用过早膳,戚繁音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换了身衣裳,让香如陪着她出门一趟。
早先她写信让谢嬷嬷帮忙打听庄宴住在什么地方,昨日回来谢嬷嬷便告诉她了。
庄宴本身不是云京城的人,他和卢文月定亲之后,卢文月的父亲很赏识他,时常带着他谒见达官显贵,向他们引荐庄宴这个人。
谢嬷嬷讲到这里,也叹了口气道:“当时卢大人对这个庄宴不可谓不尽心,仕途都给他清扫干净了。后来卢家倒了,他和卢家的婚事自动作废,后来不知怎么的定了户部侍郎家的女儿。现在他们夫妇住的宅子还是户部侍郎相赠的,就在惠宁巷。”
惠宁巷,离葳蕤园倒也不是很远。
一顶软轿载着戚繁音,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惠宁巷。
戚繁音让香如到门房递了名帖,然后便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等着。
“姑娘,他会见我们吗?”香如捏着手,焦急地看着朱红的府门,有些担忧。
相比之下,戚繁音要淡定得多,她很笃定:“放心吧,他一定会见我们的。”
没一会儿,一个灰衣小厮果然飞快地跑了出来,请戚繁音进去。
戚繁音和香如很快就到了庄宴的书房里。
庄宴大约二十四五岁,人生得很白净,像是个清清朗朗的书生,很有几分将清隽意味。
“你就是梵素素?”庄宴居高临下地看她,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言语间的鄙薄丝毫不加掩饰。
戚繁音迎向他的目光,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恶心,她摊开手:“东西拿来。”
庄宴原以为她们都是梨月坊出来的,想必也是柔软婉转之辈。像她们这种人,面对权势总是畏惧的,所以他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威吓她。
谁知道她站在自己面前却是丝毫不怵,反是气势十足地朝他要东西。
他愣了下,随即冷笑,把那张名帖扔到她面前:“什么东西?”
“卢家的传家玉。”戚繁音冷声道。
“卢家的传家玉,你找我要?”庄宴冷冷一笑:“再者说,就算我有那什么玉,你是什么人,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戚繁音道:“当年你和卢家定亲,卢大人因为只有文月一个女儿,所以事先把传家玉送到你手里保管。后来卢家出事,你们两家定亲,那块玉你却不曾还回去。我是卢文月的朋友,她托我来替她讨玉。”
“一派胡言。”庄宴拂袖道:“当初我和卢家退亲,两家的信物都退还了,现在来说什么玉不玉的,你不觉得好笑吗?退一万步讲,卢文月自己怎么不来问我要,偏生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什么狗屁素素来。”
戚繁音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因为过于用力,她的手指搅得生疼。
她长吸了一口气,厉色道:“我早就知道像你这样寡廉鲜耻的人,定不会轻易把东西交出来。实不相瞒,今儿我到你这里来之前就知道,说不定今天东西是要不回去的。不过我倒也不急,左右我没什么事情忙,最多的就是时间。等我回去慢慢把大人出卖前未婚妻的事情写成一折戏文,再请云京城最好的戏班在市井传唱,到时候看你还嘴硬。”
庄宴不以为然,一个青楼勾栏出来的女子能有多大能耐,若真的有能耐,当初也就不会流落烟花巷和卢文月成朋友了。
“你请便。”庄宴道。
戚繁音轻轻笑了笑:“好啊,咱们慢慢磨。”
两人从庄宴府上出来,香如问戚繁音:“姑娘,现在怎么办?”
