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见方的房间内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四处可见堆放过货物的痕迹,但此时已被收拾得空空如也,只剩下脏兮兮的墙面和冰冷潮湿的地板,然而屋内的两个人却毫不在意地盘膝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自是姜承,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体格壮实的汉子,双手双脚皆被重逾百斤的铁链锁住,近日显然受过些苦,双颊已瘦削下来,身上的衣服也又皱又脏,但尽管身为阶下囚,其举手投足间豪迈的气度依然不改,仿佛同身着锦衣坐于高堂雅阁没什么分别。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只大碗,姜承身侧还有一只酒坛,那香气一闻就知道和瑕拿的是同样的好酒。姜承拎起酒坛,往两人眼前的碗里倒去。那人伸手举起碗,沉重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他却似察觉不到似的,举重若轻地朝姜承比了个敬酒的姿势,一饮而尽。

瑕偷偷扯了扯夏侯瑾轩的衣袖:“大少爷,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夏侯瑾轩沉吟半晌,答道:“我想他就是唐海。”

“唐海?”瑕想了想,“就是几日前险些助净天教擒住三位门主的那个唐海?”

夏侯瑾轩点点头。他虽然没有见过此人,但值得他们这一行人千里迢迢带在身边且严密看管的,思来想去也只有唐海了,毕竟若范福听到的消息可信,净天教首领厉岩极为看重此人,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成为与净天教交涉、甚至交手的重要棋子。

思及此,夏侯瑾轩心下了然,除了那几位明面上守在门口的弟子,折剑山庄在这后院中还布了不少暗桩,自己这番偷偷摸摸想必都被别人看了去,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瑕不解地皱起眉:“姜小哥……怎么好像和他很熟?”

然而夏侯瑾轩却无暇回答,注意力已全被屋内二人的对话吸引了过去。

就见唐海伸手朝姜承摆了摆,说道:“姜兄,你无需再劝了。唐某感激你的好意,但,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能回头,也无意回头。”

姜承一皱眉:“唐兄……”

唐海却打断了他:“你来看我一趟不容易,来来来,咱们不聊这些烦心事,痛快畅饮一番如何?”

姜承摇了摇头:“酒逢知己千杯少,但如今你我道已相违,如何还能开怀畅饮?”

闻言,唐海一僵,深深叹息,却不发一语。

姜承劝道:“唐兄,你我曾一同杀敌、一同援助南逃的百姓,为何会演变成如今局面?若你受到何种胁迫,我可担保必助你脱离他们的控制。”

唐海轻轻一哂,拱手说道:“姜兄果然高义!不过你误会了,我没有受到任何胁迫。”

“那你为何……唐兄,只要你迷途知返,我和师父定会为你说项……”

姜承说的认真,唐海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又道:“别误会,姜兄的话我自然信得过,只不过……我既已和厉兄弟有了约定,怎可失信于人?想让我助你们对付他,我万万做不到。”

姜承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下头:“我明白了,君子重然诺,我不会为难唐兄的。只要你不再助纣为虐即可,我和师父定可保你平安。”

唐海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姜兄,你真是不适合这个江湖,不如及早抽身……”话音骤然一断,又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反正谁都逃不掉。”唐海别有深意地看着姜承:“姜兄,你还是快些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和我接触多了,对你没好处。”

姜承却有些不明所以,只郑重其事地说道:“唐兄,要我弃你不顾,绝无可能。”

唐海的酒碗顿在半空,怔然半晌,长叹一声,忽然手指一运力,厚厚的瓷碗应声而碎,随即手腕一翻,两片碎片倏地飞出,一先一后穿过夏侯瑾轩二人偷看的孔隙

正文 章十 起承转合(5)

夏侯瑾轩两人一惊,急忙躲闪。幸好那瓷片速度不快,显然并无伤人之意。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几个守门的弟子被响声惊动,往顶上看了一眼,却又都没了进一步的行动。屋内,姜承不知该作何解释,语气中带了点苦恼:“唐兄,他们……”

夏侯瑾轩暗暗吐舌,他们果然早就看破了自己的行踪,索性拉着瑕站起身来,一跃而下,拂了拂身上尘土,大大方方朝门口几名弟子施了个礼:“几位师兄好。”随即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子。瑕不禁无奈感叹,还真是每次的结果都差不多啊。

“姜兄。”夏侯瑾轩向姜承见了个礼,“还有唐公子。”

唐海笑笑:“这位想必就是夏侯少主了?”

“让唐公子见笑。”夏侯瑾轩笑吟吟地一拱手,“敢问唐兄请我等前来,有何见教?”

唐海哈哈大笑:“夏侯少主可真是妙人!见教怎敢当?只是反正要听,不如听个痛快。夏侯少主,坐吧。”

夏侯瑾轩看了看脏兮兮的地板,最终没说什么,学着他们席地而坐。

唐海又是一笑,伸手欲取酒碗,才想起自己那只已被捏碎。瑕立刻会意,说道:“我去帮你们取上几只酒盅来。”

“不用不用,”唐海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拘这些小节。来!”语毕,举起酒坛当先灌下一口,又递给了姜承。

夏侯瑾轩见状,微微蹙起眉,瑕扑哧一笑,说道:“我还是去吧,三位稍候。”夏侯瑾轩立刻投去感激地一瞥。

姜承嗫嚅片刻,忍不住问道:“唐兄,自你我别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言一出,唐海立时收了笑容,望着酒坛怔怔出神,良久,才道:“我曾对姜兄提过,我出自寿州城辖青荷镇,家慈尚在,且有一自小订亲的未婚妻子。”

姜承点点头。唐海续道:“去年胡人来的太突然,时局太乱,我滞留在江边不得返家,心中担忧江北的亲人,却也只能干着急。”

夏侯瑾轩说道:“寿州城乃江北重镇,并非短日可破才是。只要躲入城中以避兵祸,当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