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将军急急如律令>第157章

  在李太医的悉心照料下,皇帝精神好了很多,至少面色上来看是这样的。但皇帝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自个内底子里有多么虚,只有他知道。

  能够下床自由走动了,皇帝立刻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

  岑黎玊自从去过安上殿,跟皇帝一番骨肉亲情的陈情后,他日日都去安上殿。或是亲手给皇帝熬汤药,或是陪着皇帝处理朝政。岑黎玊原不是多话之人,皇帝默许了他出入自如,他也不会多话,只管坐在一旁看看书,时不时提醒皇帝该休息片刻。

  这日皇帝正看着折子,连岑黎玊何时来的都未曾察觉。他手里正是薛长峰递上来的奏章,里头的话就跟他预料中的一样,无一不是在为薛锦求情。沾着朱砂的毛笔提了又放,来来回回好几次,皇帝犹豫半晌,终还是把笔狠狠放回笔架上:“薛长峰这个老东西!”

  他这才抬起头,看见岑黎玊坐在一旁为他特意摆放的几案前看着书。

  岑黎玊闻言,缓缓将手中书放下,眼神也自然而然落在正生气的皇帝身上。

  “你何时过来了?”

  “儿臣过来有些时候了,可是打扰了父皇?”

  “无事,你便坐着吧。”皇帝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脸色也跟着不好起来。

  岑黎玊望着他的模样,皱着眉关切道:“父皇切莫动怒。”

  牧公公恰巧端了参汤过来,岑黎玊随即起身,从牧公公手里接过参汤,递至皇帝面前道:“父皇还是先喝口参汤。”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从那日岑黎玊痛快哭过一场后,日日都来看他。原先他正当盛年的时候,从未将儿子女儿们的关心放在心上,而如今垂垂老矣,才知道这份关心当真能暖人心肠。但要是岑黎玊的心思真是这样单纯,皇帝又免不了带着些疑心。

  他接过参汤,喝了两口后便放下了。岑黎玊乖巧贴心地递上丝绢供皇帝用,皇帝随意地擦擦嘴道:“你不好奇是什么让朕如此生气?”

  “无论是什么,父皇都不要生气才好。”岑黎玊说着,已然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多言。

  皇帝怎么瞧也从岑黎玊身上瞧不出一丝破绽——他生得就一副灭人欲的模样,尤其是现下,表情清冷,除了关怀皇帝时会有些神情波动,其余时候总是泰然处之,仿佛人人关心的立储之事压根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见皇帝如此看着自己,岑黎玊又道:“是不是儿臣搅扰了父皇?”

  “无事,你接着看吧。”皇帝说着,眼睛又瞟见那份尚未批改的奏折。薛长峰在里头数着薛家的战功赫赫,提及已逝薛远山,末了再道“锦妃娘娘诞育两位皇子,劳苦功高”云云,无非是在给皇帝提醒,薛锦身后还有薛家军。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怎能叫皇帝不动怒。

  同样的薛家的血脉,眼前安安静静的岑黎玊,却又叫皇帝心里好一阵宽慰。

  皇帝犹豫再三,还是在奏折上无关痛痒地朱批两句,再拿起别的折子继续看起来。

  江也每日都要陪着岑黎玊来安上殿,但从那以后他压根就不敢再踏入安上殿一步。想起之前他对七爷那副随随便便的态度,要是皇帝稍微往心里去了,要收拾他怎么办?不过皇帝日理万机,说不准见不着人就忘干净了呢?抱着这种侥幸的心思,江也每日都站在安上殿外,要么跟正巧在附近的魏麟闲话几句,要么跟安上殿其他宫人闲聊一二。

  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魏麟为什么那么爱闲聊。宫里人的嘴,那可真是话多,哪个宫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就能传的人尽皆知,可表面上却还风平浪静。

  就说锦妃被禁足这事,皇帝从未言明到底是为何如此,但从小太监嘴里,江也听到了许多说辞。不过其中版本很多,江也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相,估摸着大概皇帝病重,也跟锦妃脱不了干系。

  江也正发着呆,突然听见有脚步声逼近,太抬起头,就看见皇子模样穿着的人正朝安上殿大门来。但江也认不出来这人是谁,只能等着旁边的宫人行礼了,他便跟着跪下,含糊不清地道“见过……皇子。”

  旁边的人自然知道是几皇子,连带着江也行过礼之后也知道了,来人是三皇子。

  三皇子应该是岑黎玊一母同胞的哥哥。

  三皇子神色匆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赶忙找着个眼熟的小太监便道:“父皇可在里面?”

