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凌波的反应却是深深叹息。龙溟奇道:“道长为何叹气?”

凌波稍作斟酌,答道:“太济观美虽美矣,但终究奢华太过。”

此言一出,两人都不禁沉默了。龙溟的目光再度从太济观的亭台楼阁上缓缓扫过,此时夕阳已落到临渊阁的尖顶之上,为那重檐飞阁镀上了一圈无比灿烂的霞光,鎏金的尖顶仿佛将太阳的光芒汇聚在了一处,庄严而又殊丽。龙溟忽有所感,叹道:“奢华么……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源于人心有所求而不得吧?”语毕,他又轻轻一哂,这道观可真是厉害,不过是许了一个虚幻的愿景,就能让千千万万的百姓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自己的辛勤所得。思及此,不禁心念一动,他们夜叉是否能借鉴此法招抚中原的百姓呢?

凌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知是否是心有所感的缘故,那一圈光辉灿烂的霞光之中,临渊阁本身却显得那样灰暗滞重。这些金碧辉煌与精巧雅致,沉淀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愿望,多少心酸无奈、莫可奈何,只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仙神卜筮之上,如今想来,越是辉煌华丽,越令人心酸。自己是否能为这芸芸众生做些什么?又或者,自己是否也只是他们中间微不足道的一个呢?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夕阳渐渐没入山林之中,前头的赤霄殿传来悠长的钟声,预示着这一天就要结束了。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迈开了脚步。

章华台前后三进,第三进内供奉着太济观历代祖师、掌门牌位,第二进则供奉着二十八尊造像,个个衣冠华座,并须如法,栩栩如生,身后祥云笼罩,山水杂锦,若凝神看去,冠带之上、山水之中不乏金玉宝石。

龙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伐,游目四顾。当先一尊神像意态威严,怒目圆睁,金甲玉带,足踏灵龟,手按宝剑。凌波停下步子,介绍道:“这是真武帝君,是学武之人、特别是习剑者的护持者。”

龙溟点点头,又往第二位的造像看去,这一位则是峨冠长袍、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凌波又道:“这是文昌帝君,主士人的功名禄位。”

闻言,龙溟一哂,说道:“走吧。”随即不再继续看,转身向前殿走去。凌波赶忙跟了上去。

前殿甚为恢弘,中央一座伏羲大神造像高逾一丈,两侧陪侍着老子与南华真人(注)。二层围着神像修了一圈步廊,顶上三层阁楼是几间供人休憩的雅座,摆放着道家典籍。

凌波走到伏羲神像之前躬身一礼,神态甚为恭敬。

龙溟笑吟吟地看着,待她礼毕,才问道:“伏羲大神也是蜀山所供奉的主神吗?”

凌波点了下头:“伏羲大神是道家始祖,各处道观都要供于神台之上。不过,神台本应有三……”

闻言,龙溟好奇心起,正待听下去,就闻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一个大嗓门喊道:“喂!你们凭什么赶人?伏羲大神光照九州、惠及众生,怎么能让众生不得其门而入呢?”

那声音如此熟悉,殿内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注:这里纯属虚构,比较合理的应该是供奉“三清仙尊”。主要是为了剧情需要,关于道教、道家、上古神话,我都会做一定的篡改

正文 章十一 一鳞半爪(4)

两人回过神来,赶忙走出门,果然见谢沧行正与几名青衣小道士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口中还念念有词,说的头头是道,三名小道士憋的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看,没话说了吧?”谢沧行咄咄逼人地继续争辩,“道观嘛,哪有拦着不让人进的道理?”余光瞥见龙溟凌波二人,眼睛一亮,忙招呼道:“上官公子,凌波道长,你们快来评评理!”

龙溟哭笑不得,拱了拱手:“谢兄,别来无恙。”

凌波顿感头大,嗫嚅半晌,唤道:“谢大哥……还是莫要为难这几位道长了吧?”

“我这哪里是为难?”谢沧行严肃道,“我在跟他们讲道理。”

凌波哑口无言,看了看几名一边窃窃私语商量对策一边还要找机会怒目而视的小道士,又看了看谢沧行,微微咬紧了下唇,表情十分为难。

龙溟本来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静观其变,见状不由开口劝道:“谢兄,咱们远來是客,不妨客随主便吧。”边说边给小道士们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此事交给他们即可。那几个小道士似是已经充分见识过了谢沧行的难缠,见到龙溟愿意出头,个个如逢大赦感激涕零,乖乖地退在一边不敢多言。

谢沧行皱起了眉:“上官公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客随主便,那得是主人家对客人够好、一心为客人着想,他们这把人分门别类的,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龙溟一窒,若真讲道理,的确是在谢沧行这一边,明摆着就是太济观嫌贫爱富,将人分了三六九等,这无论如何也冠冕堂皇不起来。可谁又会真的撕破这层窗户纸、纠缠不休呢?他索性不做纠缠,扯开话题道:“谢兄如此坚持要进这章华台,可有什么要事?”

闻言,凌波神色一动,只是龙溟一径注意着谢沧行,没有看到。谢沧行倒是神态自若,笑嘻嘻地说道:“我没什么要事,再说不管有没有要事,他们这样都不对嘛。”

龙溟根本不信,不说别的,这人出现在太济观,就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释的,他别有深意地问道:“谢兄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谢沧行眨眨眼:“什么酒?哪有什么酒?”那眼神分明有些心虚,左手还下意识地往腰间探了探。

一名小道士眼尖,不由惊呼出声:“啊!那瓶子!不是我们给赤松观掌门准备的醉仙酿吗?”手一指,“好啊你个无赖!明明是个偷酒贼讲什么大道理!”话音未落,几个小道士就一齐义愤填膺地鼓噪起来。

凌波连忙打圆场:“几位道长请息怒,凌波代谢兄给各位陪个不是。”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正欲掏出银钱,龙溟已抢先一步塞入小道士手中,笑呵呵地说道:“不成敬意。”

那小道士掂了掂分量,这才作罢。龙溟凌波赶忙拉着谢沧行走出了章华台。

此时赤霄殿中的香客已几乎散尽,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的,只有浓郁的香气和缕缕青烟依旧萦绕不绝,映衬着殿中巨大的神像。

凌波舒了口气,对龙溟说道:“多谢公子解围。”

龙溟笑笑,双臂交抱,一语不发,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谢沧行,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做什么一直盯着我?”

龙溟嘴角一挑:“谢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何不随姜少侠他们同去蜀中,反而到了这江陵?”不等谢沧行开口,抢道,“我相信不会只为了一壶陈年佳酿。”

谢沧行一窒,搔搔头,嘿嘿一笑:“就知道瞒不了上官公子。我当然是有任务才来的。”

闻言,凌波瞥了一眼谢沧行,又瞥了一眼龙溟,低下头继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