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瓢虫>第48章

  标题:暗巷裂痕

  概要:我更偏心他,处处替他找由头

  沈令斌的别院在利州城西北的繁华地段,闹中取静。门前有两株枫杨树垂向清溪。门口一对石狮威风凛凛,以粘柴树做门楼柱,门楼三间。中门石臼是石雕花瓶,上挂“旌表尚义”匾额。我们下马车,车夫即去同门房私语。车夫回来说:“两位请进,小的先回沈节度府了。”门房迎我与卫彦进去:“府中用度齐备,望李大夫与卫彦侠士只当是自己家。”进去厅堂三进、中堂一进。有大管家引我们去厢房,阊门和堂前的栋梁上整根雕有花鸟,刀工细腻。卫彦指地问:“卵石道?”我说:“长安城宅院多砖道,而利州雨水多,所以家宅都用卵石铺道,这样下雨时水才能渗到地下。”

  到厢房门口,大管家说:“到了。平常膳点时有下仆知会,不用膳时请李大夫提前说。”我说:“好的,今日不用午膳。”大管家问:“李大夫怎么对利州如此熟悉?”我笑:“我原本是利州人,十五岁才去了长安。”大管家说:“一点乡音也听不出来了。”他便走了。

  卫彦没进房,又去院子中摸墙壁和墙壁中间。我说:“墙壁是用龙骨砖建造的,那中间穿的是毛竹。”卫彦歪头接着摸。我说:“沈曜那件事,你不要说出去。”卫彦停了一下,说:“是,主人。”我提醒他:“你不是要报教中你杀了六阎罗吗?”他说:“对。”我说:“赶紧去利州的四神庙吧,我等你回来出去吃午饭。”他从院墙闪出去。

  我出门熟悉周遭,然而门口正站着沈曜。

  我皱眉:“沈、曜,你来做什么?”沈曜一把拉我入宅子墙壁之间的小巷。巷口有桑树,道旁有三个破罗兜。他踢那三个大箩兜堵住小巷出口。暗巷两个破箩兜歪在尽头,脏污晦暗,他着的猩猩毡雪褂子更像暗红色,血液干涸那种暗红。

  我甩开他的手说:“你不是真正的沈曜这件事,我和卫彦永远不会说出去的。你不用再来说服我。”

  他在巷中低头看着我说:“既然你心知肚明,适才为何不说?”

  “甫一得即又失,他的祖母、他的姐姐还有沈令斌怎么受得住?”我勉强说,我又一手养大你,“而你劝我,他都过世了,身份留着无用。”

  沈曜说:“你想得过是最好的。”

  “可真正的沈曜之所以葬身狼谷,死无全尸。”我到底怒气上来,“毕竟是因为…因为你…”

  “毕竟是因为我故意不救他。”他替我说完,“我间接杀了他,他临死前让我将玉牌带给他的家人,我也带回来了。”

  “你顶替他才交回玉牌!”我说,“你为了他的身份见死不救!”

  “如果不是我,你和卫彦早就死在狼谷中了。”沈曜步步逼近我,“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卫八凭什么每日用钱过万,而我低贱到身契十三两?申生那怯懦畏缩模样,你真觉得他配做沈令斌的儿子?”

  “他不配,难道你配?”我被他逼得往后靠上墙壁。

  “对,我就是配。”沈曜说,“我进学、习武、营商样样皆用功,我有哪里不配?”

  我一时语塞:“不管你再配,你就不怕我当场拆穿你?”

  他居然笑着说:“拆穿那就换个地方从军,艰辛些罢了。”

  “你考虑万全!申生尚且自己被狼咬,你没去救。那么梁泽仁呢?梁大人死得更蹊跷。”我又问,“新嫁娘不是冲梁泽仁来的,梁泽仁在你身后怎么会中一针?因为申生的文书在梁大人那里,梁大人又知道申生模样,所以……所以你故意放一针杀掉他,是不是?”

  “是,梁泽仁是我杀的。”沈曜双臂撑在我双肩两侧,笼罩住我,“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杀是为了止杀,为了能救下黎民苍生。”

  “说得好听!你这是滥杀。”我说,“你不该杀梁大人的。”

  “滥杀?”沈曜说:“卫彦杀的人只怕比我多得多。”

  “他……他逼不得已,你是主动的。”我失去底气。

  “李平,你不仅不公平,”沈曜冷笑,“还很虚伪。”

  “因他是我情人,”你是我亲人,我沉默后才敢承认,“所以我更偏心他,处处替他找由头。”

  出口瞬间,仿佛无形面具裂口,沈曜拽上我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我宁愿你不要承认。”

  “放开,主人。”卫彦出现在巷子口,他背后有红褐色瓢虫从桑树上掉到他肩上。

  沈曜放开我,我疲倦地说:“这些事情你不要再跟我说。另一个借口,另一个谎言,我不想知道太多。”我一矮身脱出他的桎梏,踢开巷口箩兜。

  “你又要视而不见。”沈涟在我身后说。我不理他,我分明也对他偏心,只是不如卫彦。

  我牵起卫彦粗糙手掌,弹走他肩上的瓢虫。瓢虫每边鞘翅上有十四个黑斑。“这瓢虫密生黄褐色细毛,怪渗人的。”我问他,“你报过教中了?”

  他说:“报了。”

  我说:“你回来不见我,又出来找我了?”他说:“主人知我。”寒风一刮,沉淀下我乱麻般的心绪。我边走边跟他说:“午膳我不在沈节度别院用,是想带你去吃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宋嫂鱼羹。那是鲈鱼蒸熟后剔皮骨,加火腿丝、香菇、竹笋末、鸡汤烹制的。鲜嫩滑润,吃起来有点像蟹肉。长安城中佐料不地道,我做来不像。”卫彦说:“要去。”又掸掸我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背后,说:“披风,脏了。”我踮脚摸他黑发说:“刚才靠了一会儿墙弄的。咱们先去吃好的。”他低头蹭我的手心说:“吃好的,好。”我没问他小时候爱吃什么,因为他的小时候是身契上写的七岁入府;因为他与我在一起这六年从没在食物上显示过偏好;因为我不想他答不出来。

  走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沈曜在反方向逆光而行。他墨色长发被阳光映成深褐,影子拖得长长的,满溢落寞。

  之后沈曜显然没听进去我的请求,仍然不避讳跟我说话。巨细靡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