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摧魔>第150章 催魔

  梁云愤怒得面容扭曲,无名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毁去龙脉,使他无法吸取龙脉灵气,扛住天劫的胜算免不了降低几分。

  难怪他如此生气了。

  真气涌动,剑影交织,两道强悍的人影宛如日月碰撞,撞击能量之大几乎要溢出天机镜。

  徐衡收起“天机镜”道:“人们只能看到表面的光鲜亮丽,背后有多肮脏没人在乎,侄儿,连云天帝都是靠杀戮登临绝巅,

  你还有何可坚持的?”

  长孙武极眸带怜悯,抬手示意李凤影,道:“伪善的面具戴得太久会嵌进皮肉撕扯不下,慕容凌会,是时候展现真正的自己了。”

  李凤影一刀扎进阚华月的胸口,狞笑道:“与我等一起开启大灵气复苏时代吧!”

  刀进刀出,滚烫的鲜血溅了慕容凌会一脸。

  他嘴唇颤动,却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来。

  是啊。

  如果连当世顶流贤者都并非贤者。

  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尖刀在手中发颤。

  第二刀,也是最后一刀将由他下手。

  “华月,我说过杜培不能保护好你,你俩八字相冲。

  哎。

  爱情使人盲目啊。”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随之皮靴踩过地面的嗒嗒声响起,一位紫色紧身衣,眉眼水盈,身段纤瘦,腰悬佩剑的青年脚踩白靴缓缓走来。

  李凤影道:“天下第二剑客柯标!干爹,君上,此人不可小觑!”

  长孙武极道:“便是此人在青云榜擂台上力压群雄,勇夺第二?面相还算俊秀,入衡兄麾下是极好的。”

  徐衡淡淡道:“第二剑客,不足为惧。”

  “真是刺耳。”柯标掏掏耳朵道:“一口一个第二,要不是我故意放水,莫笑尘拿得了第一么?”

  “标标。”阚华月有气无力道。

  柯标道:“你啊,还是改不了这臭毛病。”

  柯标缓缓拔出系有血红剑穗的锋利剑刃,慕容凌会见有戏,忙道:“柯大侠!我是无辜的!”

  “去和阎王喊冤吧。”

  柯标将剑鞘丢来,裹挟着凶猛的暗劲,李凤影只手接住:“凌会兄怕什么,干爹与君上在此,别说名义上的天下第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命丧于此!”

  此时慕容凌会注意到梁风脸色凝重,不由感到几分不解,自己如今身处囚笼,就代表自己不可能丧命柯标剑下。

  那么梁风在担忧什么?

  他不再往下叙说,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慕容凌会察觉到梁风脸色不太好,误以为梁风不愿意再听,便不再诉说。

  梁风念及梁云,心中不快,但又好奇接下来慕容凌会如何摆脱险境,出声询问:“后来呢?”

  慕容凌会道:“天色太热我又口渴了,让我喝点水润润嗓子可否。”

  梁风晃晃手中水袋道:“你肚量太大,水一下子都给你喝完了,进城再给你讨水喝,你伤势挺重暂时别说话了,保持体力吧。”

  慕容凌会赞道:“阁下真体贴。”

  “应该的。”

  一行人靠近青城关口,向守门卒出示通关文书,得以进入青城。

  梁风道:“我看到城门口立着两座雕像,怎么长得和我挺像的?”

  梁凉骑在马上回头道:“嘿,你别说,乍一看你和我爷爷,风天帝,长得还真挺像的。”

  “梁云……云天帝被立碑倒也能够理解,你伯公为什么也被立碑了呢?是云天帝的意思?”梁风看到自己和弟弟被立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远远不到那个程度,他还在担忧慕容凌会所说的是否事实,如果梁云真的堕入了魔道,又如何配得上立碑供世人瞻仰。

  梁凉道:“哇,你也孤陋寡闻了吧,我爷爷的事迹早就被皇室挖掘出来了,更是太上皇赵悦亲自昭告天下的,几乎是人尽皆知,勇闯英雄冢,收服镇魔刀,击败无道真君,踏平傲天宗,纵横四海,屠魔无数,还是云天帝的亲兄长。

  立个碑有什么可稀奇的?”

  梁风道:“这么一说似乎有点道理,不过我觉得……工匠手艺有点糙,不太像。”

  梁凉捧腹大笑道:“你这话说的太有趣了,请问你是何处得知不太像的?

