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下嫁>第25章 暗箭

  话都问到这份儿上了,方棠总不能还装没听清,只能答道:“……栗氏一族。”

  蒙易点头:“不错,栗氏把持朝政,安坐龙椅之侧。天子端坐明堂,乃天经地义,乃神授也。可你看如今,这天下是他栗家的天下!就连我日日在太子府上,也要看那栗安越俎代庖,反客为主,我心里痛啊——你知不知道,兰杜?”

  方棠沉默着点点头。无论是蒙易,还是当今天子,他无数次地见过这些人在他面前束手无策、无力呐喊的模样,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那条真正盘踞在朝廷中的龙、酣睡于天子侧卧之榻的栗苍。

  “那栗安,胸无点墨,也无韬略大志,整天只知道向太子殿下进些谗言,甚至诋毁六殿下,意欲让东宫与皇子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此人是何歹毒的居心!”蒙易痛斥道,“从前朝中并非无忠良敢直言上谏,可直言的都被栗氏给贬了!忠臣流放北境与西疆,栗氏诸人狼狈为奸、弹冠相庆!”

  方棠听蒙易说这话,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追问道:“你说什么,栗安向太子殿下诋毁六殿下?”

  蒙易道:“是,栗安整日说六殿下无能昏弱,让太子不必与六殿下亲近往来,而是要起用真正的栋梁之材。可六殿下与太子殿下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依旧有血缘至亲,栗安从中挑拨,旁人都看得出此人心怀不轨,花言巧语蒙骗殿下。”

  方棠又想起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刺客的箭差一点就要穿透他的身体,而箭矢上所刻六皇子之印清晰可见,也无比蹊跷。

  他和栗延臻当时都没查出什么来,只知道六皇子安分守己,从未与人结怨,却遭人栽赃嫁祸,现在看来,栗安那时就在从中作梗了。

  只是不知道,那支箭是栗安一人所为,还是有东宫授意?

  蒙易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道:“还有那牝鸡司晨的东阳郡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看得一清二楚。”

  方棠倒觉得,东阳郡主并非什么牝鸡司晨,而是真正的潜龙在渊,比她那个草包丈夫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那日方棠持刀挟住栗安,堂堂七尺男儿吓得差点尿裤子,东阳郡主却从头到尾临危不乱,思索解困之法。

  只可惜生为女儿身,注定除了嫁人为妻,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蒙易醉得不省人事,骂完栗安夫妇又痛饮了半坛,接着就“咣当”一声趴到桌上,不动弹了。

  方棠松了口气,看来蒙易今日是没空把栗延臻也骂一遍了,便让蒙府随行的小厮将蒙易扶上车,目送着马车离去,自己也上车回府了。

  他回去之后,一直想着今日蒙易对他吐露之事,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想得通。

  平心而论,放眼庶出的诸皇子中,唯有六皇子对东宫最无威胁。苏贵妃的三皇子、宸妃的五皇子和季昭仪的七皇子都相当得宠,就连比六皇子小了十岁的十皇子,都比这个庶出又丧母的皇子更有可能夺得皇位。

  连朝中大臣都敢随意给六皇子脸色看,栗安怎么会与他过不去?

  方棠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太明白,整日闲时就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直到京城终于下了大雪。一日他抬头看着窗外的飞雪,忽然惊觉幽牢关的家书已经迟了一月有余。

  他骑马去驿站问了最近是否有边关书信寄到,驿长一听是问幽牢关来的,连连摆手道:“今年的雪大得非常,往西北的官道全都滞塞不通,怕是还要迟两个月。公子再等等吧,栗府的书信那是头等要紧的,到了我一定让人给你快马送去。”

  方棠郁闷地回府,看着空空荡荡的桌案,叹了口气,从信奁里翻出两人三年间往来的书信,一封封重温起来。

  他很喜欢读栗延臻给他的信,不像那些腐儒或武卒写起书信来那么晦涩古板,或白话连篇。他读栗延臻的信,仿佛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将他揽在怀里温声徐徐地讲述边关事,读完之后他连耳廓都是热的,言犹在畔。

  想到这儿,方棠慌乱地揉了揉耳朵,伸手捂住,骂自己又在乱想。

  但是他现在,的的确确是想栗延臻了。

  又等了一阵子,从前风雨无阻的家书依旧杳无音讯,方棠下了朝总是在府门口等上许久,到了用饭的时候婵松找不到人,才从府门外把他拖回去。

  栗延吾回府时看到方棠坐在门前的石狮子旁托着腮干等,便过去问:“弟妹可又是在等景懿的家书?”