  “皇上正在里面批改奏章。”小太监如实答道。

  “替我通报一声,我有要事要见父皇。”三皇子匆忙道。

  小太监面露难色……早前皇帝便叮嘱了,非诏不见任何人,安上殿近日来就只有岑黎玊出入。

  “这……皇上叮嘱过,任何人来都不见,三皇子还是请回吧。”小太监犹犹豫豫地道。

  岑黎近哪能就此罢休,他神情焦急,探着头便往里看。小太监伸手去拦,可也拦不住他的视线,岑黎近一眼便瞧见大殿里分明除了皇帝,还有一人。

  “公公若不替我通报,那我便硬闯了。”岑黎近道。

  “使不得啊三皇子,您……”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已经满脑门是汗。这会子牧公公在里边,他一个小太监,根本拦不住三皇子。

  岑黎近使了个颜色,他身后的太监便上前来替他把人赶开。

  “父皇,父皇!”岑黎近一边喊着,一边大步流星走进了安上殿里。

  本看着岑黎玊心情稍稍好些了的皇帝,听见这几声大喊,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他放下折子,岑黎近走进来连忙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请安?没听见朕的吩咐么?外头的奴才是不是死了?”皇帝勃然大怒道,不过后半句他是朝牧公公说的。

  牧公公赶忙上前两步,对岑黎近道:“殿下还是请回吧,皇上近日龙体欠安。”说着,他躬身往前凑了凑,小声道:“眼下皇上在气头上,三皇子还是……”他话音未落,岑黎近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伏在地上对皇帝道:“父皇,不知母妃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如此生气,可母妃一直体弱,若父皇真有气,儿臣愿代为受过。”他在地上重重地磕头,再起来,面色凝重地看着皇帝。

  顺带着,旁边坐的是谁,岑黎近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怎么也没想到,岑黎玊会在安上殿里。尤其是外面小太监还说皇帝任何人都不见,现下来看,独独不包括这个无人问津的九皇子。

  岑黎近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见三皇子是来替薛锦求情的,皇帝更加气恼:“出去,立刻滚出去。”

  “父皇消消气,皇兄只是为了母妃之事着急心切,才会失了礼数。”岑黎玊起身道。

  “他只管想着他母妃体弱,朕病了这些时日,可曾来问安过?”皇帝道。

  岑黎近赶忙想解释:“儿臣……”“不必说了!”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皇帝便打断道:“你忙着笼络大臣,跟薛家同气连枝,哪有闲心来看望你这个久病缠身的父皇?”

  语罢,他重重地咳嗽两声,样子不好。岑黎玊着急地走上前,想替他顺顺气,皇帝却一摆手,止住咳嗽继续道:“出去。”

  岑黎近还想说什么,再看看皇帝的神情,只怕是说什么都无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被人当不存在的岑黎玊此时为什么会在安上殿。父皇连他都不愿意见,却还乐意岑黎玊留在这里。再想想岑黎玊前日帮他出宫去找薛长峰,现下倒是真看不明白岑黎玊此举何意了。

  “三皇子请吧。”牧公公伸出手道。

  岑黎近微微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干燥的嘴唇摩擦两下,又磕下头道:“儿臣告退……”

  江也站在外头那么久,岑黎玊和皇帝说话声音都不大,他连偷听一耳朵都没指望过,可谁知道三皇子一进去,里头讲话声音骤然大了起来。看样子是惹得皇帝大怒,他正想着,三皇子就灰头土脸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牧公公跟在一旁,轻轻带上了殿门,语重心长地对岑黎近道:“三皇子啊,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您何苦惹皇上生气。”

  “牧公公……”岑黎近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是真不知为何母妃突然会被禁足。”

  他说着,突然又道:“还请牧公公垂怜,能否告知一二?”

  牧公公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凑近了些,小声道:“锦妃娘娘和徐太医勾结,这事您还是去问锦妃娘娘为好。”

  “可母妃现在禁足,我连敛霜宫都进不去。”

  “奴才也没有办法,还请三皇子不要着急,最近这段时日,还是莫来安上殿了。”

  语罢,牧公公微微鞠躬,“奴才还要进去侍候,三皇子慢走。”

  “唉……”

  江也在旁边看了许久,只觉得岑黎玊还真有本事。同样是皇子,明明原先饱受期待的三皇子,突然就被冷待至此;相反无人关心的岑黎玊,如今天天都在安上殿里侍奉左右。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就算暮花天没人站在岑黎玊身后,现在看上去岑黎玊都更有优势。

  何况旁人不知,江也心里可是明明白白的。岑黎玊身后不但有人,还是势力滔天的薛家,就看薛子钦如何说服薛长峰转到岑黎玊门下了。

  江也仔细琢磨起里头的事情来,想着若是锦妃就此失势,三皇子再做点什么错事,彻底惹怒了皇帝,那薛家也就只能站在岑黎玊身后了。

  他原先就觉得岑黎玊奇怪——此前他无权无势,可当日接他江也进宫的明明是眼前这位侍奉皇帝的牧公公。能够说动牧公公亲自去接人进宫,岑黎玊的势力恐怕远比旁人看到的更多。

  他正心里瞎捉摸着,安上殿门口冷清了好一会儿,殿门咯吱一声打开,唤回了江也的神。

  岑黎玊从里头出来,江也对他微微点头,重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宫里走了好一会儿,岑黎玊突然开口道:“魏大哥最近可有出宫?”

  江也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

  “这样,你让魏大哥帮忙去打听打听,北方军有没有动静。”岑黎玊淡然道。

  “将军要回都了?”

  “谁知道呢。”岑黎玊声音很轻,语气中透着无所谓,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岑黎近找薛长峰,我猜想薛长峰应该会派兵过来,以作威慑。总不至于坐以待毙,当真让锦妃就此失势。”

  江也注意到岑黎玊唤自己的母亲,居然也像旁人般,唤作锦妃。

  岑黎玊对他亲人,当真是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他在皇帝面前装得那般委曲求全,只想承欢膝下,若不是江也知道内情,恐怕也看不出来丁点儿虚伪。

  可这终究不是江也的事,他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