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71章

  小豇轻轻一哼,粉嫩的小脸儿立刻如挂冰霜,道:“我家应爷富甲江东,所吃所用全是人间极品。这次他肯来京师花百万纹银捐个道台,还会在乎区区的浙江楠有多昂贵吗?”

  “呵!这小姑娘蛮有意思哦。”隐蔽远处的雷瀚海一面欢喜小豇口齿伶俐、聪颖过人,一面假作不识地赞赏几句。

  人罗在旁不屑道:“富贵人家的贴身丫头,骄横跋扈,何足为奇,雷教主夸她干甚?”即欲转马头改路而行。

  大概今天不给面子的不止小豇一个。正在雷瀚海等人将走未走之际,只见城西遥遥几十名劲装大汉,自远及近风风火火地朝东宁客栈仆仆而来。那群汉子为首二人,左边之人年逾六旬,花白长须,一袭锦袍煞是威风;右边那位身材魁伟,一柄朴刀更衬他英雄气概。

  但见黄蜘蛛教众于客栈门前停住脚步,由伏辂冲那掌柜的说道:“店家,我等多人投宿,可有足够的地方?”

  却说此刻那掌柜的瞧不怕王法、敢顶谕上街的人都来自己客栈下榻,顿时吓破苦胆,他脸无人色地止想赶快把人安置下来,当即抖声道:“本店东院尚有空余……可供爷台……住宿。”

  伏辂闻话,正遂心意,应道:“敢情好。劳烦掌柜的简单备些酒饭,送到东院。”抬足上阶,欲引人入店。

  “且慢,东院不能住。”一侧的小豇突然娇喝一声,硬将一群虎背熊腰的壮汉拦了回去。冯元甚感纳闷,正想斥问,旋尔咽下话头。

  东宁客栈掌柜的看这情景,不仅惧色愈浓,他连忙对小豇作揖道:“我的姑奶奶您又干嘛啊?应爷住西院,这些爷住东院,互不干涉,您何必搅本店生意呐?”

  小豇高抬下颏,显得很是有理,道:“这一伙人个个携刀配剑,必定皆属粗俗无礼的武夫之列,那东西两院仅隔一窗,若他们忘乎所以纵情嚣闹开来,扰了应爷静休哪个承担?至于贵店的全部损失,由我一家赔偿便了。”碰到这样一个客大欺店的主顾,老实巴交的客栈掌柜除了张口结舌,再无他招。

  那黄蜘蛛刑坛坛主伏辂这时笑呵呵地接道:“女娃儿此言太差,习武之人不见得鄙陋浑粗。”又道:“凡人出门尽行方便,如姑娘肯赏面把此店东院让予老朽诸人,我自当约束属下,不使他们惊动贵主。”

  好言无用,小豇依旧挡死门口,摇头道:“老人家恕小女子得罪,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您有求于我一团和气,不保你们后面亦相安太平啊。周全起见,汝曹还是另投他处吧。”

  冯元虽不懂文话,但他明白对方业已再度拒绝,登时火冒三丈,一按刀口,怒道:“小丫头片子不识抬举,你充其量是人家的使唤奴婢竟也敢耍滑放刁。快些闪路教我们过去,不然洒家给你点厉害尝尝!”

  他嘴脸凶恶,小豇不仅不怕,反双手一叉蛮腰,微挺胸脯,道:“怎么样,本姑娘就说你们乃不懂礼教的野人,这难道不是?我偏不信在天子脚下你还敢逞强杀生,有本事搠我几刀啊!”

  冯元怒不可遏,果想上前挥刀见红,被伏辂掣肘拉住。他们一边挣扎拼命,一边伶牙攻击,急得那掌柜的一个劲两面求情,空旷的大街倒平添几分热闹。

  拐角处人罗目览一切,深沉的瞳孔中居然流露出些许困惑,他手执缰绳,问雷瀚海道:“贵教弟子因何这般卤莽,拿明朝法律一点都不当回事?”

  雷瀚海见人罗已然被眼前假象唬住,当下顺水推舟说道:“全怪在下日常教导教众明廷渐衰,法律宛同虚设,遵不遵守一个样子。”

  “噢。”人罗嘲讽地笑一声,道:“就算贵教目无国法,但总要有象样的教规吧。眼下非常时期,贵教弟子仍如斯张扬狂妄,雷教主应当有责任现身说教啊。”

  “嗯,好。”雷瀚海自知着了敌道儿,只好硬下头皮,调整马首,径奔东宁客栈。骋出五、七丈望不到人罗的影子,他才纵声呼道:“伏坛主、冯坛主毋滋事!”众人听得吆喝,立刻宁息下来。

