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43章

  “老爷,你不肯认外孙,至少也要看看他,别让孩子白跑一趟哪!”舒敏几近哀求地道。

  或许百里索的躯壳内根本无血无肉,只有一副铁石铸造的心肠,他目光变得更痴,似乎粘在了棋盘上:“既然不认,见面又有什么意义?我梗直一生,最厌恶做务虚之事……”

  “咣!”一声清脆的响动,舒敏挥起右杖掀翻棋盘,百余颗黑白棋子一齐飞扬,滚向各个角落:“百里索,你到底怎么的才甘休?就算玉燕曾有过错,你也不至于不依不饶呀!你无非是想在别人眼前装得有多么公正、多么铁面,一直打肿脸充胖子,自讨苦吃。你活了大把年纪,何必总活得那般假!”她此刻已到发疯的地步,这充分印证了一个当上母亲的女人,不管地位高低,只要儿女遇到困难,总是义无返顾地尽着自己呵护之情,虽然其中可能出现一些过激的言行。

  舒敏伏床大哭,而她的话显然深深刺痛百里索的心,他坐在冰凉冰凉的地面,双手掩脸,清瘦的身体不时颤抖,模样极是难过。

  良久,百里索伸出干枯的手,抓住了始终在侧的万俟静衣襟,道:“静静,你在么?”

  万俟静握紧他瘦如柴禾的手臂,说道:“外公,静静在这儿,静静永远不会舍弃您。”

  “好,好……”百里索喉中愈渐哽咽:“人说我命里短福,缺儿缺女,到头却有捡的孙女疼我……”

  万俟静马上道:“不,外公,您说错了,您有儿孙,燕姨、我娘、瀚海,他们都是……”她见百里索低垂头颅,内心深处一个在承受着无比煎熬,当即把准备多时的话全部表达出来:“二十年前,您刚卸掉黄蜘蛛监察职务,那时候教内大局不稳,且燕姨新生变故,为主持公道,您不得已狠心将燕姨推上刑场,并把我娘赶出家门,才使黄蜘蛛众人成服,暂时得以保全。然而事过境迁,现在我教更替主人,上下和睦,您老人家又何必再固执,非要自饮苦酒?”

  一席话了,百里索似有所悟,他机械地翘起皓首,眼神呆滞望向万俟静,咽颈里“咕咕”作响:“静儿,在你心中,外公做人失败吗?”

  万俟静臻首微动,由于光线阴暗,百里索也看不出她是点头,抑是摇头……

  木门大敞,百里索夫妇同雷瀚海姨甥各站里外,互视对方。不知过了多久,百里索用语言打破沉寂:“你便是玉燕之子,叫什么瀚海吧。”

  雷瀚海俯着腰,恭恭敬敬地答道:“晚生母亲确是前辈女儿,我需呼您外公。”他略做停顿,腔调不改道:“晚生姓雷,名字上瀚下海,却非外界所言姓武。”

  百里索仔细打量跟前这英俊挺拔的少年,故意冷声道:“你年纪轻轻就当上武林盟主,你自己觉得是托父母荫庇,还是……本身能力可及?”

  雷瀚海没想到外公问得这般不近人情,只好道:“怙恃之威孙儿岂敢妄用?况且近来二位先人的名声不是很好……”他口中说着,则已轻扬下颔,与百里索四眸相对:“孙儿如今业艺精熟,达到我的造诣天下不会超过五人,因此我无必要乘父母之荫凉,完全可以自立于世!”

  “呵呵。”百里索冰山似的脸上泛起些微笑意:“孺子有志。你娘年少时,亦曾说过她的武功起码跻身江湖三甲,我知道她不是吹牛,但不知道你是否在吹牛。”

  雷瀚海晓外公笑自己夸口,顿时气血上涌,竟站直身躯,向那倔老头子说道:“孙儿随父亲学武十七载,钻透我雷氏祖传各式绝艺,又蒙师伯方抑扬指点新天狼秘录、少林涤孽大师阐明内功迷津,另外携利剑‘翠篁’、至尊暗器‘金马行空’,这样修为,请外公找出不足!”他言辞犀利,越说越来劲,丝毫不怕把百里索惹怒,再次入屋关门,与“不肖孙”永不相见。

  谁知百里索不仅未恼,反倒笑容愈浓,道:“武林人最忌暴露底细,你这孩子却不在乎,有什么说什么,不愧是泰山雷家传人,有气魄!”语间凭杖代步行到雷瀚海五、七尺前,左臂独支地面,右拐直探出去,雷瀚海见外公一团和气,以为此举乃是抚慰自己,旋即伸手迎接。

  蓦然,一丝凉意浮上雷瀚海心尖,渗透骨髓,他只觉掉进冰窟一般。不消片时,他眼里再现父亲身影,雪白的长衫,饮血的情形……那二十年来相依为命、悲苦凄凉的景象历历在目;随后而来的是母亲,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为甘愿顶替自己生父背黑锅的男人抚琴弄律。这一切的一切,都足可教他寒噤。渐渐,一层白白的冰霜凝结雷瀚海触杖的手心,但他并没有运阳刚之气对抗百里索的“阴寒神功”,只是依仗体内不多的余温被动挨着。

  时间一滴一滴的流走,雷瀚海的右手仍旧牢牢粘在坚硬的金属杖上,倘使外公还不撤招,他只有被活活冻僵,一侧的舒敏、万俟萍母女及徐妈尽不敢吭声,生怕扰乱二人心志,搞个两败俱伤。

  又挺了一顿饭的工夫,百里索终究没有痛下狠手,他收气定式,拐杖上的积雪立时溶化的无影无踪。雷瀚海这刻已冻得半迷,单膝跪地,“呼哧!呼哧!”大吐哈气,万俟静及时至前,挥掌按在他胸口要穴,助其恢复体力,少顷,雷瀚海逐有感知。

  百里索面沉如水,道:“你因何不用功抵御,孰不知这样硬扛会死吗?”口气冷就像适才他的内功。

  雷瀚海犹在打颤,闻话即道:“外公使武教训孙儿,孙儿焉敢与您而对峙坏了伦理?”

