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13章

  曲昊亦是心酸,道:“我这么做乃是念及你师嫂,想昔年她弥留之际,要我将来为管儿说房好亲事。我实在想不到凭一风尘女子会如何待管儿,便订下好友苏吕的女儿。师弟你应该听说过,君儿不管文采还是女工,都属女孩儿家的好手,更何况她精通医道、易容,绝对配得上管儿。”

  雷朗叹道:“确实,无论苏君姑娘许配哪家都只能是下嫁,大师兄订下这门婚事当然可贺。但是师嫂遗言叮嘱师兄为管儿娶个好媳妇,是想教管儿以后过上开心日子,大师兄所做则适得其反,因为管儿此生唯一爱的女子即是云黛姑娘,他觉得只有同她在一起才算幸福,而和苏姑娘并无感情基础,试问如何成为恩爱夫妻?”这些话他说得煞是尖锐,倒把曲昊抢白的一时无辩解之词,却也着实伤了苏君的心,她紧紧低头咬死嘴唇,才不至于哭出声音。

  曲玉管睁开一双目光已散的眼睛,口齿不清地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师叔,倘若……今生不能与……云黛续写姻缘……生命对我没有意义……小师叔吸了我精血,这反倒是一种解脱……”

  雷朗蹲下身扶住曲玉管肩头,见他业已虚脱,眼看不活了,当即道:“管儿你放心吧,瀚海一定找到云黛姑娘,转告你对她的情意,以及完成你消灭恶狼团、战胜万俟静的遗愿。”

  曲玉管勉力露出最后一丝笑容道:“如此有劳瀚海兄弟了,冀望你会像我一样出色。我曲玉管平生纵横江湖从不服人,只敬重小师叔一个,今日死在小师叔怀里,倒是很荣幸……”说着,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曲昊但觉心似刀割,自己含辛茹苦培养二十年的儿子就这么走了,带著名冠武林的声誉和凄美的情殇永远离开了人世,他走前竟没跟父亲说一句话,难道,自己为儿子私自订的婚姻真的伤他如此深吗?曲昊摸着把手坐回椅子上。

  这时,一个仆从走入厅中,道:“启禀老爷……”侧眼看见靠在椅背死去的曲玉管,登时大惊:“少爷……”“死了”二字犹未出口,却被曲昊厉声打断:“不得张扬,现在府里正谋议要事。通知上下奴仆,对少爷的死讯不许外露半分!”那仆从不明就里,只得应了。

  “你有什么事么?”曲昊问。

  仆从道:“百余名豪杰堵在门口,说有人大早发现神态狼狈的人进入曲府,其相貌极像狼魔。小的猜想便是这位……雷爷了……”说间偷瞥雷朗一眼。

  雷朗毫无惧色,冷笑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曲昊闻言心里亦翻腾难平,问雷朗道:“小师弟,看来你行踪暴露了,你打算怎样?”

  雷朗又是几声冷笑,道:“这一天迟早会到的。二十年来我为抚养海儿坏了无数武林人性命,债是必须要还的,我雷朗向来不愿意欠人家什么。如今海儿既托付于大师兄,我也了无牵挂,这就去给外面那些人一个公道!”

  倏地人影一闪,乃是武瀚海拦住雷朗去路,他语中哽咽道:“师父,您不可以走!”

  雷朗瞧着这个跟自己相依二十年的孩子,心中同样难过,他摸了摸武瀚海头顶,柔声道:“海儿,师父……自然舍不得离开你,可是师父受‘轮血鬼印’之害杀人太多,那些教师父杀的人的亲朋好友何尝不想替自己人报仇?我去偿命,不仅是还他们公道,也算洗刷自己罪孽。只要你能够成器为父母复仇,师父便死的瞑目了……”

  武瀚海一把抱住他双腿,泣不成声地道:“倘若师父真要以命谢天下,海儿愿和您共死……”

  他语音未落,只觉胸口一痛,已给雷朗踢开老远:“你怎的说出这等没出息的话来?你要想死,我还何必养你二十年,不如当时一齐投河轻松。你现在不但得为父母报仇活着,更要为自己、为曲玉管的心愿以及江湖众生活着……”伸手点了武瀚海胸前“凤府穴”,继续说道:“我暂时用特殊手法制住你,一个时辰后自动解除,凭你自身是冲不开的。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冷静的想一想,如果到时还打算寻死,那就随意。”言讫,又自怀里摸出一管长箫:“此物伴我多年,你留着做个纪念吧。”随后毅然决然地朝外面走去。

  曲昊也不禁教雷朗那铁骨铮铮的气概打动,道:“小师弟敢做敢当,不枉泰山雷氏传人,为兄就陪你一道去见天下豪杰!”

