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既暧昧,又尴尬。两人的脸都渐渐地染上了红晕,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原本气势汹汹的瑕立刻垂下头,嗫嚅道:“哎,我没别的意思,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架都一块打过好几场,交情算不错了嘛……换了暮姐姐、大个儿、凌波道长也一样……”

“瑕姑娘,”夏侯瑾轩打断她继续越描越黑,走近一步,笑道,“谢谢你。”

瑕倏地抬起头,恶狠狠地一瞪:“敢再说‘不许’你试试!”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融合了喜悦、感动和温柔的笑脸,仿佛山上的雪都能被这笑容融化成潺潺的溪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心间。

她又立刻忸怩起来,一跺脚:“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再不走,我自己走了!”说着就要往前闯。

“且慢!不是那边。”夏侯瑾轩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是说要听我的吗?”

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对,差点忘了。”

瑕难得这么听话,夏侯瑾轩迟疑了一下,手掌下移,握住了她的手,笑吟吟地说道:“瑕姑娘,可不要走散了。”

瑕再度面红过耳,却没有挣扎,任他从交握变成手指交叉,不松不紧的力道,温柔却不容挣脱。于是她跟着他,踏入了古木参天的树林。

步入树林,顿觉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天光几乎被团团如盖的树冠遮蔽殆尽,耳中传入潺潺水声,却辨不出源自哪里。阵阵凉意袭来,令人不自禁地心生寒意。

不知是不是心中恐惧,总觉得眼前古木似是有意识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瑕不禁吞了吞口水,紧紧跟在夏侯瑾轩身后。

可惜夏侯瑾轩却一无所觉,只顾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周遭情形,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观望一番,四下打量那些看起来差不多、又好像差了许多的风景,偶尔还会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什么,掐指算上一算。

简直像算命先生,还有模有样的。瑕不禁莞尔,心想要是有朝一日乌鸦嘴要走江湖,倒可以凭这一手混饭吃,随即又吐了吐舌,想什么呢?这位可是富可敌国的大少爷,哪用得着靠算命养家糊口?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忽然重现天光,瑕猛然间还以为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定睛一看,眼前一条小河,泛着粼粼的波光,蜿蜒流淌。岸边一块青石,横着一叶小舟。

瑕正想问问怎么办,夏侯瑾轩已经拉着她踏上了青石,正准备跳上小舟。瑕赶忙拉住:“喂,好歹先查探查探呀!”

夏侯瑾轩回首微笑:“瑕姑娘放心,此处乃是生门,咱们顺流而下即可。”

瑕眨眨眼睛,刚要说什么,一想到刚才的约定,又作罢,点头道:“好吧,反正要上船就是了。你等着,我先来。”正说着,也不等夏侯瑾轩回应就松开了手,三两步跃上了小舟,跺了跺脚,小舟左摇右晃地荡起层层波纹,但看起来还算结实。她于是放下心,使力稳住身形,朝夏侯瑾轩伸出手:“来吧。”

夏侯瑾轩阻止不及,真是哭笑不得,轻轻一跃也上了船,小舟再度晃动起来,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反倒是瑕踉跄了几步,幸好有夏侯瑾轩扶住。他一副得意的样子,笑吟吟地说道:“瑕姑娘,我再怎样也是夏侯家的人呀!”

夏侯家船业冠绝天下,夏侯瑾轩又从小长在江畔海滨,说是见惯了风浪也不为过。

瑕不禁有些窘迫,吐了吐舌,顺手抄起撑船的竹竿塞到他手中:“那这个就交给你了。”

夏侯瑾轩的目光立刻被这竹竿吸引,兴奋道:“瑕姑娘你看,这上面有字。”

瑕翻了一个白眼,她对豆腐块可没多少兴趣,直接问道:“写的什么?”

夏侯瑾轩念道:“‘仙家日月闲。绮窗纱幌映朱颜,相逢醉梦间。松露冷,海霜殷。落花寂寂水潺潺。’”

瑕听得头疼,不禁扶额叹道:“完了,又遇见个爱掉书袋的。”

夏侯瑾轩却是面色一暗,沉吟不语。

瑕连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阮郎归,阮郎归……”夏侯瑾轩怔怔地看着她,“瑕姑娘,这阙词少了几行,分别是‘渔舟容易入春山。匆匆整棹还。重寻此路难。’”

瑕一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正文 章二十一 山中一日(6)

树林深处,水流从断崖上流下,飞湍击玉。崖顶竹林成荫,隐约露出几角飞檐、几片白墙、几道篱笆。院内,一位青衣道服的男子端坐其中,峨冠宽袍,微仰着头,双目半合,似是已与天地山林融为一体,恍然间仿佛东晋名士跨越了悠久的时空。

男子面容白皙,辨不出年纪,俊毅得如同青年,却又带着岁月沉淀而出的淡然,不喜不怒,周身仿佛笼着一层烟云,飘渺得不似人间。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越如钟磬般的声音:“师兄,有人来了。”说话人轻轻靠坐在东篱旁,一手捧着一卷书册,此时正抬头看向那端坐院中的男子,他看起来年纪轻些,狭长的凤眼,总是未语先带三分笑意。

闻言,那师兄微微蹙眉,轻轻启口,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淡如轻烟:“他本该一个人来。”

那师弟一怔,一手轻轻抚着漫过东篱的绿萝,忽而悠然一笑:“有何不可?这未尝不是天意使然。他这样的人,身边总少不了同行之人。”

那师兄闻言不置可否。师弟也不在意,目光重新放回了书上,嘴角含笑地自语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到的了这里。”

然而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拂过竹林的清风。

夏侯瑾轩那边可半点轻松不起来。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随着林间的风吹散到不知哪里去了。

瑕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安慰道:“不就是一首词嘛,没准是刻的人没背全呢!再不然,就是吓唬吓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