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隆康帝卧在塌上,又是一阵猛咳,这几日,他一日咳得比一日厉害,心肝脾肺肾都要被他咳出来。
李贵跪在旁边服侍,重新递了崭新帕子过去,“万岁忍忍,太医马上到。”
隆康帝之前丹药吃得凶不愿看太医,近日也知再拖下去恐怕身体罩不住。他天生体虚又患有头风,药汤无用他才信得道,这些年头风已有好转,只是不知怎得突然就咳成这样。
李贵心疼他,边给他拍背边抹眼泪花,“万岁,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他那眼泪巴巴的样,隆康帝喘着粗气,被他气笑了,这些时日他也算看明白了,这李贵瞧着低眉顺目,胆子大得很,“说吧,别给朕卖关子。”
他这么说,李贵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万岁,新配的丹药您吃了有段时日,奴婢瞧着您越来越消瘦,面色也不好,今日竟咳起了血。奴婢就估摸着丹药里是不是有相冲的药材,不然之前明明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咳血了。奴婢不懂炼丹,只是愚见,万岁您自己个瞧着办。”
隆康帝这几日也在想这个问题,可丹药是陶中文举荐的方士练的,还说是从江南找的失传的古方。
他惯来个多疑的性子,即便没李贵这番话,如今身子都这样了,也会让人查一查,“传沈鸿运过来。”
李贵躬身出去了,到了外面瞧见怀恩,便让他去请,“怀恩你亲自跑一趟,就说万岁吃了丹药吐血,让他来查查。”
怀恩领命而去,这边刘院正几人也到了,李贵把人引进内殿。
刘院正先给隆康帝把脉。
不多时,沈鸿运坐着轿撵也到了西苑。
刘院正把过脉半天没说话,只蹙眉捋须。
隆康帝靠在塌上等得不耐烦,“刘勤,你若不想做这个院正,朕可以换个人。”
刘勤慌忙拱手,“臣斗胆问万岁,近日可是服了大补之物,比如鹿血牛鞭之物?”
这些东西都是壮、阳的,以前隆康帝为了房中之乐自是服用过,这几年他一心炼丹却是没在碰过。
但这种事轮不到隆康帝亲自解释,李贵已然道,“回院正的话,万岁自服用丹药距今五年,期间都未曾服用这些。”
“那就奇怪了!”刘院正捋了捋胡须,“万岁脉象虚浮,乃是阳气过剩,虚不受补之像。”
李贵看向沈鸿运,沈鸿运用手指捻开丹药,放到鼻端仔细嗅了嗅,随即蹙起眉头。
隆康帝也看向他,问,“沈爱卿,有话你直说无妨。”
沈鸿运拱手,“万岁圣明,这枚丹药里除了五味子、熟地黄、茯苓等健胃燥湿成分外,掺杂了损伤身体的原料,经常服用会让人噩梦不断,心悸心慌,神志不清,甚至咳血,危及生命。依臣看,这丹药可停一段时日。”
若是从前,没人敢劝隆康帝不吃丹药,那是要砍头的。
此一时彼一时,沈鸿运怀疑这丹药让人做了手脚,所以导致隆康帝咳血,他问了李贵,隆康帝服用这种丹药已快两月,想来毒素已积累一定时日,这才显现出来。
如不断掉,恐有性命危险。
刘院正也趁机进言,“万岁,监正说得没错,这丹药切不可再服。”
丹药是陶仲文举荐的方士炼的,这个陶中文。
隆康帝气得气喘吁吁,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的呼噜声,“朕知道了,你们不用声张,朕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陶仲文在朝中从不结党,才得隆康帝信任。
如今他要加害隆康帝,定是占了队。
这边隆康帝刚卧病在床,有些人坐不住了。
以严信为首的一众大臣,祈求让景王去五台山为皇帝斋醮祈福,遭到徐资等人的强烈反对。
景王去了是表孝心,置裕王于何地?
双方争论不休,隆康帝未表态,他现在就想知道陶中文到底是谁的人,到底他哪个儿子想要他的命!
*
晋王书房。
朱浩收到陈忠密信,看过信之后,沉稳如晋王也不禁喜形于色,“真是天助我也!”
卢静不解,与张震对视一眼,问道,“不知何事让王爷如此开怀?”