  别说你见过我爷爷。”

  梁风摸摸自己的脸:“呃……”

  眉骨无疤,五官硬朗,眼神凌厉……可以说的点太多了,他本人的面相偏娃娃脸,五官如女子般柔和,不过那么大一个雕像,和本人面相有所出入也是可以理解的。

  二人闲言碎语几句,策马来到镇守边关的大将南玉的府邸门口请求拜见,允许后二人进入穿过前院进入堂内。南玉是一个将近天命之年,相貌无奇的中年男子。

  梁凉表明身份,不夸张地说举国上下都对立下不世功绩的梁云崇敬有加,南玉也在其中。爱屋及乌,自然对他的孙子也照顾得十分周到。

  军机重地昭武堂内,南玉命人端上一盘盘美味佳肴供梁风等人享用。

  用过午饭,梁风动身去经略府就职。

  临走前他对梁凉问道:“我若不任提辖一职,会有什么后果?”

  梁凉道:“能有什么后果,不想去便不去,自有人会去。”

  “那好,我不去了。”梁风坐回原位。

  “不去?风兄想做什么?”

  “条件允许的话,我想在这里做事。”

  梁凉觉得需要尊重梁风的意思,便对南玉作出请求。

  南玉见梁风英武不凡,加之梁凉开口,没多想便同意让梁风在这里就职。

  另一头,身负重枷的慕容凌会坐在大牢内闭目养神。

  “你来了。”

  “故事还没有讲完,我能去哪里呢。”

  慕容凌会看到梁风身穿官服,背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仆役,点头道:“挺好。”

  “明天就要正式服役,不养好身体可不行。”

  梁风命人卸去慕容凌会的刑具,亲手为他敷上膏药,又让人端来美酒。

  钢钉叮当落地的时候,慕容凌会感觉身体轻松不少,长舒一口气道:“大恩无以为报。”

  梁风挥手让人退下,说道:“不需要你报,有始有终,把你的故事说完就可以,只是——

  不要作太多粉饰,太多谎言。”

  “半字虚言,天打雷劈。”

  慕容凌会忍住肩膀疼痛,抓起酒壶喝了一口酒,甘醇美酒落肚,全身暖洋洋地昏昏欲睡,背后传来一阵暖意,原来是梁风掌抵后背渡入真气,他神智愈发清醒,眼珠微扬,追忆过往——

  “标标,快……走……”

  “我会把他们全杀了,然后救你出来。”

  真气爬上剑刃,杀气弥漫四周,柯标一头黑发无风自动,他眼珠微微转动,将徐衡列为头号击杀对象。

  足部猛然发力,地面爆出一个凹坑,柯标拔剑飞刺,势若风雷,瞬息间剑尖刺到徐衡眼前。

  擒贼先擒王!

  徐衡脸色平常,负手不动。

  长孙武极倏然出手,单手握住柯标的剑,剑风激荡,徐衡衣发飘动,冷然一笑,李凤影早就蓄势待发,拔剑斩向柯标脖颈,柯标弃剑掣出腰间短剑格开李凤影的剑,借着这一剑之力,身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落向地面。

  叮叮叮叮!

  李凤影挺身飞刺,柯标人在半空还未落地,不慌不忙出剑接招,二人在空中瞬间对拆十数招,剑击声连绵不绝,李凤影使得是烂大街的追云剑法,刚猛有余,防守偏弱,柯标使得是踏天宗严禁外传的踏天剑术,刚柔并济,攻守兼备,一时二人难分高下。

  徐衡见李凤影对战高一个境界的柯标十招之内不落下风,不由赞道:“好漂亮的追云剑法。”

  长孙武极哪里会给柯标逐个击杀的机会,手拍岩地,真气灌注,地面拱起一条长道迅速蔓延向柯标落地之处,慕容凌会奋力撞向长孙武极,长武武极眼中掠过一丝杀机,但很快按捺下去,侧身避开。

  柯标一剑逼退李凤影,稳稳落地,瞟了慕容凌会一眼,没说什么迅速往外逃去。

  柯标作为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条,仅仅这一短暂交手柯标就意识到双方间的战力差距,一对一尚有胜算,一对三必死无疑。

  他逃跑时从袖中洒出一把石灰粉,以作掩护。

  徐衡笑道:“走得了吗?”

