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73章

  倏地,人罗伸手掣住毫无防范的雷瀚海的右掌,语调阴阴地说道:“雷教主孤身赴我寝室,便不担心被老夫乘夜杀了,死得不明不白么?”

  雷瀚海安静平躺,面无异色道:“有甚怕的?你盛情款待在下,说明尚有计划未成,或许你还想利用我做什么事哩,你豁得出下杀手吗?”

  “好,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子。”人罗说着松开五指,转头吹熄桌角灯火,刹那室中一片黑暗。

  然而这种由黑暗所引起的死寂仅持续一会儿,又教人罗打破,他道:“雷教主先自家歇着,老夫出去方便方便。”言间早已蹬鞋站地,径自行出寝室,反手将门关严。

  雷瀚海冷笑不止,他断定人罗绝非处理什么个人急事,而是另有所谋。“倒也好,这床我一人睡正合适,他在反挤。”雷瀚海口里调侃,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挪到床中央。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有时明明嚷困,可偏偏躺到床上反而倦意全散,今晚的雷瀚海即属此状,他左右辗转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料来时候不会早了,人罗则还未回来。

  睡不着觉时,人往往容易胡思乱想,其实这是很正常的情况,问题是看你想的内容正不正常。雷瀚海只要一闭上眼睛,适才于膳房跳艳舞的那个女郎就会在他脑际中婆娑地舞动身姿,娇娆的躯体,迷人的相貌,以及她呼吸喘息间的醉人神态,种种风骚,足可扫尽天下男人雄心。雷瀚海实在禁不住撩拨,睁开二目,宁肯继续忍受来自黑暗的孤独。天哪!那女的居然正在眼前晃荡!

  但见她身裹层层白气之内,犹似雾里观花般不清不楚,如此倒愈加充满诱惑。雷瀚海说不出是一股什么力量支撑他坐将起来,高挺的鼻尖已然触及那不挂丝缕的玉肤,近得不得了,立时闻到阵阵芳泽。那女郎摇摆弄形,雷瀚海看见了她的全部。“欤!我中邪啦。”雷瀚海心绪起伏之际,下意识的掐了自己腿跟一把,瞬间痛彻骨髓,他大叫一声,澄清神志,屋内依旧漆黑如墨。

  “看来我真的欲火焚心,竟将幻觉当做实景了。”雷瀚海喃喃说道。

  清醒过后,他盘膝背靠窗口而坐,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在少林寺阅读的《易筋经?;祛色篇》,以驱邪欲。虽说雷瀚海与那佛家圣经止缘见一面,但他聪慧绝伦,仅那次便将经中各篇真文熟记于胸,故尔今日背诵直若江浪奔流,毫无迟滞。大约反复念了四、五遍,雷瀚海业已气定神闲,意无杂虑,他心下欢喜,本想借此盘坐时机再调运内功,谁知恰恰这会儿,人罗府外街道响起三更锣鼓,打扰了这屋难得的清净(方才还认为是寂寞哩)。

  可是使雷瀚海又一次无法全神贯注的并非那锣鼓之声,倒是窗外,准确说就在窗根儿底下传起人言,其音浑厚有力,赫然便是人罗:“雪夜方回,你辛苦了。”

  “咦!他在同谁说话?”雷瀚海疑雾重重,当即收回坐式,俯下身体,把左耳紧贴窗缝儿,探听动静。

  只闻一个十分陌生的男子语声说道:“我为主公效命感到至上荣耀,何敢提‘辛苦’二字。”他的腔调瑟瑟发冷,无丁点儿阳刚之气,如若死过一般。

  人罗道:“好,黑衣武士赤忠于我,将来我掌乾坤,你们富贵不尽。”那男子连连道谢。

  人罗又道:“东宁客栈情形怎样?”

  东宁客栈?雷瀚海心头一懔,那正是黄蜘蛛此遭全教精英入京下榻所在,莫非也已被人罗监视?他一阵猜疑,那黑衣武士则隔窗给了答复:“小人四个监控那家客栈足满三日,直至今天黄蜘蛛诸坛坛主进住,亦未发觉异样。”

  “详细道明。”人罗沉声道。

  那黑衣武士极其恭谨地道:“小人首先觉得那个姓应的书生颇为可疑,也许他就是某位助雷瀚海对抗主公的武林高手。但后来陈兄弟观那人气色平常,不像什么奇人异士,至于侍候他身边唤作小豇的婢子更是受无缚鸡微力。只是跟随二人始终不言语的老奴却目露凶光,看样子有点武功,不过他的每一举止均受应姓书生制约,估摸也没有可能与主公对敌,因此小的等人未深究其底。”

  “嗯。”人罗稍现不满,道:“防人之心时常有,只因那老奴一时掩饰即疏忽了他,日后必尝恶果。你们接着监视姓应的书生,那个老奴的来历就由锦衣卫负责追查。”黑衣武士喏喏称是。

  雷瀚海掩嘴窃笑,忖道:“那老奴一定是芮大哥,他近六十年常居关外女真地界,区区横行中原的锦衣卫到哪能查?”