晋王弹了弹密信丢给卢静,“皇帝身体抱恙,陈忠让我们见机行动,到时他在宫中里应外合。”
卢静半信半疑。
隆康帝体虚众所周知,但这些年他迷恋修仙问道,身子骨倒比从前硬朗,怎突然身体就不好了。
卢静快速展信,一目十行读完,陈忠说皇帝咳血,卧病在床,已有多日不曾上朝。
但这只是陈忠一面之词,京城还有严信和徐资各立二王,晋王起事,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得从长计议,因而劝道,“王爷,不可轻敌,我们……”
’哎——’
晋王拉了个长音打断他,“皇帝病重,群臣无首,严信与徐资水火交融,北有鞑靼压境,南有宁王起义,大周硝烟四起,正是我们行事的好机会!国不可一日无君,隆康帝几个儿子都不争气,本王继承大统乃是顺应天意。”
先帝无子,隆康帝过继给先帝,他与隆康帝远近亲疏相同,只因比隆康帝小六个月,隆康帝便被立为太子,他却之能当个闲王。
天理何在?
卢静知晋王心中不甘,他蛰伏多年,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当下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张震本想再劝,被卢静用眼神制止,这个时候晋王不但不会听,惹恼了恐被他疏远。
遂两人拱手道,“臣等预祝晋王大业早成。”
晋王哈哈大笑,重新坐到椅子上,这时有探子回报。
“禀告王爷,陆湛与鞑靼决战于独石口,三面被围,陆湛领兵躲进山里,鞑靼大军胜利在望。”
“好!”朱浩站起身,“天助我也,终于等到这一刻了。陆湛一死,隆康帝再无一兵一卒可派!探,再探!”
“末将领命!”
探子出去,朱浩又吩咐张震,“你去趟北山,让将士们原地待命。”
卢静突然想到沈若,“王爷,沈若尚不知去向,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几乎让晋王冲昏了头,被卢静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有沈若这回事,“不必担心,本王已让人拦截,就算拦不住,她回了京城又有何用?到时本王兵临城下,隆康帝只能乖乖投降,他哪还有力气治本王的罪?”
卢静想想也是,是他多虑了。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捉住这个女御史,他心里不踏实。
*
沈若一行人直奔北山,身边只带了沈清和仇万里,外加五个蒙古兵,一行人都做蒙古兵打扮。
沈清听说沈若既不去找陆湛,也不去烧粮草,很是失望。
最后得知沈若要去北山借兵,心又提起来了。
“阿姐,看不出来,你比我还野,就咱们这点人,能让晋王出兵吗?”
沈若骑在马上,身上的蒙古兵服并不合体。
昨日她得到消息,陆湛大军已被鞑靼大军三面包围,十万火急。
她必须先救陆湛。
陆湛不能有事,这两日,沈若心中一直默念的都是这句话。
不管她想不想承认,她心悦之人自始至终都是陆湛,从没变过。
她要见到陆湛,见到活生生的陆湛。
“驾!”沈若打马,一马当先。
仇万里摇摇头,这丫头啊,有了心上人就是不顾他这老胳膊老腿了。
沈清与他同行,“师傅,你说阿姐怎么了?我们去找晋王借兵,这是多凶险的事,我刚看见阿姐笑了!”
“傻小子!”仇万里笑骂了一句,“等你遇到心仪之人,你就懂了,你姐这是心里有人,甜着呢!”
沈清轱辘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突然反应过来,“师傅,阿姐心悦之人不会是陆湛吧?”
“算你小子不傻,就是陆湛。”
沈清气鼓鼓的翻着大眼睛,“是谁都行,为什么是他?三年前他那样对阿姐,阿姐怎么就原谅他了?”
又想想他们来京之前,陆湛对沈若的照顾,沈清更气,总有一种自家的白菜被偷了的感觉。
“感情这种事,谁说得清呢?”仇万里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心里住着一个人,整颗心都是满的。”
沈清诧异地瞅了几眼仇万里,“仇师傅,你不会也有心悦的女子吧?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以前怎没听你说过?”
仇万里长叹了一声,“她被束之高阁,师傅已有20年没见过她了。”
“不能举案齐眉,不能长相厮守,甚至都不能相见,仇师傅,你心里苦吗?”沈清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回头看着仇万里,仇师傅一直都是个糟老头子的打扮,没想到,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呢!