  飞身而去的柯标从半空中摔落,身子结结实实砸在地面上。

  元婴修士的威压!

  长孙武极笑道:“天下第三应当会很高兴吧,第二一死,就轮到他排第二了。”

  李凤影道:“莫笑尘恐怕也会很高兴吧,因为暂时无人可撼动他第一的位置。”

  长孙武极哈哈笑道:“不假,不假。”

  徐衡下巴微抬道:“他的金丹归你了。”

  李凤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狂喜道:“谢干爹!”

  慕容凌会同样被徐衡的真气压制住无法动弹,只能眼看李凤影这厮胡作非为。

  跪拜之姿的李凤影被徐衡扶起,他急不可耐要得到金丹提高自己的修为,握剑朝被真气威压压住的柯标急慌慌地奔去,从背后一剑刺向柯标,意图一剑毙命。

  哪知柯标的身体忽然化成一堆碎石。

  徐衡眯眼道:“好高明的御石术,踏天宗后继有人啊。”

  李凤影面露懊恼,煮熟的金丹没了!

  长孙武极道:“踏天宗没落不知多少年了,这一届青云榜能出一个柯标也是不易,杀之倒是有点可惜。

  呵呵,愚弟向来怜惜人才。”

  徐衡道:“人才培养培养总会有的。”

  周围是堆积如山的矿石,各个进出口全部设有机关,柯标闯入的同时,等同狼入虎穴,有去难回。

  此时李凤影启动机关,厚厚的石壁降落封死所有出口,柯标很难有机会打开石壁的同时,抵御住长孙武极与徐衡的攻击。

  “别躲了,出来吧。”徐衡大手一样,所有石堆爆裂飞散,小石子纷纷扬扬洒落,现场顿时变成一片平地,再没有遮蔽物供柯标藏身。

  长孙武极沉声道:“不见了,难道是遁地术,或者隐身符?遁

  地术没有金丹圆满修为是很难驾驭的,而隐身符又是极其高明的符文,原材料珍贵无比,二者可能性都不高,那么柯标到底藏在哪里?

  只有一个可能,他挖坑把自己埋了起来。”

  李凤影平复好心情道:“君上,干爹,择日不如撞日,反正重要物资都已运了出去,现在就将此地引爆,爆炸之威能,加上巨量石块掩埋,柯标十死无生。”

  长孙武极道:“嗯,地下石窟过于宽广,掘地三尺过于耗费真气,直接将他炸死或活埋是最好的。

  只是可惜了他体内的金丹。”

  徐衡道:“马上开始吧,越快越好,以免他遁地而去。”

  三人站到一处出口,李凤影点燃早已埋好的炸药引线,顺便启动机关,石壁随之打开,三人站到外面,石壁缓缓落下,徐衡望着慕容凌会道:“凌会,庇身佛珠可保平安,不过……只容一人。”

  长孙武极眼中掠过一丝妒意,随后眼中又浮满冷酷。

  慕容凌会看看徐衡戴在自己手腕上的“庇身佛珠”,问道:“你不怕我到处宣扬此事?”

  徐衡含笑道:“怎么会?”

  慕容凌会明白,他一介草民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没有人会相信的。

  “不……”慕容凌会轻轻摩挲佛珠,似乎想要摘下它戴到濒临死亡的阚月华手上。

  徐衡笑道:“善良是致死的恶疾,让人变得脆弱又胆怯,残忍是治愈的良方,无论是对自己或他人,戴上吧。”

  砰一声石壁完全关闭,随之周围爆炸声不断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他们二人中的一人要被炸上天。

  徐衡千算万算都不会料到,慕容凌会并不打算戴着庇身佛珠扛过爆炸,慕容凌会决定死在这里,他一直强忍住咳血的欲望,表现得很坚强,如今看到厚厚的石壁完全落下,便将庇身佛珠披在重伤濒死的阚华月身上。

  阚华月眼露迷离。

  “咳咳……不错,我病入膏肓不久于世,活着……一直都很折磨……呃……”慕容凌会抱着阚华月呕血在她脸上。

  “我要告诉你杜培的死和我没半点关系。

  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一下我父母,他们将我带大……不易。”

  他的肉身加上庇身佛珠双重防御,若还不能扛住爆炸,只能说阚华月气数已尽。

  这个时候,慕容凌会紧绷的神经松弛开来,缓缓合上双眼。

  人都有面临死亡,合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之时,只是慕容凌会没料到来的这么突然,他曾经希望自己能作为人而不是禽兽死去,现在他做到了。

  却没有幸福充实之感。

  也没有悲伤悔恨之感。

  往事种种浮现脑海,

  又渐渐消散。

  结束了。

  一切。

  梁风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不是说过不用太多粉饰吗?”