  “我,我只是想知道前线军情如何了,陛下问起来我也好回报。”方棠语无伦次道,“家书倒、倒是其次。”

  栗延吾了然一笑:“明白了。只是弟妹不必在此等候,眼下大雪封路,北面的车马驿使统统过不来,若是有幽牢关的书信传来,必定是优先送到咱们府上的。只不过我平日总是从夫人那里听说你与景懿恩爱和睦得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哈哈哈!”

  方棠:“……哈哈哈。”

  今年的雪的确大得非比寻常,秦淮以北大多都遭了雪灾,百姓居所被积雪压塌的屡见不鲜。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纷纷向皇城或者江南逃难,官道郊野随处可见零散的流民。

  方棠自请到城外赈灾,带着赈灾钱粮走了十几个乡县,登记灾民册簿,施粥散银,每日忙到深夜再快马赶回皇城,写第二日要呈奏的赈灾折子,熬到次日起来,眼眶下全是乌青。

  一天深夜他正在书房核算白天发放的钱粮,青槐忽然匆匆走进来,帽子都跑歪了,气喘吁吁地将一封书信递给方棠:“少爷,您快看看吧,快马急报,少将军出事情了!”

  方棠手抖了一下,笔尖的墨晕了一片。他急忙将笔丢开,接过信的时候手都颤了:“什么事?”

  “少将军前几天到一处谷口驱散西羌流兵,不成想中了贼兵的埋伏,肩膀中箭,拼死才冲出重围回到军营,但是回去便高烧不退昏迷数天,这封信被大雪隔了一月有余才到皇城,寄出去的时候少将军还没有醒……”

  方棠已经看到了信的内容,和青槐说的几乎相差无几,顿时眼前一晕,咣当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青槐大惊,赶快去扶:“少爷,您别急,要不要修书回去问问?”

  方棠踉跄着站起来,咬牙道:“磨墨。”

  青槐重新给他磨了墨,方棠几次握笔,却颤抖着不能落下。

  一个月来就传来这么一封书信,之后便没了下文,方棠怕没有消息,更怕有什么消息,让他难以承受。

  他反复深吸几口气,提笔写下书信,询问闻修宁栗延臻伤势如何,是否转醒,军中是否有医官随侍,速速回信,不要有所隐瞒。

  “青槐,你快连夜将这封信送去驿站,让驿卒马上赶去幽牢关,要快!”方棠急急忙忙封好信口,将信交到青槐手里,“有了回信立刻报我!”

  青槐片刻也没有耽搁,出了府便快马往驿站去了。方棠独自坐在书房里心神不宁,手边算了一半的钱粮簿也无心再看,他整个人都要被巨大的恐惧所吞食。

  他从未见过栗延臻受伤,也没想过对方会伤得如此重。高烧多日未醒,在幽牢关那种堪比流放的苦寒之地,小伤小病也能硬生生将人虚耗殆尽。

  几年前他大病一场的时候,栗延臻寸步不离守在他床前,一直熬到他睁眼,无微不至。

  方棠很小心翼翼地记得这一点好,原本现在他应该在旁边照顾的——如果不是边关千里之遥,他有心无力的话。

  几天之后,幽牢关的家书传来,方棠拆信的时候迟疑了几次,最终还是做了最坏情况的打算,紧张地拆开来看。

  所幸,传来的是令他长舒一口气的消息,心中说幸而暗箭上无毒,栗延臻昏迷了将近半月,两个医官日夜轮流照料,总算从鬼门关上抢回来一条命。

  方棠看着信,眼泪就叭哒叭哒往下掉,坐在那儿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把周辕和婵松几人吓得够呛。

  家书是栗延臻亲自给他写的,说自己无碍,小时候在边境得了风寒,眼看着回天无力了也能救回来,自己命大,让方棠不要过于挂怀,尤其是不要掉眼泪。

  他不知道是婵松在信中私下告诉闻修宁,自己偷偷哭过,于是被栗延臻后半句勾得又羞又气,大笔一挥修书过去,言辞极其激烈,愤怒溢于言表。

  几日后,远在幽牢关的栗延臻拆开方棠的家书,看到信笺上只有三句——

  “我没有哭!你不要乱猜!再胡言乱语便不写信给你了!”

  栗延臻看着便失笑,似乎已经听到了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方棠大概是读信的时候被说穿心事,羞愤成怒,脸也红得没办法,气冲冲提笔想要骂他,落下去却又软绵绵的,像是天生会撒娇,招人疼。

  栗延臻想到这里,捏着手中的信,惬意道:“闻修宁,你对婵松说,少夫人平日若有何不痛快,一并写信报了来,不得有隐瞒,否则我就再多将你留在边关三年。”

  无辜被胁迫的闻修宁:“……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