“苦啊,也甜,每每想到她,我心里跟喝了蜜一样。她比我还苦,所以我前半生都是为她而活,为她而战。”
沈清更加不懂, “世人都道,大将军仇万里终身不娶是为情所伤,原来师傅心中早有一人!”
仇万里抬头望了眼碧蓝碧蓝的天空,何尝不是为情所伤?
那个人没等到他回来,入宫为后,而今贵为太后。
得到北山大营,几人各司其职。
蒙古头目充当信使,沈若等人扮演残兵败将。特别是仇万里,拄着断剑,满面沧桑,还真像打了败仗。
“大人,我等封汗王之名前来求援。”
张震打量几人,“某前日听闻,鞑靼把陆湛围在独石口,怎两日光景就要败了?”
头目道,“不是败了,是陆湛此人及其狡猾,他躲入独石口后面的高山,汗王下令分开搜查,我们这一部正好与陆湛遭遇,那陆湛领兵有方,武艺高强,我部不敌,还请大人派兵支援。”
这番说辞倒还算合理,“可有信物?”
“有,请大人过目。”
递上来一把匕首,张震接过来仔细端详。
“事出紧急,将军身边别无长物,只有这把匕首陪伴他多年,特命小的带来给晋王。”小头目低着头说。
张震看过交给身边的谋士,谋士端详了一阵,道,“确是蒙古之物,上面的饕餮纹是身份的象征,此人在鞑靼军中身份应该不低。”
张震点点头,但他还是没开口,晋王把兵权交给他,他不能让晋王失望。
“大人,大军就在北山外200里处,擒住陆湛便是大功一件!”沈若站在几人最末,故意压低声音说。
刘胜说,晋王身边有两个门客,卢静深得晋王信任,张震早想取而代之。
现在她把机会送到跟前,她不信张震不动心。
何况,那匕首是瓦剌公主所赠,确确实实的蒙古之物。
果然,张震动心了,拨了五万大军。
沈若片刻不敢耽搁,带着五万大军赶往独石口,路上,沈若便知五万人人心不齐。
磨刀不费砍柴工,与一百名锦衣卫会和后,沈若让队伍停下来整顿。
她脱去带在头上的蒙古兵帽子,擦去脸上伪装的碳灰,露出原本清丽绝世容颜。仇万里和沈清也卸去伪装,五万兵面露惊疑。
他们被强迫到北山练兵,最开始以为是朝廷征兵,这几日才有消息说,他们是晋王私兵,晋王欲意谋反篡位,他们随时待命。
给晋王打江山也就算了,他毕竟是大周的王。
今日又被蒙古人带走,替蒙古打仗,他们不能忍,蒙古人屠城抢掠,他们就算死也不会替蒙古人卖命。
原来这几人不是蒙古人……都是汉人!
沈若让五万人安静下来,月色漆黑,火光点点,映出她的脸。
她朗声道,“我知众位将士不愿替蒙古人卖命,我沈若也不是蒙古人,我乃御赐巡按御史沈若。”
下面一片哗然,刚才他们卸去蒙古装束,他们就奇怪,果然,她是御赐的官!
沈若继续道,“鞑靼屠我城池,杀我们父兄,强我们的妻女,我们与鞑靼有不共戴天之仇。众位将士,平西将军陆湛奉命讨伐鞑靼,被围独石口,诸位可愿随我救出平西将军?”
平西将军陆湛的名号在西北可谓家喻户晓,他驻守西北三年,守护西北百姓免遭战乱。谁不怀念那三年没有战火安居乐业的日子。
“我等愿追随沈大人,救出平西将军!”突然有人一声高呼,接着无数人响应。
沈若又道,“我身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仇万里大将军,众位或许没亲眼见过他上战场,但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戍守北地20年,他曾保护过你们的故土!”
“他是仇万里仇大将军?我父亲说他的命都是仇大将军救的!”
“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没有仇大将军镇守西北,我娘就被蒙古人杀了,就没有我!”
……
人群激愤起来。
他们不用做叛军,不用替蒙古人卖命,他们要跟着仇大将军打仗!
人活着,固有一死。
敌人的铁蹄正在他们的故土上肆虐,他们还在等什么?
“沈大人,头可断,血可流,我们任凭仇大将军派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