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朔漠黄昏>第11章

斗室之间,二人拳来脚往、唇枪舌剑,旁若无人。夏若云童心未泯,看得津津有味,差之拍手叫好。李少迟抚抚她吹弹欲破的粉颊,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这副天真可喜的模样。李大娘忍无可忍,双掌齐出,趁一老一少不防,各赏了他们一巴掌,詈骂道:“好你俩乌龟王八儿,当老娘的抱香楼是什么地方了?”她这一出手,激起了一老一少的公愤。二人搁下私怨,来个左右夹攻,势将李大娘伤在拳脚之下。

李少迟借机抱住夏若云掠出房门,李大娘苦于抽身不得,眼睁睁目送他们离开。李少迟一踏出房门,立时警觉有两人从左右偷袭。他心知这二人是卢承志和骆承义,对付恶徒,他绝不心慈手软。弄影剑霍然出鞘,寒光一闪,两声哀叫耳畔响起,卢骆二人摔倒在地,手脚经脉都已被挑断,形同废人。

夏若云惊魂甫定,抚胸笑道:“好哥哥,你武功越来越厉害了。”李少迟快意一笑,抱紧她,提步越出抱香楼。二人来到子亦文借宿的客栈,月过中天,已是子时。掌柜本来睡眼惺忪连打哈欠,待见到俊俏脱俗的夏若云,顿即目放光彩睡意全消,哈腰阿谀大献殷勤。李少迟、夏若云相视一笑,置之不理。掌柜热脸贴了冷屁股,全然不放在心上,他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公子,你可是姓李?”李少迟点头承认。

掌柜道:“这就是了,刚才有位客官找你,我说你还没回来,他就走了。”李少迟心想自己在南京城差不多家喻户晓,有一两个人拜访也不足为怪,故没多在意。掌柜又补充一句道:“不过我看他应该是女的,行色匆匆,找你好像有急事。”李少迟结识的南京女子只有一个陈杉,暗想会不会是她,便道:“那她走了多久了?去往哪边?”掌柜记性过人,记得那女子刚离开一盏茶光景,是沿着东大街去的。

秋夜寂寥,长街无人。李少迟当即携着夏若云,展开轻功,沿东大街奋步追寻。夏若云侧头笑道:“少迟哥哥,那姑娘是谁呢?”李少迟惟恐她误会,道: “我怀疑她是我义妹?”于是他便将自己如何与陈杉结拜以及陈杉和子亦文的情缘纠葛等事略说个大概。夏若云冰雪聪明,深懂其意,笑道:“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知道你不会舍弃我的。”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李少迟情动于心,搂紧她娇躯,千般心意尽在不言中。

二人穿越整条东大街,不见那女子人影,料想她已回去,遂折路回客栈。回路上,二人说说笑笑,慢了许多。李少迟全部心思放在夏若云身上,对周围动静失了察觉,走出一段路,忽闻背后有人唤道:“李少侠,你在这呀!”

李少迟、夏若云回头望去,见一女扮男装的黑衣少年孤立夜中,与天地同色。李少迟认出她不是陈杉,而是女神捕杨萃,关怀道:“杨捕头,你也在南京呀,五毒香都解了吗?”杨萃偷望了望夏若云,看她犹若清水芙蓉,美貌不可方物,莫名地心底酸涩,道:“我和陈姑娘逃走后,她便以金针替我解毒,现在已无碍。陈姑娘听张总捕说你被华严寺那群恶贼所害,决心替你报仇,于是我们就一起到南京来请她爹陈羽珽相助。”

李少迟听到这里,悬着的心大都放下,道:“既然大家都已无恙,那是皆大欢喜了。”杨萃却无一点喜色,潸然道:“可我们谁都没想到,陈羽珽原是个人面兽心之徒,他就是华严寺的幕后主使,也就是邪恶盟会聚义盟的盟主,我和张总捕去找他正是自投罗网。张总捕为了救我,全身经脉都被打断,武功尽失,最后还多亏陈姑娘以死相救,我们才侥幸逃脱。”她说到这愤不成声,缓了一晌才续道:“我今日抓药时,听闻你的事迹,回去与张总捕商量,我们都认为你是铲除聚义盟最大的希望,所以我乘夜去找你。”

李少迟如遭雷击,木愣无语,他终于明白翠红临死未说完那“陈”字后面两字是什么,陈羽珽——王者神剑、聚义盟盟主——禽兽不如、丧心病狂的万恶毒手。

李少迟伤然道:“张总捕现在在哪?还好吧?”杨萃掩泪道:“他现在心如死灰,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只因没亲眼看到陈羽珽那班禽兽绳之于法不甘心才残留一口气。”李少迟想及这一切其实与朝廷脱不了干系,甚至还可说是朝廷暗箱操纵,案件绝难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心扉一阵抽痛,他不忍绝了杨萃、张悠远的信念,隐而不说,道:“杨捕头,事已至此,悲伤也是徒然,现在我们得先帮张总捕找回活下去的勇气,然后再齐心协力除去陈羽珽,还张总捕一个公道。你现在带我们去见见张总捕吧。”

