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15章

  鸨母看到银票,再听她嘴巴甚甜,立时乐得像朵花,忙道:“请公子去‘紫香阁’稍候,老身这就叫云黛姑娘出来。”接过银票走向后楼,苏君也出得“颐香栏”到对面茶店等候,惟有曲玉管在侍者引领下上了二楼。

  原来“颐香栏”财大气粗与众不同,每个名妓都有单间接客,“紫香阁”正是云黛的房间。曲玉管环顾此屋内中设置,也不禁暗地称绝,桌椅摆放合情合理,各处颜色搭配巧妙,深的地方庄重典雅,浅的地方高贵清淡。莫看这只是一间妓女待客的屋子,却毫不逊于王侯千金的闺房。最引曲玉管注目的,却是房门右侧一座单面屏风,如蝉翼薄的绸布上,赫然写着宋代进士张先的《醉垂鞭》:“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均匀,花闲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昏山乱,来时衣上云。”

  此词乃是作者席间赠妓之作,运用亦真亦幻是表现手法,使人物形象和景色描写丰满巧妙,而用在挑帘进屋的云黛身上,也是恰当不过。乌眉墨发,明目朱唇,纤细的腰肢款款摆动,果真别有一番风味。这个女子就是让真正的曲玉管魂萦梦绕、临死都不能忘怀的心上之人——云黛。

  曲玉管走到她身前,心里盘算说什么,那云黛看着他,眼中却已噙满泪水,声音颤抖地道:“你终究……来了……”

  曲玉管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云黛哀呼一声,扑到他怀里抽泣起来,口中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曲玉管仍旧不语,倒是轻抚她的秀发,他感觉到,无论气质、心地,云黛都绝不是一般女子可及,更远在“颐香栏”其他女子之上,确与曲玉管般配,尽管自己只不过是这对恋人外的第三者,但他坚信,假如他们能够结连理的话,那将会是天下最幸福的夫妻。许是天意弄人,偏偏叫云黛沦落风尘,在那个极重门户的年代,又有哪家肯接纳一个风尘女子做媳妇?因此曲玉管和云黛,便成了众多悲剧爱情中的一例……

  “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挥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安花着叶,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月痕扰照无寐。阴晴也只随天意,枉了香消玉碎。君且醉,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一时左计,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

  一首《摸鱼儿》本是叙述了一位弃妇凄凄切切地诉说往事,而此时则衬托出正在抚琴的云黛的悲怆。曲玉管席地坐在云黛对面,看着簌簌泪下的她以纤纤十指拨动琴弦,其声愁苦哀婉,教人不忍多听。

  一阕曲毕,云黛幽幽地道:“谢谢你能来看我。”

  曲玉管不明此言之意,只得道:“曲玉管一生唯爱云黛。”

  云黛苦苦一笑,道:“有这句话妾身便知足了。请公子告诉我,真正的曲玉管在哪里,公子又是何人?”曲玉管心中骇然,那苏君的易容术已达炉火纯青,一路上接触众人皆未瞧出破绽,可与云黛相见不过一刻功夫,竟被她识破,莫非自己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他正惊慌间,那云黛继续说道:“易容王苏君姑娘的手段确实高明,公子所扮曲玉管亦是天衣无缝足以乱真。但妾身却在公子触我肩头时,感到你对我心里只有同情和怜悯,缺少了玉管应有的关爱、呵护之情,所以我断定公子不是玉管。”

  曲玉管低声道:“在下的确是假用曲玉管之名。我的真名叫武瀚海,真正的玉管兄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本以为云黛听完最后一句话,情绪会发生波动,然而她却平静的出奇,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摩九根琴弦,发出“铮!铮!”的声音。

  半晌她才说道:“‘大将难免阵前亡’,看来此言不假。玉管他……是怎么死的?”

  曲玉管知道再没隐瞒必要,便如实说了,又道:“玉管兄临终前还对云黛姑娘你念念不忘,我这次来沧州,就是代他向你说,你是他的惟一……”

  过了一会儿,云黛站起身,道:“玉管待我如此重情,妾身今生即无他求。武公子,一盏茶时间后,请你到那屋去。”语时指向一处不显眼的偏室。曲玉管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也只有点头允诺,望着云黛身形消失于那间屋中。

  一盏茶的光阴转瞬即过,曲玉管遵循云黛的话径直走到偏室近前,推开门扇,一幕意外的情形闪入他的视线:此屋四壁空荡,空间十分狭小,光线极暗,仅燃一盏油灯。只见云黛蜷曲着身子侧卧地上,一柄明晃晃的短刀直插胸口,鲜血染红整件衣衫。曲玉管大步走上前将云黛揽进怀中,探她鼻息,已然气绝。

  忽地,曲玉管闪目瞧见两张沾满血水的纸被云黛攥在左手,拽过借油灯看时,却是一封墨迹未干、留给他的遗信:“武公子,感谢你代玉管来看妾身。我与玉管自前年中秋偶遇,便心心相印、两意相许,他对我诺誓:这一生定要给我一个安稳的家,再不过风尘女子飘零的生活。可由于门户之见,玉管的父亲得知我要做曲家媳妇后,竟擅自主张,与江湖名医苏吕订下婚事,教玉管迎娶苏君大小姐。玉管禀性忠孝,不敢违背父命,他让我等候一个月,再做答复,从此他便销声匿迹。我以为玉管会听从父言同苏君成亲,我俩永无重圆之期,于是我离开‘颐香栏’这块伤心地,打算再不回来,而今日和武公子交谈,才知道他没有遗忘我。现在玉管已不在世上,既然无法和他做人间夫妻,就索性赴黄泉当伴侣……”