  慕容凌会道:“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人,有必要拔高自己吗?”

  梁风笑了笑,道:“后来呢?”

  慕容凌会道:“后来梁水运与梁凉赶到,见到正在与邪宗傀儡看守‘力战’的李凤影,一同加入战局与李凤影‘剿灭’邪宗。

  李凤影由此成为英雄,这一切是我和柯标与阚华月在暗处看到的。

  在爆炸火光波及到我身上时,柯标拉着我和阚华月遁入地下,然后从另一处出来的时候见到那一幕,柯标之前被徐衡真气威压所伤,阚月华自不必说,负伤都很重。我也是个病人,三人哪里有胆量跳出来戳穿李凤影这个卑鄙小人。

  谁也不知道徐衡和长孙武极是不是藏在暗处窥伺,我们贸然行动,说不定现在已经身首异处,谨慎一些总没坏处,我们不敢回到尹城,因为那里是徐衡盘踞的地方。

  我们朝西南方向行进,打算去踏天宗求援。

  路上,为人仁善的柯标给了我续命灵丹,他只有两颗,但是给了我一颗,给了阚月华一颗,自己一颗不吃,说自己金丹运转,吃灵丹最多好的快一些罢了。

  我十分感动,并给了他一直坏掉的笛子作为还礼。

  我们三人途径流年镇,见有强梁作祟,尸横遍野,血流成溪,柯标与我见之不忍,我们挺身而出负伤作战,最后双双不敌,险些丧命。

  我们赶紧从镇子里跑出来,拉上在镇门口石碑等候的阚华月,三个人没命似地跑。

  恶人们越追越紧,最后我们三个人跑散了。

  唉!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现在是否平安。

  我逃到一处山林,不敢轻易下山,因为我怕杀人不眨眼的豪横强人,也怕可能在追击我的正道人士,毕竟那些镖师误会我勾结邪修,或许他们回到尹城大说特说,让全城人都知道此事。

  我瞻前顾后,惶惶度日,掏鸟窝,吃野果,喝山泉,风餐露宿,冷夜难眠。

  过了一段时间,我决定下山回乡,对,我决定回去赌一赌。

  赌柯标和阚华月躲过了邪修,赌他们顺利到达踏天宗,赌他们得到了良好的治疗与踏天宗众人的支持,赌他们回到了尹城。

  赌他们揭露了李凤影,赌他们洗刷了我的冤屈。

  可惜十赌九输,现实残酷。

  我根本没办法回去。

  到处都是我的通缉告示。

  他们在抓我。

  我只好逃啊逃,逃啊逃。

  最后,就到这里了。”

  梁风道:“那么,李凤影顺利进入雷炎宗了吗?”

  慕容凌会道:“阁下,在下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么能知道他进没进雷炎仙宗,不过以徐衡的手段,安排一个剿灭邪宗有功的人进雷炎宗,绝非难事。”

  梁风微微摇头。

  慕容凌会道:“不相信我理解的,说出来我自己也不相信,呵呵。”

  梁风道:“我摇头不是质疑你,我是在想,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一份差事,踏上去往雷炎宗的路程。”

  慕容凌会讶异道:“阁下去雷炎宗作甚?”

  梁风道:“在合理范围内合理支配时间的人很聪明,我不觉得我聪明,但我不笨,南玉将军告诉我经略府的薪俸不会太高,并且那边主事之人心胸不甚宽广,常以轻薄民女为乐,曾有过路豪侠教训有所收敛,但绝非善类,相处定然不快。

  还不如进雷炎宗做个内门弟子,虽无薪俸,但努力一下,每天多采一点草药,多学一点炼丹知识,提高自己的炼丹能力,既可以卖丹赚钱,又可以炼气修真。

  有了钱我又可以买更多的丹药,让自己的修为更加雄厚,鱼与熊掌二者兼得,可谓人生快事也。”

  慕容凌会道:“咦,阁下不像是要攀登仙路的那一类人,要雄厚的修为作甚?”

