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瓢虫>第64章

  标题:送出巾环

  概要:记忆以一种颠三倒四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延展,尔后崩裂。

  小律依问:“沈曜为何不辩白?”谢余容说:“比起从小入长安为质的沈曜,沈伯伯向来偏心自幼在他身边的长子沈裴。”“嗯,旁人为沈曜作证的话,那沈曜就是变相害旁人得罪沈裴。”我附和谢余容的同时问,“公主,你怎么懂这么多?”

  泽兰说:“我们公主可是谢政忠陛下的独女!懂些兵法人情有什么奇怪!”

  前面沈曜利落除去明光铠,扯掉里衣,赤着结实的上半身跪下。有两人手持军棍出来。很快,军棍交叉落在他身上。沈曜一声不吭,棍棒落皮肉上,接连闷响。

  十棍下去,沈曜背上青紫红肿,再无一片好肉。谢馀容转身埋在泽兰肩头啜泣:“沈曜怎么不吭声?”

  “他流血,流汗,也不会流泪的。”我看着他说。谢余容问:“为何?他不怕痛?”

  我摇头:“因为他是沈曜。”谢余容抬头擦去珠泪。

  沈曜背部皮开肉绽,每棍下去都溅起点点血珠,在玉雪肌肤上益发触目惊心。他仿佛并不觉痛楚,第二十棍时对担架上的关涛桀骜一笑,然后闭眼倒地。

  沈令斌说:“抬回去。”沈令斌那四个亲兵一拥而上抬走沈曜。“解散!”沈令斌对底下队列说,队列散掉。沈令斌却径直往我们藏身的大树走来,我们四人只得从大树背后出来。

  沈令斌走到谢余容面前停下。谢余容福了一下说:“沈伯伯。”沈令斌叹气:“你早些回檀州,别在我大营中久待了。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如何与谢政忠交待?”谢余容答应:“这就回去。”沈令斌对我说:“李大夫也在?去看看沈曜吧,他卸掉内力挨了那二十下军棍,受伤不轻。”我说:“禀陛下,正要回去。”沈令斌摇摇头走了。

  谢余容有些不服气地说:”沈曜三姐沈苁蓉一样女流之辈,如今将利州治得井井有条。却要我待在爹爹身边做笼中鸟。”忽然问我:“你是大夫?”我说:“嗯,我叫李平,是沈曜的旧友。”秋风吹拂,惦记沈曜的伤,我昏沉去了两分,从怀中取出谢余容的鞋头明珠,在袖上擦了擦,双手奉上:“公主,早些时候我轻薄无行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她又咬下唇:“我……我不应当挥鞭抽你。”我好言哄她:“沈曜自见到你,平常总同我提起。他说你与将离花一般姿容绰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你与他在一起,好似碧树生芍药。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律依说:“诶?沈曜……”我左手捂住律依的嘴。谢余容面上飞彤霞,问:“你咬下我鞋头明珠是拿去做什么?”我老实说:“拿去吃酒,我没有酒钱了。”谢余容说:“沾了男子的口水,我不要了。你拿去吃酒吧,算我抽你一顿赔给你的。泽兰,咱们回去了。”泽兰说:“好嘞。那明珠贵重,李大夫你收好啊。”她两走后,我左手一痛,被律依咬了一口。律依说:“舅舅,沈曜从没提起过她。”我牵起她说:“我知道。我说来哄她开心的。回帐看沈曜吧。”她问:“你不是说不能撒谎?”我语塞,只得说:“中原的撒谎与人情其实是两样东西。”律依说:“好复杂啊,我分不来。”我说:“之后你就明白了。”

  我与她先回了我两的小帐。我递给律依铜盆:“打盆水来。”她接过出去了。我翻出刮刀净面,她将铜水盆放到我面前。我取下鸟衔花巾环,重新束冠后对水面整理仪容。律依说:“舅舅温文尔雅。汉话是这么说的吧?”我懂她的意思:“差不多。只要不再疯疯癫癫就好了。”

  我牵律依去往沈曜大帐时问:“今日是十月几日?”

  “十月十日。”律依说。那是沈曜真正的生辰了。我掀帘,与律依入帐。军中的杨文裕大夫正同沈曜的牙兵说:“…独活、制川乌内服。红花、桃仁、桂枝各两钱,乳香、没药、制川乌、制草乌各四钱,以面粉和烧酒调和,进锅蒸一刻,热敷于棍伤处。”沈曜趴在铺上说:“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内服就不必了。”我插口:“不能用制川乌和制草乌!这两样有毒。”杨文裕说:“制川乌和制草乌微毒而已。”

  “微毒也要不得。“我说,“既要调和又要蒸,方子过于精细。”杨文裕冷笑:“李平,那你要开棍伤方?”“对,我来开。”我按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对牙兵说,“去南丰城买麻油四两,松香五钱,白蜡两钱半,黄蜡两钱半,轻粉一两,冰片三分,麝香三分,鸡蛋白一个。再要封口蜡、瓷瓶、绢。若想我为军中多制几瓶,就按这方子多配几份。”沈曜从怀中抛出五两银元宝,吩咐牙兵:“按李大夫说的去吧。”牙兵接过银两说:“得令。”律依说:“要去南丰城?我还没去过,我要去!”便跟着牙兵出了帐。