戚繁音早就想到庄宴不会这么情意就把东西交出来,所以并不觉得气馁,她深深吸了口气:“没事,我们先去书局。一定会有办法的。”
香如迟疑了下,跟上她的脚步,喃喃问道:“姑娘为什么不告诉大人,他去要怎么着也比姑娘去方便。我就不信庄宴敢嘴硬不给。”
“那怎么行?”戚繁音惊讶地说道:“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成了大人仗势欺人。”
“可本来就是庄宴有亏在先……”香如絮絮道。
戚繁音给她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大人站得太高了,就算他为卢姑娘讨回东西是出于正义,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也是仗势欺人。他们才不会管大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威迫庄宴交出传家玉,就算是对的也是错的,白的也是黑的。因为有时候,有权有势就代表了压迫和威胁。”
她道:“大人已经太难了,我们别给他添麻烦了。”
香如似懂非懂,只听明白了别麻烦大人。
在书局办完事,戚繁音又去了一趟博古阁。
博古阁的东家把她请进雅室。
角落里的八宝掐丝珐琅香炉里点着上好的熏香,轻烟袅袅从孔缝中飘出来,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东家道:“他们的确看到有人救了他。”
“是什么人?”戚繁音心揪在一起,有人救了牧亭,这个消息毫无疑问地让她振作了一番。
只要还活着就好。
“那伙人听口音有南方的也有北方的,救了人之后,他们就往徐州去了,到了徐州,一伙人分作四拨,东南西北各处散开了走,想必也是为了引开追兵。”他缓缓说道。
“我弟弟呢?他去了哪里?”戚繁音陡然间拔高音量。
东家却摇了摇头:“他们往南方去了,我的弟兄们主要是往西往北走,南方那边儿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已经托我南方的朋友帮忙打听了,有消息了我再通知姑娘。”
戚繁音坐在椅子上,有些许失神。
弟弟还那么小,到底回去哪里?救他的又是些什么人?
心还是揪着。
不过她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至少现在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知道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活着他们就还有团聚的那一天。
回到葳蕤园,香如看到她脸色不大好,以为她是因为没有戚牧亭的消息而消沉,劝慰她道:“姑娘别担心,小少爷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戚繁音倒不全然是为了牧亭难受,而是她的小腹处传来一阵阵疼痛。
好似有刀子在里头搅动似的,疼得她额头冒出了汗。
“我没事,扶我休息休息去吧。”戚繁音脸色惨白。
香如明白过来了:“姑娘小日子到了?”
戚繁音艰难点点头。
她之前小日子却是会有小小的不适,不过只是细微的不舒服,并不怎么严重,不像这回,来势汹汹。
香如把她扶上床,灌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贴着她的肚子。
暖意缓缓温暖她的身子,疼痛却丝毫没有缓解。
“音音。”顾衡推门进了屋里,一眼看到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笑着走过去:“这么早就睡了?”
走近了却看到她满脸汗水,人却不住颤抖,他眉心一蹙,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凉得厉害:“音音?”
戚繁音听到他的声音,迷迷蒙蒙睁开眼,口齿含糊喊了声:“大人。”
“生病了?哪里不舒服?”顾衡问。
她摇摇头:“没事,我歇会儿就好了。”
“香如!”顾衡沉声,喊了一声。
香如在隔壁看水,听到喊声立马飞奔过来:“大、大人。”
“你主子病了,你上哪儿讨懒去了?”顾衡厉声问道。
他很少如此疾言厉色,拔高的音量让香如骇得一抖,她磕磕绊绊道:“姑娘要喝红枣水,我在隔壁看着火。”
顾衡眼风扫过去:“还有的人呢?”
香如道:“院子里我和云兰贴身服侍姑娘,今天伺候茶水的巧儿告假回家了,我就去看着火了。”
顾衡望着她,眼睛微微一眯。
香如忙跪下道:“云兰,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云兰早早就睡下了,她平素没拿戚繁音当正经主子看,戚繁音也不强求,她爱来伺候就来伺候,不来伺候也就罢了。她偷懒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儿戚繁音觉得不舒服,她也没当回事,天刚擦黑,就钻进被窝里头了。
守门的婆子听到屋里的动静,忙去把云兰叫了起来。
她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扣纽扣,等到了戚繁音屋里,香如已经把红枣水端了来。
香如把戚繁音扶着坐起来,顾衡拿勺子舀了水,一勺一勺喂她。
她难受得慌,怎么也咽不下,皱着眉眼巴巴地看着顾衡,小声求他:“我实在喝不下。”
顾衡心烦气躁,恰是这时云兰进了屋,挂着笑靥朝顾衡微微屈膝福了一礼:“大人。”
话音刚落,一只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好砸到她脚上,滚烫的红枣水沿着她的衣袍湿湿嗒嗒滴下来。
烫得她惊声尖叫:“啊……”
“还不滚去请温太医。”顾衡冷冷道。
云兰又惊又痛,还要再说什么,但瞥见顾衡冷冷的眸光,什么也不敢说,忍着疼转身跑去请温太医了。
戚繁音疼得脸上都是煞白的,泛着不正常的凉意,手指紧紧地掐着掌心:“大人,我没事。”
顾衡脸色阴沉得厉害,赶紧掰开她的手,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太医很快就来了,你忍忍,疼的话就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