  梁风道:“不能说的秘密。”

  慕容凌会低下头颅。

  “累了?”

  “能不累吗,我身上有伤还舟车劳顿。”慕容凌会面露萎靡。

  梁风起身欲走,慕容凌会忽然问:“为何要去雷炎宗?”

  梁风道:“我刚刚说得很明白了。”

  慕容凌会道:“那里的门槛比你想象的高,距离也比你想象的远,它确实是修真界中第一门派,不过还是许多距离更近的门派可供选择,不是吗?”

  梁风道:“确实如此。”

  慕容凌会道:“那你还去哪里?”

  梁风道:“我好奇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慕容凌会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阁下还能为我平反不成。”

  梁风道:“或许吧。”

  慕容凌会道:“为什么要帮我?”

  梁风道:“也许是吃饱了撑着。”

  慕容凌会哑然失笑:“阁下风趣。”

  梁风道:“我受过太多人的恩惠,每当想起他们的善举我心中的薄冰与碎雪便会消融得一干二净,他们心无杂念,对正义总是满怀热忱,我又何尝不是,我跌倒过,迷茫过,失落过,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不停,不停,不停地跌倒,他们不厌其烦地将我扶起,扶起,扶起,但是我明白终有一天我得学会靠自己走路,我时常会想起影响我一生的蔡先生,也会想起那个无名无姓的教书先生,他是我的第一个先生,很早很早的先生,我甚至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教的是史学还是哲学又或者其他,但他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大概就是你们以后会遇到很多人,碰到很多困难,学会很多事,忘掉很多事,错记很多事,但是有一点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人,行走在朗朗乾坤之下的人,课堂依旧喧嚣,孩童们交头接耳,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认真听讲,但是我也听不下去了,那是太高深的道理,而往往越高深的道理越是不实用的,所以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全没记住。

  我只记住了那一点,它不能让我受用一生,也不能让我衣食无忧,更不能让我青云直上,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年幼的我善良本分,少做很多错事,少年总是顽劣,而我是那一批少年中没那么顽劣的一个,由此我得到很多褒扬,也承受很多不该,眼界狭隘的少年把握不好善良的分寸,太过的善良会被人视为软弱,弱者的爆发可能带来最绝对的残忍,不惜生命不计代价,所幸我没有走到那一步,或许有些良言穿耳而过会更轻松一些。

  我这一生总在不断攀升,无论是年龄还是修为,年少的我觉得露宿街头的人一定是坏人恶人懒人,现在我不这么想,人这一生存在太多变数,很多事情总是突如其来,一场大病会让人一贫如洗,一场骗局会让人跌入深渊,一夜豪赌会让一个家分崩离析,年幼的孩子不明白长辈在争吵什么,我是个局外人无能为力,我不能介入他们,我不是能治穷病的神医,也不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只是一个稍有作为的刀客,又或者剑客,又或者拳师,是的,我会善使剑,刀,拳,有的时候我也想过使别的武器,不过这两样顺手,它们的造价也相对便宜。我还会一些法术,不过现在的我不怎么用了,太耗费真气了,如无必要我是不会用的。有的时候会疑惑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来我所觉悟,只是一个随波逐流,与世浮沉的凡人而已。一些人影响了我,我影响了一些人,一些人又影响了我,我又影响了一些人,被人帮助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无端被伤害则会很痛苦,所以如果我没条件帮助别人,我也不会无端伤害别人,哪怕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因为我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好是坏。

  我总是得到很多,付出很少,有一天我望向那无边无际的天空,我终于有所参透,舍得是种美德,放下是种智慧,贪婪使人丑陋,鸟儿没有负担才能翱翔天际,背上罪恶让人步履维艰,甘蔗主人对我说拿去吧,我说为什么,他说他还有很多。

  我不愿意走哪条路,每当走那条路我都会想起我的不堪,后来我长大了,我鼓起勇气再走那条路,却看不到他了,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他那句话会永远刻在我心里。

  世间看不见的罪恶我无从下手,看得见的罪恶我愿意略尽绵力。更何况,你是一个值得被帮助的人。”

  慕容凌会问道:“何时动身?”

  梁风道:“不急,为防止邪修杀人灭口,我打算再待上两天,等到你伤势彻底痊愈,有自保之力我再上路。”

  慕容凌会精神一振,感激叩首道:“多谢!”