去找张悠远的路上,李少迟替夏若云和杨萃相互作了介绍。夏若云乖巧伶俐、烂漫无邪,见杨萃年岁稍长,亲切地称她为姐姐。杨萃则心不在焉,不时瞥视李少迟,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李少迟此刻一片丹心分作两半,一半贯注在夏若云身上,一半牵系张悠远,唯独没注意杨萃的神情变化。杨萃想到自己的身体曾被他看到过,如今受此冷落,情心半死。张悠远藏匿于城东一老屋,老屋年久失修,到处是蛛网鸟巢,破敝不堪。杨萃将要踏入屋门时,下了很大决心道:“李少侠,你放心,张总捕是为救我才受难,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李少迟寻思自己跟她一不占亲二不带故,她何须向自己表达意向,祝福道:“那很好呀,你和张总捕郎才女貌,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结成连理必定羡煞他人。”他不免又虑及张悠远对锦儿矢志不移,未必会接受杨萃带着同情施舍的情意,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杨萃咽泪装欢道:“我想也是。”她又试探道:“你还记得我们认识那一天夜里发生的事吗?”李少迟摸不透她的意思,装糊涂道:“那天夜里没发生什么事呀。”

杨萃咬住下唇,低声道:“虽然你们都不说,但我自己却清楚那夜发生了什么事。”李少迟讶然道:“你都知晓?”杨萃羞红双颊垂下了头,轻轻点了点。他们的对话勾起了夏若云的好奇心,她连声问道:“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少迟笑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杉儿恶作剧迷昏杨捕头,张总捕在房外以为杨捕头出了意外,打破门闯进去而已。”杨萃猛然抬头,惊问道:“闯进门的是张总捕,不是你?”

李少迟点头道:“是啊,当初我们以为你不晓得,就瞒住你了。”杨萃得知真相,连日来的耿耿于怀烟消云散,在那一瞬间,她也幡然醒悟自己对李少迟本无爱意,只不过因为贞洁心作祟,才鬼使神差非他不嫁。体悟这一点,她对张悠远的情意更深了一层。

李少迟、夏若云及杨萃入房时,张悠远刚好醒转,他的伤口还未愈合,不能下床行走,只可日日僵卧床板。穷途空下泪,病骨困英豪。李少迟急趋到床沿,握紧张悠远双手,怆然无语。张悠远强作欢颜道:“李少侠,世间自有公道,老天不绝良善人,咱们又相见了。”李少迟道:“张总捕,你放心,恶有恶报,陈羽珽作茧自缚,终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张悠远笑了笑道:“李少侠,我现在已是个废人,铲除陈羽珽的事都倚靠你了。”李少迟看出他眼里闪过泪光,暗暗叹息。

铲除陈羽珽及聚义盟一事无异痴人说梦,多谈只会教人沉闷而又压抑,而今他们几人劫后重逢,本该说些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李少迟转了个话题,似有心若无意地将杨萃欲与张悠远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决定转告张悠远,杨萃羞涩难堪躲到一旁。张悠远望了一眼杨萃,道:“李少侠,我理解你和夏姑娘的感情,你也应该懂得我对锦儿的心意。再则我现在废物一个,怎能耽误杨捕头的大好青春呢?”

“张总捕,请恕我直言不讳。”李少迟凛然道,“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杨捕头这些日子与你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深情厚意可昭日月。你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而辜负一个对你情根深种的女子,又于心何忍呢?”张悠远长长叹出一口气,还是摇了摇头。男女间的感情事须你情我愿,顺其自然,半点强求不得。张悠远作为当事人,既然心意已决,李少迟这个局外人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当夜,李少迟和夏若云回到客栈,子亦文酣睡方醒。狂歌痛饮愁肠乱,梦醒时分最断魂。子亦文雄心付水、壮志难酬,日间与李少迟所谈尚不足表达意思,醒来时更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殷切拉住李少迟欲作彻夜长谈。他翻来覆去无非是发泄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愤懑,如同一七旬老太唠哩唠叨,怨天尤人。李少迟白日已听得耳朵发痒,此刻避之惟恐不及,情急生智,索性带他去找张悠远,心里揣想他们这一对难兄难弟若互吐心曲,或许能像自己父亲李丛与义父夏焱一样因同病相怜而结为莫逆之交。果然不出他所料,子亦文和张悠远同是天涯沦落人,秉烛夜谈、各诉衷情,一夜之间成为无话不谈的知交。

翌日,一件有关李少迟和夏若云的事在南京城轰然炸开,一传十、十传百,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其中大略是说李少迟原乃一欺世盗名的邪徒,往日风流自赏,以狎妓纵酒、奸淫掳掠为乐,昨夜在抱香楼与人争风呷醋,兽性大发,惨杀老鸨子李大娘、华山二杰卢承志骆承义等十三人,且逼迫名妓紫蝶委身下嫁,纵火焚毁抱香楼。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另加谣言四散,三人成虎。短暂半日,江湖中人已大多数信以为真。更有甚者,官府也已介入此事,正极力缉拿李少迟判罪。

这是李少迟、夏若云始料不及的,二人百口莫辩。夏若云笑道:“少迟哥哥,咱们含冤受屈、千夫所指,还是找个地洞钻进去吧。”李少迟搂住她纤肩,遥望天际,悠悠道:“人言可畏,熟人世界总是在不经意中扼杀真诚,陌生处或能重获新生。”夏若云戏笑道:“谁叫你乱出风头,浪得浮名了。”李少迟摇头薄凉一笑,道:“口长在别人身上,知我罪我,由着他们去,我们无愧于天地就行。即使中原无处立身,我们还可以到塞外去,避开熟人的眼光,策马驰骋于朔漠之间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