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完的话,龙溟已经懂了——他真的不像一个曾和铁鹞骑九死一生拼过的人。

于是两人俱都沉默,只闻那边厢高谈阔论如故。

正当此时,只见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对那队长模样的中年男子叫道:“查勒,铁黎请你回去议事。”

他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龙溟装作若无其事地对凌波解释道:“这为首的胡人看来是个查勒,也就是百夫长。进来的人应是奉千夫长之命叫他回去议事。”

说话的当下,就见那查勒一皱眉:“我今晚当的是守城的值,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不想再跑一趟了。”

来人一脸激动:“出大事了!乌勒古铁黎今早收到了将军诏书,说是要处罚不守军纪的铁黎查勒们。”

此言一出,军士们都是一愣,那年轻些的咽了咽口水,呆呆问道:“什么……什么处罚?”

查勒横了他一眼:“咱们铁鹞骑何时有过第二种处罚?”

现场的温度似乎一瞬间回到了三九寒冬。这绝不仅仅是人头落地这么简单,对他们来讲,因“军法处置”而死是最大的耻辱,连家人都会抬不起头来——惟有死在战场上,才是他们可以接受的归宿。

虽然来人说牵连的是“铁黎查勒”,未必会殃及下级军士。但毕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他们又怎能无动于衷?

只有那查勒还算镇定,沉声问道:“名单上都有谁?”

来人一脸茫然,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不知道。铁黎也不知道……好像只有乌勒古铁黎一个人看过……”

“这又是卖的什么药?”那秃头军士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惑。

在龙溟看来,这答案其实并不难猜,乌勒古必在名单之中,不论他对诏书做了什么手脚让人看不到,目的势必是想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只有大伙都感受到和他一样的恐惧,才会愿意同他一起甘冒大不韪。

这是风雨欲来之势啊!王祥到底在做什么?

龙溟脸色一沉,连对凌波解释也顾不得了。

那查勒也是面色沉肃,旁的人见状,也是大气不敢出,都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氛,空气中仿佛绷了一根无形的弦,将断未断。他突然开口问道:“诏书盖的是将军的金印?”

来人搔搔头:“这个……应该是。铁黎说,看乌勒古铁黎的面色就知道假不了,他要不是太吃惊,照他的狠劲,早把那送诏书的汉人砍成肉泥了!”

忽听一声酒坛碎裂之声,那年轻些的倏地起身恨恨说道:“肯定又是那几只汉人狐狸撺掇的!不然将军哪会这么对待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附和声。秃头军士双眼充血:“查勒,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大不了带人把汉人的官衙给平了!”

那查勒仍是脸色紧绷,猛地一拍桌:“都闭嘴!”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看向他,他却只看向来人:“告诉铁黎,我不回去。”

“为什么?”几乎人人异口同声。

查勒只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那是将军的金印!”

正文 章二十七 螳螂捕蝉(5)

就这几个字,让一群人顿时哑口无言。查勒叹了口气,续道:“咱们快去把城里的兄弟们、还有那些汉兵叫齐了,守住北门……不,还是官衙吧。”

听闻此言,龙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看来这名查勒也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不但预料到哗变之忧,且能当机立断做好部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可要留心记住才是。

可其他人就没这个慧根了。那年轻些的犹自不服:“守官衙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会是将军的意思!”

“可……可是……”那年轻军士嗫嚅道,突然一股怨气上涌,“可是将军已经不是过去的将军了!你们算算,咱们多久没见过他了?”

闻言,众人面色微妙,龙溟却是暗自叫苦,从前他总是同将士们一同训练,兴致来时也会摘下面具与大伙儿把酒言欢。可现在坐在位子上的是龙幽,再这么没大没小地混在一起,不露陷才有鬼。

“住口!”查勒怒喝道,双颊肌肉微微抖动,显然也非无动于衷,他语气沉痛道,“别说了。”

谁知道那年轻人倔脾气也上来了:“我偏要说!自打入了这座破城,咱们就越来越见不着他,反倒是那帮子汉人……这次他竟然,他竟然让汉人来杀自己人!就算要杀,他怎么能不亲自来?”

纵然是龙溟,此时也有些坐立难安。眼看着就将是变乱将起之局,王祥究竟是何打算?明明已那般告诫过他,为何他仍是出此下策?是自己信错人了吗?莫非……汉人果然不可信任,即便自己有大恩于他也是一样。

可他又该如何呢?大摇大摆地回营镇住局势吗?谁都知道“幽煞将军”现正率军攻略蜀中,又怎么会一夜之间回了长安?岂不要暴露身份、把布局至今的努力全部舍弃?可若不舍弃,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乌勒古领军屠了长安?

无论哪种,多时经营都将付之东流。这让他怎能不心急如焚?

不,越是此时越不应武断,无论如何,都该先去找王祥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龙溟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凌波,不得不哀叹,眼前还有这么个**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