  梁风赶忙扶起他:“衙门这帮人真够狠辣,把你整得这么惨,伤这么重就别行没必要的礼了。”

  慕容凌会道:“他们误以为我与邪道中人有所勾结,加上杜培为了救我不幸牺牲,阚华月也随后而来,使得龙吟凤吟二剑双双下落不明,他们二人昔日在尹城的名望相当之高,衙门中人不明真相才对我重刑相加,不是故意下重手折磨我,我不恨他们,我还是很幸运的。”

  梁风道:“在我看来你很不幸。”

  慕容凌会道:“能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梁风道:“你的心态很好。”

  慕容凌会道:“因为我遇到了阁下。

  梁风道:“我确实有些修为,也确实有意去雷炎宗一探究竟,可我未必能为你平反。我……没有以前那么强了。”

  慕容凌会道:“一句暖心之言足够了。

  两年役期已经很不错了,能不能平反没有那么重要,我只希望阁下能阻止徐衡少残害无辜,他们魔性太深,杀孽太重,无药可救了。”

  梁风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永远是最高的境界,或许我良言相劝,他们会想通的。”

  慕容凌会捧腹大笑道:“阁下竟然想以理服人?”

  梁风也绽露笑容,他明白以暴制暴才是王道,但是有希望以理服人,他还是愿意先礼后兵。

  慕容凌会道:“阁下观人不带先入之见,每一句话语都透出平和淡然,短短几个时辰交谈便察觉出我身负冤情,单单这份察觉力便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交浅言深自古君子所忌也,我被刑具囚困只剩下一张嘴,方对阁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阁下对萍水相逢的我坦然相待,和盘托出,令我深受触动,天地良心,我之前所述绝无虚言,望阁下继续保持敏锐,不要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哎,言多必失,是我多言了。”

  “无妨。”梁风笑道:“我尽量。”

  慕容凌会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梁风道:“无形无相,永不停歇。”

  “风?”

  "风。"

  慕容凌会道:“怪了,我怎地听到他们喊你大壮兄呢?”

  梁风道:“那是因为我的形象在他们心目中又高又壮。”

  慕容凌会道:“还以为阁下改过名字。”

  梁风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不会改名字,只会暂用化名,方便我行事。”

  梁风又道:“慕容凌会,以你的根骨修炼到筑基期本不是难事,不过你仅仅只是外门弟子,按常理接触不到高级的炼气心法,是不是有高人点拨你?”

  慕容凌会道:“阁下果真慧眼如炬,确实有高人相助,我得罪雷炎宗首席弟子赵建良被雷炎宗除名后,心灰意冷回到尹城,路边看到一位老者撑着拐杖过一座拱桥,一个不慎他拐杖掉落下去。

  我没有多想,过去捡起拐杖还给他,他说你小子人品不错,收我为徒。

  我当时呆了一呆,这多大点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了?就要收我为徒?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老人家早就看出我是灵根根骨,之前我在城门口的面摊吃面时就被他盯上了,他特地在这里等候我的。

  我当即表示拒绝,怎么说我也是如果雷炎宗的人,哪里会拜师一个无名散修。

  哪知他吹嘘自己曾经与名动江湖的风天帝把酒言欢,并肩作战,并得到风天帝的认可,之后他有如神助,气运加身,不断遇贵人走好运,出海多年,斩杀无数海盗强寇,如今已经是一名十分强大的散修。

  只想找个人传授下一身本领,还给我露了一手,吐气留印,——轻轻吐出一口气墙上就留出一个印子,我见他本领高强,心动拜师,才在短期内升到筑基期。

  ”

  梁风道:“他叫什么名字?”

  “舟午。”

  梁风心中一动,展露笑颜:“他说得没错,他以前和梁风确实是很要好的朋友,只是天下无不散宴席,梁风打算了却心头事再去找他时出了岔子,才一直没能相见,一晃五十年,世事果真难以预料。”

  慕容凌会疑惑道:“师父虽然总爱与我吹嘘,自己曾与风天帝并肩作战,把酒言欢,但是我看阁下好像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样子,如何能知?”

  梁风笑道:“我就是知道。尊师如今人在何处?”

  慕容凌会道:“他出海去了,他向往大海的广袤,总说大海深邃宽广,无边无际,每当看到大海他就会想起一个人。

  风天帝。”

  梁风道:“没有,他没有这么宽广。”

  慕容凌会疑惑不解。

  梁风道:“既然你有师父,为何转投雷炎宗?”