  涤孽大师亦合十道:“贫衲也愿做个见证。雷施主如能自行洗认罪,算是佛心未泯,料群雄也不会十分难为你。”

  雷朗苦笑道:“不会十分难为。我杀孽过重,能保个全尸即是善终了。”语声停时,三人已冒着倾盆大雨走入院中。

  武瀚海望着雷朗背影,不觉泪眼模糊,当年正是这个男人,为了心爱女人的大义,痛苦的斩断了本该属于自己浪漫的爱情,而又是这个男人,在明明知道武瀚海乃是自己情人与别人所生的情况下,竟然忍受“轮血鬼印”带来的苦处将其抚养成人。那时,他是为武瀚海和心爱之人而生,此刻,他又是为了武瀚海和心爱之人而死……

  

第七回 假名姓沧州访伊人

  武瀚海转眼在曲家住了两天,自曲玉管死的那天起,他便被精通易容的苏君乔装成另一副模样——曲玉管的模样。这一夜,他守着在天下豪杰面前自戕的雷朗灵牌,久久不想入睡,明天,是曲玉管和苏君成亲之期,为了不教旁人瞧出破绽,他即要顶曲玉管的名号与那苏君拜堂,几日后则更是要打“玉管”招牌去闯自己的天地。想到不久将是一个人伶仃留在世上,心中难免空荡荡的,感到没有着落,他多么希望雷朗——这个名义上是师父,实际却比父亲待他还亲的人永远伴随自己身边啊!思及此处,武瀚海不觉再一次泪如雨下……

  四月初一是个大喜的日子,武林才子曲玉管迎娶出身世家、一代名医苏吕的千金过门,江湖豪杰哪个不来道喜?果然一大早,曲府上下就喜气洋洋,贺喜的客人络绎不断,金陵城各大饭庄尽被包下,以招待远客吃喝,而一些地位尊贵的客人则被邀请入府中参加婚礼仪式。

  午时典礼开始,披红挂彩的曲玉管(武瀚海)与凤冠霞帔的苏君在奴仆傧相拥簇下进入礼堂,按顺序他们先拜天地再拜双亲,尚不知情的苏吕夫妇喜色溢于颜面,看到女儿嫁给如此好的夫婿,心内自是高兴不过。那些前来贺喜的英雄豪杰主动与“新郎官”搭话,冒充的曲玉管只得故作害羞低头回复几句,惟恐露出什么马脚;而新娘苏君却在红盖头下独自流泪,今日本应是她与心仪郎君大喜之期,可此时,真正的曲玉管已在一个风尘女子所编织的梦中长眠,现在同自己对拜的,只是个要替父母报仇的陌路少年,如此新婚仪式,怎教她不哭?终于,这场表面喜庆则内含苦涩的婚礼在“新人”入洞房后宣告结束。

  望着崭新的幔帐、鲜红的被褥、粗如手臂的喜烛,武瀚海心潮不稳,这里的一切,原是给新房的主人曲玉管结婚所准备,但这时候,倒全成了他做假戏的工具。而那善良、温柔的苏大小姐更是此次“冒名行动”的最大牺牲品。苏君摘下盖头,一脸憔悴的倚在床头,双眼不错神的盯着地面,见她这般悲切,一丝愧疚之意涌上武瀚海心头,可他又不知该怎生出言安慰。直至窗外响起四更锣鼓声,苏君才解下新装,和衣而卧,武瀚海也觉困乏,随即伏桌入梦。

  好不容易熬了七、八日,那些贺喜的客人纷纷告辞,仍蒙鼓里的苏吕夫妇也满心欢喜的走了,曲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日,曲玉管、苏君被曲昊招到书房,当这对“夫妻”来时,“初为人公”的曲昊早已在了。

  礼后,曲玉管先道:“大师伯有什么事吗?”此刻屋中只余他三人,索性用了真实称谓。

  曲昊叹了一声,道:“海儿,如今蔽人耳目的婚礼已毕,料来你也该去闯荡江湖,完成为你父母报仇的心愿了。”

  武瀚海垂首道:“海儿方和苏姑娘商议妥当,打算明日便起程。”

  曲昊微微颔首,伸手在桌上抄起一柄长剑,道:“现在你既化名玉管,那么他的成名兵器自要佩在身上,希望你能仗‘翠篁剑’斩奸除魔,切不可枉杀好人。”说着将剑缓缓地递出。

  武瀚海屈膝跪倒,道:“晚辈谨记师伯吩咐,绝不教玉管兄英名毁于我身!”接过翠篁。

  前几天操办婚事,按说大喜之日新人不得接近凶器,恐无好兆,因此武瀚海入曲府以来,一直未仔细瞧过此剑。今日近得看时,端的是把好利器,由鞘至柄通体碧绿,尽现祥和之色,触手间润滑细腻,毫不似别的刀剑冰冷生硬,只感一股热流顺掌心沿各脉淌进体内,顿觉功力倍增。

  “江湖险恶,你替父母报仇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不知你踏入武林,第一步会去哪里。”曲昊的话使武瀚海返回神来。

  武瀚海道:“晚辈借用玉管兄的名姓,便当先代他办事。我准备首站去沧州,寻那云黛姑娘。”口中说时,却侧眼瞧苏君,只看她满面木然,毫无表情。当天无话。

  翌日清晨,曲府门前人喊马嘶,本宅少主人曲玉管又将新一轮的龙游天下,与往次不同,这一回有新婚妻子和他结伴而行,故此在一匹高头骏马后还有一辆绣花车厢及一车夫。曲府一干仆人虽知真相,倒也装出欢送的样子请少爷、夫人上马入车。曲玉管辞别父亲同众人,当即扬鞭催马。

  蹄声阵阵、车轮辘辘,主仆三人朝北而行,他们一路过淮安、经徐州、纵跨齐鲁,走了十余天,这日抵达河北境内。

  沧州古城,因宋代林冲夜奔的故事而家喻户晓、广为流传,时至明朝中、后叶,仍是河北重镇。由于河北已渐近京师天子脚下,且其时正值朝廷动荡不安,南有造历、北拒蒙古,因而沧州四门每日都遣重兵把守,严格盘查来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