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风月不沾衣>第三章 话凄凉

  次日卢青鱼醒来的时候,天色才是微亮,舒白印却早已经收整完毕,在庭院之中似乎站了不少时间,看着他慌慌忙忙地穿衣梳洗,“不必着急,时间还早。”

  “舒先生怎么起得这么早。”卢青鱼有些羞惭。

  “人老啦,睡不着。”秋季清早的薄雾和霜露浸染了他的衣衫,他朝卢青鱼温和地笑了笑,连笑里都氤氲着温柔而缥缈的水气,令人觉得遥远。卢青鱼看着他霜白的鬓角,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惆怅来,这惆怅如同幼年时候没有喝到的一杯桂花酒,后来喝再多的酒都无法再填满那一杯酒的遗憾。

  舒白印收拾好祭拜用的烟烛黄纸,便去向借宿的主人拜别,准备上山了。

  秋阳疏冷,霜风微寒,长霞山的山道上铺满了落下的枫叶,满目皆是凄清。长霞山自十年前那场浩劫之后已经变得十分萧条了,连山民们都陆续迁走了。两人爬上山的时候已近了正午,卢青鱼第一次来,不太清楚长霞山的旧址,只亦步亦趋地跟在舒白印身后,直到看见一片坟冢,他才真切地感觉到了十年前长霞山的惨案究竟意味着什么。

  等两人走得近了,卢青鱼才忽然看见坟冢旁已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高瘦的男子,发冠未束,形容消瘦,看起来有些工愁善病的模样,微微佝偻着背,时不时的几声咳嗽。其余人大约是随从,只恭恭敬敬地立在青年身后。听见了卢青鱼舒白印两人的动静,便向他们看了过来。

  那青年看见舒白印,轻轻喟叹一声:“是你。”

  “周府主。”

  青年看见旁边的卢青鱼,礼貌地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在下十方府周云是,不知这位少侠是?”

  卢青鱼急忙还礼:“剑器堂卢青鱼。”

  周云是这个人卢青鱼是知道的,是十方府的主人。十方府以买卖消息为业,只要出得起价,什么消息都能从十方府买到。凡是行走江湖的人,总归有得求到他们的地方,所以黑白两道都会敬让十方府三分。

  “他是飞茵的弟子,来的时候偶然遇见的。”舒白印解释道。

  周云是显然对于卢青鱼并没什么兴趣,只客套地问过了便又和舒白印说话:“许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还会回到这里来。”

  “以后大约没什么机会了,总归还是要回来看看,”舒白印看着周围的坟冢,很明显是经常有人打理的样子,看起来干净整洁,连杂草都都没有,“看来你时常来这里。”

  “一个人太寂寞了,总想来找阿敏说说话,”他口中的阿敏是舒白印一个师弟,名叫陆敏,“以前我总担心我要比阿敏先走,他该多伤心啊,可世事总是无常,没想到当初却是他先走了,我却拖着这副残躯苟延残喘到了如今——舒白印,你又如何呢?这么多年,找到答案了吗?”

  “我不知道。”舒白印轻飘飘的叹息散落在秋风之中,“我不知道你们所执着的是什么,不管是你和陆敏,还是飞茵,甚至是闻玉声。从前师父总说我太过愚笨,不知世事,可这么多年,我辗转许多地方,也见多许多人与事,但我少年时不懂的东西,如今老来,仍是不懂。”

  卢青鱼看着舒白印平静而清冷的面容,忽然觉得他格外得遥远,明明他就站在身侧,却仿佛如远山的云,他轻声喊道:“舒先生。”

  周云是忽然大笑出声,笑得连连咳嗽,几乎要岔了气,他身后的随从急忙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喂他吃下,“你果然还是那个舒白印,嗬,舒白印啊……假若你不是这个样子,或许当年就不会发生那些事,阿敏也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他按着胸口急急喘气,“该死的人也死了,这么多年我无人可恨,所以只有恨你了,无数人问过我十年前的长霞山发生了什么,我从来不说,由着所有人误解你……”

  “天下无十方府不知道的事。若不是你掩盖住我的行踪,我哪里来这十年的安稳?周府主,这么多年来,多谢了。”

  卢青鱼听说过,舒白印失踪之后,有不少人去十方府试图重金购买舒白印的消息,可无一不是无功而返,所以江湖上才会流传出舒白印可能已经死了的消息。听周云是的话,十年前的事果然是另有隐情的,可当年师娘也派人去十方府拜访过,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卢青鱼一直想问舒白印当年的事,可总是没找着合适的机会,今天一路上山想要问的时候,却又莫名地不敢问出口——卢青鱼有些突如其来的忧虑和惊惶,他突然间有些害怕起真相。

  周云是平缓了呼吸,声若游丝,“你又有什么错呢?本来……你才是那个无辜的人。也许还是舒鹤先生说得对,你天生剑心,那些凡情尘事,于你来说,终究不过是尘土,即便沾了身,也不过是徒添负累罢了。”

  “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周云是问道。

  “池镜西约了我下月初十越州孤鸿台比剑,”舒白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或许得去一趟闻道谷,总不能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去赴约……那之前大约还是要去一趟剑器堂,当年的事,总归还是应当和飞茵讲清楚。”

  周云是神色微微一怔,随后又笑了笑,“罢了,反正我也是时日无多,哪还管得着你呢?”他示意随从备好辇车,准备离开,启程之前,他走到卢青鱼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卢少侠,有些人一生不识风月,落花之意难免要空付流水,强求不过是伤人伤己。这世上有的是惜花人,且趁着还未陷落,早些脱身吧。”他叹息一声,后面的话低不可闻,“但愿这世上,不要再多一个谢飞茵,更不要再多一个闻玉声。”

  舒白印将祭拜的烟烛黄纸都点了,卢青鱼看着跳跃的火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舒先生,十年前的长霞山,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