  慕容凌会道:“师父远渡重洋,不知何年何月才归,他和我说想要取得大成就必须进大仙宗,我进雷炎宗有一半是师父的意思。”

  梁风回想起慕容凌会方才所言,问道:“那串佛珠还在不在身上?“

  慕容凌会道:“柯标和我说那是一件上品法器,上品法器往往与主人有心灵感应,最好不要带在身上,以免被徐衡循迹寻来,于是我将它就近丢进一条河里。”

  梁风问:“佛珠是什么样子还记得否?”

  慕容凌会道:“材质不凡,轻如鸿毛,巧夺天工,极尽奢华。”

  梁风道:“怎么个奢华法?”

  慕容凌会望着梁风手腕上的时间轮说道:“月光之下灵气萦绕,流光溢彩无比夺目,不是金玉更胜金玉,总体来讲不会输于阁下手上的镯子。”

  梁风道:“与我这个镯子比是没法比的。”

  慕容凌会这番描述,让梁风心中隐隐不安,因为他在付文那里见到的佛珠造型,与慕容凌会所言的庇身佛珠十分相像,如果付文捡到的真是那串佛珠,那可就惹大麻烦了,也不知道付文有没有抛弃掉佛珠,以付文的微薄财力,肯定不愿意白白扔掉值钱的东西,大概率会拿到当铺当掉。

  他原本劝付文尽早将佛珠脱手,早知道就应该自己花钱买下,哪怕是赊账也得向付文买下来。

  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慕容凌会道:“阁下担忧什么?”

  梁风道:“担忧一个朋友,他在尹城,所以我去雷炎宗之前,要先回一趟尹城。”

  慕容凌会道:“阁下打算当面与徐衡对质?”

  梁风道:“我没有蠢到那种地步,只是我的朋友可能捡到了那串佛珠。若是按你所说,徐衡根据佛珠找来,那我的朋友情况可能不妙。”

  慕容凌会道:“那你快回吧。”

  梁风问:“我走了,你怎么办备?”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梁风略一沉默,随后气沉丹田逼出金丹,金丹飞出口中,真气充盈牢房内,慕容凌会的脸色渐渐好转。

  “阁下快止住吧。”

  梁风吞回金丹,脸色苍白几分道:“不碍事,我年轻,顶得住。”

  慕容凌会道:“阁下这般耀眼的金丹着实少见。”

  梁风道:“以前是元婴,因为世道灵气稀薄才退化到金丹,能不耀眼吗,等我不断炼气,它会越来越耀眼的。”

  慕容凌会笑道:“我的运气果然很好。”

  梁风道:“若我猜得没错,你被捕的消息应当传到了徐衡耳中,白天那人应当是来救你的,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自己好自为之。”

  慕容凌会道:“你有放心不下的人就早早上路吧,不必担心我。”

  “我去了。”

  “一路平安。”

  “小萝拔小萝卜,哈哈,以后就叫你小萝卜。”隔壁邻居家有一个小菜园,付文搞收获了一大笔钱,给妹妹置添了新衣裳,再给家里面好好装饰了一遍,既然隔壁有现成的蔬菜,付文就花钱向他们买菜,手头一宽裕,人也变轻松,这天黄昏他特意带着付小萝来到菜园收获农作物,虽然不是他们种的,不过拔起来还是有一种满足感。

  付小萝弯腰拔萝卜,萝卜没拔出来,人反倒摔倒了地上,她六七岁天真活泼的年纪,喜动不喜累,爬起来叉腰道:“哥哥你来拔啦!”

  付文抱着一摞农作物走向菜园门口道:“今天不喝萝卜汤,走,回家。”

  他踩着石板路脸上洋溢着微笑,付小萝走前蹦蹦跳跳,一不小心绊倒摔向地面,付文惊呼一声,放下农作物,快步上前道:“摔倒哪里了疼不疼?”

  付小萝膝盖磕到地面红肿出血,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哎呀真不小心。”

  付文也不管那些蔬菜了,背起妹妹走向药铺,城镇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石板路上行人寥寥,前面却突然出现一座高大身影,该人足有八尺,像一尊活着的武将雕塑。

  他大步向付文走来,夕阳下他的影子将付文完全包裹住,付文意识到不妙,可是想跑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