  杨文裕说:“你的方子未免太糙。”我说:“管用就好。军中开得太细太精贵,并不好用。”杨文裕质疑:“李平,你日日酗酒,开的方子要是出了错呢?”我厉声说:“我是太医王怀远关门弟子,十五从医至今十四载。你说别的也就罢了,人命关天,我绝不出错!”杨文裕面上乍青乍白。沈曜说:“李平,之后你与杨文裕大夫在军中互相帮衬可好?”我缓和:“能与杨大夫切磋很好的。”杨文裕说:“那很好。李大夫既然来了,我先出去。”他掀帐出去。

  我拿过沈曜铺边矮几上的烧酒,边给他清洗棍伤,边问:“为何要卸掉内力?二十军棍应当伤不着你。”沈曜回头睨我一眼,我闭口不言,专心替他清洗。

  帐外喧哗。有人说:“关涛司空探完沈都校,赶紧回帐吧。”关涛说:“我晓得,放我下来,我断了左臂,没有断腿脚。”关涛掀帘进来,唇上没血色。他先同我说:“李大夫也来探他。”我说:“嗯。”

  “你两个交情深厚。”他右手握住沈曜说,“义弟,我清楚碣石谷谷口没人是怎么回事。昨晚你折返救我,今日平白挨二十军棍,做哥哥的却不能替你辩白。但我都记着的。你这些棍伤,我……我……”铁血男儿竟热泪盈眶。

  沈曜回握他:“哥哥与我都为陛下效力。王于兴师,与子偕作。”关涛用力拍他肩头再不言语出帐。

  那他受棍伤是要笼络关涛了。我问沈曜:“半年前石棺旁,你让我扼住喉咙,你承认自己早就知道第三场赌局会要……卫彦的命,然后你替我推开棺盖。而第三场赌局开场时,你分明和我同在利州城外。你又未习得未卜先知,怎么可能预先知道卫彦是…平局?”

  “我是不知道,但你当时不是想听我承认?你偷偷喂过的那匹雪花银鬃马死了,你都伤心得吃不下肉,况且挚爱过世?”沈曜冷淡陈述,“你能迁怒于我,总少些伤心。”

  他待我还是至亲的。我取下发上的鸟衔花巾环,放到他手里,跟他说:“你该束冠了。你小时候我答应过你,等你束冠要送你鸟衔花巾环。这是徐仪清的玉器行中定做的,在我发上养了一年,两个为一对。如今你什么名贵巾环都唾手可得了,如果还要,我给你束上。啊,不知道…”真正的,“沈曜该不该今日束。”

  “你给我束吧。至于今日束冠……我同爹爹解释旧友所赠,束发上便利。他不会追问琐事。”他忽然补充,“我只要一个。剩下一个你戴着吧。”我说:“好。”拆掉他发带,将他泼墨长发拢作一处。他又说:“李平,你把酒戒了吧?”我没答应:“我尽量少吃些。”将发带从鸟衔花巾环的大孔中穿过。

  律依拎个布袋闯进来:“南丰城又小又不好玩,我先回来了。沈曜你的牙兵在我后面。”她把布袋递给我,“喏,舅舅,你要的东西都齐了。”沈曜说:“他的轻功不如你。“又叫我,”李平,你这方子通用么?”我接过布袋打开,边察看边说,“杖伤、刀斧伤、枪棍伤,都可以用的。”沈曜说:“军中正需要。你起个名字方便称呼?”我想了想:“这药制好之后质地如白玉,敷上伤口又如糙纸。就叫白玉夹纸膏。”沈曜说:“嗯,好听。”律依说:“沈曜,你发上什么时候换了舅舅的巾环?好衬你啊!”

  “李平刚送的。”沈曜笑靥深深,如拂晓曙色云雾初开。我牵律依出大帐:“咱们回去给沈曜制白玉夹纸膏。”

  回小帐后,我找伙夫要小锅,守在一旁将麻油熬成珠,加松香、白蜡、黄蜡,再熬去烟沫。律依忽然说:“我也要巾环。”我用绢沥清:“你是女子,以后挽髻,不束巾环。”她说:“我作男子打扮的时候总可以束。”我说:“那等我回长安的医馆开诊后攒些银钱,你自己挑?”律依拍手:“自己挑更好。舅舅,你长安的医馆在哪里啊?”我往锅中加轻粉、冰片、麝香搅动:“在长安城西南的草市镇上,叫禾木医馆。”她说:“以后我能找着了。”

  我往锅中增鸡蛋白再搅匀,掏出布袋里的五个瓷瓶一一贮藏。律依又小声问:“舅舅,半年前你见着你情人的石馆之后都吓着我了。可为何半年以来,你从不掉泪呢?”我以蜡封瓷瓶口,心不在焉:“或许是我冷血吧。帮我拿三个瓷瓶。”律依拿了三个,我洗完锅,与她回营帐。

  之后,尽管我竭力少吃些酒,但依然停不住酗酒,只有与杨文裕一道在军中行医时比较清醒。时间继续断裂开来,给我留下大段大段空白。记忆以一种颠三倒四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延展,尔后崩裂。主要、次要和毫不重要不断颠倒,起因、经过和结果在同一时刻渗透我。这些令我迷惑不解,从而益发远离真实。

  备注: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你们军训有没有这个条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