  百里索凝望他半天,竟自仰天发笑,那笑声止震得四下山谷“嗡嗡!”回响,仿佛欲借此荡清压抑自己心头多年的阴霾,他道:“好,好,好,打肿脸充胖子,自讨苦吃,果真是我百里索的外孙!海儿,随我入屋!”说罢转身就走。

  余人见他认亲,自是万分高兴,早已按捺不住情绪的舒敏迅速扑向雷瀚海,脚底一滑险些跌交,幸被外孙扶住……从此这分散二十余年的武林世家便重新团聚,两日里雷瀚海和万俟母女即住在“清水峪”,同百里夫妇共享天伦之乐。那百里索除了测试外孙武功,还考他各方才华,雷瀚海作答自如,甚讨外公欢喜。

  

第十九回 缘分尽比翼鸟分飞

  大洪山西麓。四起的老鸦同堆立此处的一座坟头为伴,坟头周围杂草丛生,大概好长时间没有人来精心的打扫了,尽管逝者曾经是那样的优秀。

  “沙沙。”一阵脚掌踩在乱草上的声音打破了这里鸦叫的主调,五个人冒着冽冽寒风出现于孤寂的坟前。其中一个少年手持扫帚将附近灰尘尽数除净,摆了酒点果蔬诸类祭物,才默默地说道:“娘,您已很久未和亲人团聚了,一定很寂寞,今日孩儿特意陪外公、外婆,还有萍姨、静妹来与您说话,倘若您在天之灵看到我跟外公屏弃前恨,相信也会欣慰。”他口言手动,拍开一坛白酒,一滴不剩地洒落地上,又在万俟静的帮助下烧了几张冥钱:“娘,孩儿如今知道了父亲是谁,也知道谁是您至爱的人,待黄蜘蛛稳定天下,我便去金陵大师伯处,把爹的遗体迁来和你合葬。教咱一家永远在一起。”不知是烈酒的刺激,或是浓烟熏呛,雷瀚海泪淌满面:“明天孩儿就要登基,接任黄蜘蛛教主之位,这对我无疑是个考验,现在江湖人心叵测,我实在不敢断言前景是吉是凶,不过孩儿会全力做好,不为您老人家丢脸……”他心中愈发难受,却仍硬咬嘴唇,止住悲声。

  重病缚身的万俟萍清楚自己用不多时即可和百里玉燕在那世见面,因此这一行祭坟人里,惟有她略带笑意:“燕姐,你除却感情曲折,其他都是福星眷顾,生得儿子俊俏雄壮,胜我千倍。瞧着后代长大成人,我们也该退出舞台了,想想人世沧桑,每个人都有离开那天,无非迟早之分罢了。”

  其实五个人里,情绪最为起伏的应属舒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情感可以超过母亲和子女之间的情感(而子女对母亲和母亲对子女的情感同样不能够比拟。),无奈她心底的无私却促使自己强忍悲痛,把一肚子的话憋到别人诉完再说,可当她真的走近女儿牌位时,那些千言万语好似被什么东西堵塞住控不出来,它们融成了朵朵泪花打湿舒敏胸前衣襟,也融成阵阵凄号,久久回荡。仅仅是哭声,内中则包含了太多,太多……

  自始至终,“冷判官”百里索如同木雕一般站在数丈远处注视坟旁发生的一切,他不仅动也没动,甚至表情都未产生丝毫变化,好象那里的任何人、任何事皆与他无关,难道他真的无情,还是他宣泄情感的方式别人觉察不到?

  回时路上,五人俱默,那气息比祭奠之际更加沉重,只有舒敏时不时地跟百里索说些闲话,但她并没有问他刚才为何不给女儿烧钱、不陪女儿说上几句话。忽然,百里索步伐一停,原来是扶他的雷瀚海先行住足,那三人见状亦随之不走。

  “怎么了海儿,有事吗?”百里索终于说出一句字数稍多的话。

  雷瀚海看了外公一眼,又瞧瞧那祖孙三代,道:“我在为娘烧纸时想了一事,打算同外公商量。”

  百里索眼皮一眨,示意他说。

  雷瀚海鼓足勇气,道:“我准备修改一下黄蜘蛛律例,教主允许结婚。”

  “什么!”百里索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紧盯雷瀚海双眼,旨在从外孙目光中搜寻出开玩笑的迹象,至于舒敏、万俟萍母女更是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言语弄得惊诧不已,独万俟静似有意的朝众人相反的方向扭过头去,佯做欣赏附近风景。

  雷瀚海将出口之言重复了一遍,百里索这回明白外孙不是说笑,他思忖片刻,哀叹一声,道:“禁止教主成亲,是黄蜘蛛创立伊始便有的规定,延续了一百余年,已在本教弟子心中根深蒂固,祖宗的条例,非是想改就能改的。”

  “可是外公。”雷瀚海音调略显高亢,道:“这条律例害了多少人您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有情有爱,渴望有个幸福的婚姻,正因于此,让黄蜘蛛教众尝尽熊掌鱼肉不可兼得的滋味,也使我教寻觅杰出的教主比其他门派困难得多。毕竟不是谁都像薛玺前辈和我娘那样赤诚的。”

  百里索听他字字是理,但心内犹在踟躇,最后他把希望落到表面胡乱顾盼,实则一直留意这边动态的万俟静身上:“静儿,你认为瀚海提议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