  黄蜘蛛弟子瞥见教主,悉数俯首叩拜,雷瀚海挥手作罢。他下马站定,面向小豇故意说道:“刚才之事已给我尽收眼底,在下乃是这帮汉子的首领,他们哪里冲撞了姑娘,尚请见谅。”

  小豇转了转乌溜溜的大眼睛,露齿笑道:“阁下生得斯斯文文,与你的谈吐倒很般配,可是我不能单凭这个便自行退让呦。”

  依旧被伏辂牢牢控制的冯元脱口骂道:“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教主屈尊同你讲话犹在贫嘴,待惹我们急了……”他原想说些狠话吓一下小豇,却给雷瀚海那不可抗拒的眼色镇住。

  雷瀚海满脸和善的对小豇道:“在下于老远就闻姑娘将贵主人常挂唇齿,料来这先生必是一位值得称颂的圣贤,试想圣人家法严厉,调教的仆从又怎会是只喜口舌争胜,而不讲人情道理?”常言卤水点豆腐,任冯元多凶多横,小豇对答如流,惟独雷瀚海心平气静地三、两句话,反使她霞飞双颊,嗫嚅无辞。

  恰在此际,东宁客栈门洞里响起清朗的语声方算解了围:“公子容俊健谈,马匹拍得也妙,小生得晤,幸甚幸甚。”声音落时,一名白衣秀士业经现于诸人视野。

  但见那人身材略矮,素衫方巾,一股文雅气质。一部墨须长垂及腹,当真仙风道骨。打量此儒,雷瀚海蓦然忆起阔别近半载的方师伯,想其性情孤傲,则耐得寂寞隐遁荒村,真不晓得下了什么样的大决心。

  细瞧半晌,雷瀚海终究识出那儒生乃精心装扮过的朱六,他肚中好笑,继续假模假样说道:“讨烦先生清修,在下实感有愧,止求先生大名,望您指点过错。”

  朱六右手二指掐须,眯着眼睛稍带迂腐口吻道:“指点余不敢当。余姓应,名敖,祖籍杭州,在家排行老六,因此相熟皆唤应六公子。余用毕早餐,挨窗浅读孔孟贤人之论,巳时嘱家婢小豇去购衣柜,谁知她顽劣调皮,竟冒犯公子一行,海涵一二。”

  却表这朱六当初只是一个市侩文痞,今日硬装文绉绉的书生样子,自然十分滑稽。雷瀚海端的忍俊不禁,一揖倒地,藉以肥大的袍袖遮掩口角笑意,道:“在下斗胆不敢怪罪小豇姑娘。不过敝教弟子此赴京都办事,久闻东宁客栈招待盛情,极讨宾客心欢,故慕名投至,请应兄通融通融。”

  朱六立即道:“公子说得外道,这客栈非余私家馆驿,焉可妨碍他人居住?小豇年幼无知,余必家法惩她。诸兄请。”

  小豇插口道:“应爷您太良善了,这世道人心叵测,您赤诚交友,却需防恶徒暗中加害……”

  朱六怒目视她,叱道:“愚婢胡言,余同这位公子一见合缘,他岂会害人?瑞叔大早做了许多重活,体力劳累,汝速去帮忙,或可免除杖责。”

  小豇俏脸儿一红,撅着嘴闷闷进院。朱六这厢连连道请,雷瀚海那旁则口称叨扰,他使个手势,伏辂、冯元众人顿时毫不逊让的步入东宁客栈。

  “咦?”朱六见黄蜘蛛属下已动,惟雷瀚海依然安闲的站在街上,不由疑惑问道:“公子如何不肯入店,莫非余还有哪处不周?”

  雷瀚海立即拱手道:“先生礼尽。只是在下有熟人在京居官,住所已由他来安顿,因而不能和先生彻夜长聊,乃憾事也。”

  朱六笑道:“应人之邀怎可失信?公子何需自责。既这般,我们改期再聚亦无不妥。告辞。”

  执手互道珍重,朱六飘然转身,踱入门洞,那掌柜的见状,赶快领伙计随着,“哗啦!”锁上门扇,显出一副良民的样儿。

  雷瀚海注视绛红店门,脑子里对自己假戏真做的表演煞是满意,他轻举右臂,欲拭去额角汗珠,免得被冷风吹了害病。突然,一只大手不只从哪里探出来,抓住他的胳膊,雷翰海一看,原来是人罗悄没声息地凑了过来,说道:“ 雷教主好脾气啊。”话音刚落,手下侍从的黑衣武士以牵马至近。人罗、雷翰海同时复乘坐骑,惬意地游走在宽阔畅通的燕京大道。

  “老夫有个困惑,请雷教主给予解答。”人罗侧过头颅,一字一字地道。

  对他的态度,雷瀚海始终不温不火,:“要问便问,我可不似你那样热衷矫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