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觑了眼龙溟凝重的神色,暗暗叹气,心想自己肯定是坏了他的打算无疑,不禁问道:“公子又为何来此?”其实她想问的是,能否补救?而她又是否能帮上忙?

可这话听在龙溟耳朵里却变了味道,腹中冷哼,心说你也学起谢沧行、盘问起我来了,倒是有来有往啊!冷笑着反问:“你说呢?”

凌波一怔,看了看他身上和夜叉军士相似的装束,猜测道:“你……可是混入了铁鹞骑中打探消息?”

龙溟不由得扬了扬唇角,顺着她的话头说道:“凌波真是聪慧过人。”语气十分的敷衍。

凌波轻轻一颤,垂下头去,长长的羽睫投下一片落寞的阴影。他曾赞过她很多次,总是几分真心几分客套,但这次绝对是最不真心的一次,她怎会听不出来?

凌波忍不住想到,他混进敌营一定相当不易,今日却为了救自己暴露了身份,想来也只能功亏一篑了。

她或许真的来错了吧。那时,她见到了草谷师伯,觉得欧阳小姐的病情不需她担心了,便自以为是的认为上官公子这边更需要她帮忙,到头来却只是自作多情而已。思及此不禁万分沮丧,本想问他今后如何打算,此时也问不出口了。

龙溟就是想让她心中有愧,也就不大有心思追究他的所为所言存在多少纰漏。可当真看见她为了一桩毫不存在的事实沮丧自责、恹恹的没有精神,不但没尝到什么报复的快感,反而弄得自己心里非常的不舒坦,继而又生出些烦躁来。

他今日的情绪当真有些太过失控。他遇过的比这可恼、比这紧急的情况不知凡几,照样连眉头都不会多皱一下,只因舅舅自小就教导他,愤怒、恐惧、悲伤,诸如此类的情绪都能使聪明人变得愚蠢、愚蠢的人变得更愚蠢。

可自打在山下看见她的那一刻,情绪就像还未驯服的幽驹一般不受控制,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不过,会这么想,就代表他已渐渐冷静下来,为了缓和气氛,他笑着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此番变故,汉中这么大,咱们怎么能这么容易碰上?”

凌波勉强笑笑,心说你见了我,怕是并不开心吧

正文 章二十二 天算人算(11)

她并不知道,龙溟心里也正在慨叹,若不是此番尴尬情景,故人重逢,该是怎样一番乐事?

两人各自沉默,还是龙溟率先开口,忍不住数落道:“谢兄也恁的托大,竟放心你一人独对这么多敌手。”他向来和谢沧行不大对盘,但这次绝对是最不满的一次。

龙溟一边说,一边忙着往火堆里添柴火,山洞里顿时暖烘烘的。

凌波的心也一暖,好像就只要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可以让她的心情骤起或遽落。

她浅浅一笑,解释道:“这也是始料未及。那些军士的功夫并不见高明,更加之在村中地形阻隔,对骑兵来讲碍手碍脚,他们又各自为战,显不出厉害来,我们才会误判。”思及此,凌波轻轻一叹,想不到胡人的骑兵到了开阔地带竟如此厉害,终于切身体会到夏侯少主所说克制马才是克制骑兵的关键。

龙溟不置可否,续道:“那你们就不想着若是遇不到我怎么办?”

“确有此一虑,”凌波辩解道,“但我们料想你无论走哪条路,长安总是绕不过的。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言及此,龙溟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对。自打燕然三部联军南下,上官世家失了地盘、居无定所,如今藏身何处还是个问号。长安乃关中心脏,无论补给还是打探消息,都是不二选择。

这两个都是办事稳妥的人,只可惜之于他却是棘手的敌人。

凌波续道:“我与谢大哥分别前,约好月内于长安清虚观会合。”

龙溟闻言一怔,谢沧行还要再来?如果只有凌波一个,他倒是可以千方百计地把她劝回去。可牵扯到谢沧行就难办了。

凌波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上官公子此后作何打算?可愿……可愿与我们同行?”

龙溟暗自苦笑,“上官彦韬”的打算么?原本该是“失手被擒、命丧黄泉”的戏码;“龙溟”的打算么?那就是找个适当的时机重新戴上幽煞将军的铁面具,带领铁鹞骑踏平蜀中,可现在这样还怎么演?

他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早些休息吧。今后的事,等养好了伤再说不迟。”

凌波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终究不能像瑕那般率直坦白。

龙溟并不想看她失望的样子,更何况她所希望的,不过只是想要助他一臂之力而已。就为了这样单纯的善意,她千里迢迢、不顾凶险地赶来,这样有情有义,谁会忍心辜负呢?

有时候他也会想,上天若能使他们二人角色互换,让他像她一般一无所知,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待她好了吧?

火焰哔哔剥剥地燃烧着,点点火星四下里飞着,飘飘摇摇、颤颤巍巍的,最后都化作了灰烬。

凌波终于倦极而眠。

龙溟静静地看着她不安稳的睡容,手指轻轻地勾勒着她的面部轮廓,从秀挺的鼻梁,到柔润却有些苍白的嘴唇,再到纤细的脖颈,却在滑入后颈的时候,暗暗顺着安眠穴运起了内力。

火堆中的木柴大部分已烧得焦黑如炭,他熄了明火,洞内的热度变得柔和起来。做完这些,龙溟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山洞。

此时已是星河满天,亘古不变的宽广深邃。他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唤道:“术里,你在吧?”

果然,术里那壮硕的身躯从树后转了出来,右臂横胸,恭敬一礼:“将军。”

龙溟交代道:“你守在这里,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语毕,掏出骨哨一吹,唤回龙幽的坐骑,此后,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军。”术里难得用这般迟疑的语气,龙溟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他,只听他说道:“里面的姑娘如果醒来……”

龙溟皱了皱眉:“我点了她的睡穴,天亮之前不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