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却骂不出来了。

  眼中波光粼粼,他只能在心里问: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出现。

  楚和意摇摇头,神情有点悲凉,“我绝非善类。”

  “初次见你其实不是在行至天都的路上。”

  “是在寒燕的皇宫里。”

  “鹤云程……”楚和意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其实我在一开始就救得了你的。”

  鹤云程闻言摇头,神色果决,“我的命从一开始就没人救得了。”他自知推不开楚和意,只好往后几步同他拉开距离,他不知道楚和意是怎么进来的,但他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就必然能不惊动皇帝出去,他神情冷冷的,好像从不曾被打动,“你快走,拿我的死讯去换个好官位。”

  他抬起头,“多的不求你,只求你不要将我送回寒燕,寒燕不是我故乡。”

  楚和意闻言一愣。

  “把我扔在云烟泽故土的某一片荒野上,那儿的水会把我洗干净,我不再肮脏,我能睡个好觉。”

  他说罢立在原地,直直地看向楚和意,等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哪想楚和意沉默片刻,咬咬牙,一把就打横抱起他。

  楚和意下了决心,隐忍换不来他的注意,询问换不来他的首肯,甚至真心都换不来他的真心。

  “云烟泽太远,我不去。你要是活着自己去。死在天都,就永远被埋在天都的土地里,下辈子还做天都人,天都的土里埋着中原六州所有冤死的骸骨,以后或许还会有燕玲十四州的。不仅这辈子干净不了,下辈子也一样,鹤云程你自己掂量不过来,跟我走。”

  鹤云程心下一阵恐惧,他知道就算自己死在天都,寒燕的阴谋被识破,楚和意也有本事不惹一身骚地回到寒燕,该封官封官,该进爵进爵,但是如果和自己扯上了关系,萧璧鸣势必不会放过他,楚和意死脑筋得太彻底。

  鹤云程离开寒燕后不久,黛姬病死在东襄王府,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牵挂,死亡对他来说不过是解脱,但是楚和意不一样,他是寒燕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医官,又护国有功,他的前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果被自己拉进淤泥里,鹤云程会连死都死得不安宁,他不是妄图将月亮拉下九天的人,月亮不必为他而来,只要有月华偶尔淡淡地洒落在他的骸骨上,他都会因其纯洁,干净,不染尘埃而虔诚地祈祷。

  他会祈祷月亮永远纯净,永远不要落下。

  他一个劲地扑腾,以期楚和意能撒手,却没想到他稳稳地抱着自己,站在轩窗前,一条长腿踩上窗框就要跃出去。鹤云程的心好像坠到了谷底,因为他看见萧璧鸣已经站在了门口。

 

雨水

  萧璧鸣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回来,鹤云程,到朕这里来。”

  他说的极慢极清楚,一点也不慌张,那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一如既往的命令。

  楚和意紧紧抱着鹤云程没有撒手,他一只脚已经踏上轩窗的边栏,后脚只要使劲一蹬就可以出去,他闻言只是略微回了个头看向萧璧鸣,神情淡漠。



  他是一个好儿子,是一个好医官,是一个好臣子,此刻却大逆不道得天地不容。

  他抱着鹤云程的姿势很巧妙,使他整个人都陷在自己怀里,没有反抗的余地。

  萧璧鸣重复道:“朕说,回来,鹤云程。”鹤云程整个人被楚和意锢在怀里,他看不见鹤云程,只能依稀看到他从楚和意臂弯间飘散下的几缕发丝。

  他感觉自己头脑里一阵轰鸣声,心头压着一股火,眯起眼睛看向楚和意,他会把这个医官杀了。

  不仅要杀,还要先凌虐他,听着他哀声求饶,把他的皮肉一片一片削下来,就在太极殿里行刑,让他们都看着,剁碎了倒在乱葬岗喂乌鸦和雀儿,余一副骨头架子垂在岫云庭的门口,看看谁还敢觊觎鹤云程?

  他寒声:“鹤云程……你知道他带你走不出皇城,别说皇城,你和他绝对踏不出岫云庭半步。”

  “你手里握着他的命,鹤云程,现在自己回来,朕可以考虑怎么处置他。”

  他说的极缓慢,话间给足了鹤云程考量的余地。

  “你知道的,岫云庭里都是守卫,他只要带着你踏出去,朕保证他活不过半个时辰。”

  鹤云程蜷在楚和意怀里,他不知道楚和意有没有万全的计策,但是知道他绝不乏谋略,既然做好了进来的准备,或许也就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但他赌不起,他自己烂命一条,没法握着楚和意的命去赌。

  因为怕掉下去,他使尽力气攥着楚和意的衣襟,攥得手指关节发白。

  他在颤抖,在止不住的颤抖。

  双方沉默半晌,那是萧璧鸣在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他大可以一声令下让守卫进来擒了楚和意,但他不要那样。

  他要一个背叛者的忠诚,要一个违心者的献身,他要鹤云程心甘情愿地自己走来,他一向卑劣变态。

  终于,鹤云程轻轻拽了拽楚和意的衣襟。

  楚和意没应他,死死扣着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