  思绪甫落,外面对话复起,“伏辂他们入住东宁客栈,同应秀才一伙可有交涉?”人罗问。

  黑衣武士道:“黄蜘蛛弟子投店至今已过五个时辰,和那几名浙江人走了两个过场。”

  “什么过场?”人罗又问。这也是雷瀚海急切想知道的。

  黑衣武士如实答道:“下午申牌光景,西院的小豇独自在屋外浆洗衣衫,适逢黄蜘蛛毒坛坛主冯元路经东西院过廊,小豇不知为何狠狠地剜他一眼,冯元不问皂白脱口便骂,顿时惊动全店,引来无数劝解之人。大概吵了一盏茶的工夫,冯元被伏辂、许宏众人强行掣回东院,那小豇也给应秀才叫到屋中责骂,这第一场过节才算平息。”

  人罗冷哼道:“黄蜘蛛坛主和一丫鬟斗气,丢尽门派颜面,何值一提?那第二件又是甚事?”

  黑衣武士继续说道:“两家吵完不多时,便到晚饭时分。那应秀才三人先行到了餐房,他们草草吃毕,应秀才似乎心血来潮,偏要即刻吟词写字。店伙匆匆撤下匙碟,应秀才遂举箸代笔,蘸酒水在桌上行如龙蛇写将开来,嘴里还朗朗诵词。”

  “他吟的哪一首词?写得何字?”人罗好象觉得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黑衣武士道:“其格调听着乃是〈临江仙〉的牌子,头两句叫做:‘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后面的小人愚鲁记不得了。”

  人罗道:“此词作者系宋人毛滂,全文应是:‘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小屏风畔冷香凝。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这首词本是作者于元夕夜在忭京所书,那姓应的秀才借来描述燕京的繁华,倒也合适。”

  黑衣武士毕恭毕敬地道:“照主公一说就不错了,只是应秀才止念了那词上阕,对下阕则讳言不题。至于他写字手法奇快,箸不离桌一气呵成,小人潜伏房梁,确实未看清他写的内容和字数。”

  人罗表示理解的“嗯”了一声,道:“这个情有可原。看样子应秀才纵使非江湖高手,也必不同寻常,在他写字背词之际,便没什么弦外之音吗?”

  “弦外之音?”黑衣武士初显懵懂,旋踵悟道:“啊是了,应秀才通篇写完,那唤小豇的丫头不住口地赞那‘夜’字写得最好,应秀才笑而不言,弃了箸子转身返回西院。他们刚刚离开餐房,伏辂、冯元、许宏即鱼贯而入,偏巧也拣了那张桌子。冯元看见应秀才字迹,骂了一句:‘鸟穷酸划得什么?虫子爬一样。’伏辂端详片刻,劝他道:‘小兄粗通文墨,这字体名曰狂草,讲究杂而不乱,似咱们卤莽汉子绝难掌握,贤弟莫要辱没文人。’冯元不服道:‘屁辱不辱,我看那穷酸只配扎他娘怀里吃乳!’说着挥袖抹掉桌面酒水,小人身藏远处,始终未敢靠近。那三人坐下要了酒菜,随即开怀豪饮,他们趁着酒兴海阔天空地胡侃,句句不着边际,小人懒得去听,便嘱咐陈兄弟接着监视,我则火速回府禀知主公。”

  “干得不错,很好。”人罗喜道:“你去吃饭吧,然后返到东宁客栈替换小陈,教他也休息一会。”黑衣武士应了声是,遂再无动静,必是走得远了。

  却说窗户里面的雷瀚海正惊骇来无声去无息的黑衣武士武功之高时,寝室门“呀!”地轻响复被推开,身躯伟岸的人罗气息凝重地大步走进。借着黑暗遮掩,雷瀚海快疾无比的躺回床去,假作睡着,其势同样无声无息。人罗坐在雷瀚海身旁,十分安静,似是冥思着什么;而雷瀚海肚子里早乐开了花,因为此刻只有他才知道那魔头心中所想。

  可以和“夜”字组成一句话的字句多不胜举,未必一定就是“闻道长安灯夜好”,那化作应秀才的朱六即兴吟词题字,也许他口里念的手上写的并不一致,只是袭用瞒天过海之计,将自己欲达到某种目的的策划涂在桌上,然后教同伙观看、执行。瞧着人罗如掉五里雾中的模样,雷瀚海得意的无以复加。

  人罗是可怕的,每当别人把他搞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往往能够抓住时机,反教对手尝尝厉害。寂静片刻,人罗提声叫了句雷教主,这一喊不打紧,其音量足可惊醒任何熟睡之人。

  雷瀚海自晓再装不得,只好道:“人罗先生这一便好长啊。”

  人罗嘿嘿笑道:“老夫去办些要事,失陪多时,恕罪一、二。”

  “好说。”雷瀚海故作惺忪地打个呵欠。

  他正揣测事态下一步将怎生发展之时,忽听人罗说道:“倘若雷教主明日有兴,就请随老夫一道进宫面圣,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