  曲玉管看到此处,不觉泪眼模糊,但这封信尚未结束:“武公子,玉管终前想必跟你提过,近年来中原新生一个邪恶组织——恶狼杀手团,他们无恶不作、灭绝人道,玉管曾经斩了他们四当家的‘人狼’贾梧。那些凶徒便把远离‘颐香栏’隐住任丘的我劫回沧州当人质,准备诱杀玉管为贾梧报仇。当你踏进河北界内,就已经入了恶狼团的圈套,随时都会遭到伏击,因此请公子处处小心。并盼你能早日剪除奸人、报父母大仇,了却雷大侠、玉管及你自己的心愿。妾云黛,壬戌年四月十二。”信纸左下角一行字:“未免累赘,不要理会妾的尸身了。”曲玉管看毕,向云黛深施三礼,左掌用力,将纸张捏个粉碎。一按腰间宝剑,昂首朝楼下行去。

  他照云黛所说,暗中戒备,提防那个恶狼杀手团的狙击。但曲玉管没想到这个组织如此神速,当他走出“紫香阁”时,已看见大厅里有二、三十名劲装大汉各引刀剑严阵以待,更触目惊心的,是方才那群花天酒地、尽兴快活的嫖客、妓女,连同那个不怎么讨人厌的鸨母和十余个侍者全部横尸,无一活口。

  “哈!哈!哈……”几声大笑,使曲玉管的注意力顿时转到一锦衣男子身上,那男子正是在客栈中一直盯着曲玉管的人。他道:“果然不出军师所料,曲公子重情重义又回沧州,这一次只怕生翅难逃!”

  曲玉管虽江湖阅历极少,却也有一番豪气,道:“阁下怎生称呼?与曲某有仇寻我一人便是,因何杀害这许多人?”

  那锦衣男子恶声道:“区区贾桐,武林朋友抬爱送个‘神狼’的诨号,乃恶狼团五当家的。月前我四哥贾梧就死在你的剑下,今天务必教你剑断人亡!至于这些人,我本想赶走不杀他们,可如果一座名妓院冷冷清清的,你定会起疑,说不得只好让这些人先行快活,待你中计进入‘颐香栏’后,他们也就失去利用价值……”

  “好狠毒呀!”曲玉管将宝剑握得格格作响,对贾桐和其余杀手团众说道:“你们这群恶棍,如此妄杀无辜,真个辱没上苍,今日便尽留这里抵命吧……”语声未绝,人已落在众杀手面前一丈处。

  贾桐望着他,冷笑道:“曲公子倒是豪情万千,只是你这么强硬,就不怕害了尊夫人?”右手一扬,众人闪向两侧,但见一黄衣壮汉手提长刀,架在面色煞白、披头散发、业已现出女儿身的苏君颈上。

  贾桐一边用手指划着苏君粉颊,一边色咪咪地道:“尊夫人生得好容貌,杀了实在可惜。曲公子如不想美人惨死,便自行解下武器,随我们回总舵。”

  曲玉管冷冷地道:“贾老五,你小觑曲某了……”“了”字方落,脚下移动直扑过去,他身法奇快,眨眼至近前,衣袖挥处拂开贾桐左手,右足高抬,踢在那黄衣壮汉——身怀内功的鞋铺伙计胸口,那人惨嗥一声飞出数丈,倒地呜呼。

  这时,曲玉管已将苏君掩在身后:“你们行经好不卑鄙,斗不过我却寻阿君晦气!”

  贾桐狞声道:“曲公子不愧是条汉子,你既想看我真本事,就请接招。要知道‘神狼’这号贾老五也不是白叫的……”

  “呛!”地掣出长剑,排山倒海般击向曲玉管。曲玉管见来势迅猛,当下推开苏君,仗剑去迎。

  

第八回 避敌袭荒村逢隐士

  那贾桐武功确实配得上“神狼”之名,掌中剑攻势凌厉,一时竟压得曲玉管还不出手来。蓦然,一丝灵光闪过曲玉管脑际,他想起师父雷朗生前传他武功时说过:与攻击力强的敌手交锋,切不可一味死守,否则愈加被动。

  曲玉管当即窥出贾桐正是属于有勇无谋、攻强守弱之人,他大喝一声,翠篁剑幻出一片绿光将对方剑影尽数敛住。曲玉管人助剑势踏步上前,翠篁剑剑借人威直透贾桐胸膛。那“神狼”未及返神,便一命归西。

  众杀手见首领被歼,立现树倒猢狲散之相,潮水似的涌向厅门,曲玉管岂容他们再度逍遥法外?喝道:“你们还想逃,今日就全部葬在这儿吧!”人动剑到,整座“颐香栏”顿时被如鸿的翠篁剑气笼罩,惨叫不绝,转瞬间,几十名无恶不作的恶狼杀手尽皆伏法。

  曲玉管收定心神,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施展“心剑合一”而致内力大损,但他清楚此地仍潜藏危机不敢久留,于是拉过脸色稍转红润的苏君离开已尸横遍地的“颐香栏”。

  此刻时过三更,街上已无人影,曲、苏迈出“颐香栏”门口,见自己的大宛宝马早被砍死,好在还有几匹敌人所乘的坐骑。二人毫不迟疑选中一匹枣红马,一齐跨上直奔西门。

  莫看曲玉管骑马时间不长,可他悟性甚高,从金陵到沧州这段时光已将骑马之术练得日臻完美,这匹枣红马被他驾御的龙一般势不可挡。不消片刻,黑黝黝的城墙闪入曲玉管眼帘,然而此时城门已关没有出路。

  曲玉管心下一横,向后高声道:“苏姑娘你抱住我!”语落只觉腰部紧了紧。他一转马头,枣红马嘶鸣一声,扬蹄奔城旁石阶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