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 裴婼溜去了温氏的院子,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应声而开。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夫妻两人, 还未睡下。
温氏开口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裴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拉着她的手撒娇, “娘亲,我从未去过卫阳,咱们什么时候去一趟吧。”
说完了话,裴婼就去观察裴国公, 只是裴国公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好好的想去卫阳?”温氏问。
“听闻卫阳富庶, 舅姥爷家又是大户,我也想体会一下有银子花不完的快乐。”
两人哈哈笑,裴国公道:“倒也可行,夫人你应当也很久没见过你舅舅了。”
“卫阳天高路远的, 你开什么玩笑, 再说, 你放得下这边?阿玦明年开春就要下场, 哪是能说走就走的。”温氏一连串的反驳。
裴国公向来唯‘温氏’是论, 朝裴婼扬扬肩,表示爱莫能助。
裴婼本意也不是去卫阳, 自然没多少失望, 接着道:“我在学堂上听得人说卫阳盛产矿石, 那里产的簪子和珠宝也特别精美, 可惜了……”
裴国公脸色微变,没了先前的笑意:“谁与你说这些的?”
“我……就是街上听来的,舅姥爷家也是开珠宝作坊的吗?那确实是能挣很多钱, 比胭脂铺子好多了。”
裴婼说得过于认真,反倒让裴国公开怀大笑起来,“你这孩子,也不知听了什么去,你舅姥爷家做什么与你何干,你若是得空不如多看看你外祖母去。”
“就是好奇嘛,我都还没见过舅姥爷呢。”
“怕什么,以后总有机会的。”温氏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开珠宝作坊,我可帮不了你啊。”
“哪有,我就说说,我胭脂铺子还没开成呢。”
裴婼今夜本只想探探裴国公的口风,怕露馅终究不敢问太多,只好转了话题到胭脂铺子上,而后一家三口喜乐融融。
可从裴国公微变的神色中裴婼隐隐觉着这事和国公府是有关系的,偏偏宁暨又没与她说明白,闹得裴婼因担心多疑一晚上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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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深秋,长安城里寒气愈来愈重,府里小树苗们都秃了顶,裴婼怕冷,早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日休沐,温氏让她去自家布庄里挑些厚实的布料回来给她做冬装,裴婼得了吩咐,立马出门。
裴婼在西栅街看中的铺子已经盘下来了,铺子按她的想法正一步步修整。
她要做就做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胭脂,与常氏、与别家都不同。
西栅街与常氏胭脂铺隔了几条街,倒也不至于打起来,只是常氏所处街市繁华,大家小姐们现下又只认定常氏,这生意要办起来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裴婼雄心壮志,早在温氏面前夸下海口,拿出自己全部的私房钱,又从温氏那里借了五百俩,扬言两月内就可还给她。
温氏自然不信,只是也不管她,任她玩弄。
姑且不论裴婼能弄出什么花样来,但能有这份心温氏已经万分满意,而且瞧着她也是真用了不少心思的,看起来有模有样。
修整好铺子前裴婼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天出门才临时想起这事来。
去布庄前,裴婼带着绿衣来到了吉安坊。
吉安坊与权贵芸集的永兴坊不同,这里住的大多是艰难谋生的百姓,通常一小处四合院里挤了四五户人家,脏乱嘈杂。
前些日子裴婼特地让人打听了为常氏制胭脂的手艺人,打听的结果实在让人震惊。
这常氏不说日入斗金,却也是令长安各店家张着眼羡慕的进账,只是每日这么一大笔进账分到下面少得可怜,不少人养不活自己。
在常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包大娘就住在吉安坊年丰巷里。
包大娘是常氏铺子里手艺最好的,可并没有受到常氏多少优待,家中老伴常年卧病在床,家中仅有的儿子从军后至今没有音信,整个家都靠包大娘一人撑着。
裴婼推开年丰巷一处院子破旧的木门,两个小孩瞬间从她身侧跑出,裴婼吓了一跳。
院子里很破旧,甚至角落里还圈养着几只老母鸡,见了生人咯咯乱叫起来。
“姑娘,阿石说包大娘的屋子是右边最里头那间。”绿衣开口。
“好,走吧。”
才走了两步,有个夫人从那屋子里面出来了,手里端着个盆子,好像没看到两人,直接往外泼水,水带着泥土直溅到裴婼罗裙上。
“你!”绿衣想出声呵斥,被裴婼制止了。
“包大娘?”裴婼绕过那滩水迹,问了一声。
包大娘仿佛这才注意到来人,站在廊上不说话,许是在揣测两人的意图。
没有否认,那多半是了,裴婼介绍自己:“包大娘,我是裴婼,今日贸然来访是有一事与大娘相商。”
这包大娘与寻常夫人无异,木钗布裙,一脸烟火气,裴婼一时竟看不出来她身上有什么手艺。
“何事?”包大娘说完即上下打量着来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们能否进屋去。”裴婼说。
包大娘便转身回屋,裴婼赶紧提着裙子跟上。
屋子不大,一个小厅,左右敞着两间厢房,但屋子里头却与院子截然相反,除了旧了些外处处干净整洁,看得出是每日细心打扫。
左边厢房里有张床榻,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个人,应当就是包大娘的老伴了,裴婼没多看。
包大娘进了屋了就自顾忙活,裴婼离得近了才看到包大娘一双手好似布满了老茧,许是常年捣杵所致。
裴婼站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前,看着忙里忙外的包大娘道:“包大娘,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此次前来我是想请大娘离开常氏,为我做事。”
包大娘闻言,擦拭的动作直接停了下来。
“大娘不用顾虑,常氏那边我们都会处理好,之后也会为大娘寻一处新的院子,找大夫给大爷看病。” 裴婼顿了顿,“我只有一个要求,大娘为我所制之物要比常氏好上十分。”
包大娘笑了笑,没接话,继续去擦她的柜子。
“良禽择木而栖,大娘莫要白白浪费一身好手艺,裴婼真心求才,若是大娘入了国公府那此后生活定当无忧。”
裴婼示意了一下绿衣,绿衣既递上出府前准备好的药材。
“包大娘,这是给大爷抓的几副药,您先用着。”裴婼把药材放到桌子上,“今日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如果大娘想通了就到国公府寻我。”
没再多留,裴婼转身离开。
绿衣有些不懂,“姑娘,包大娘还没答应呢,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总得给人考虑的时间,不着急,包大娘不会不同意的。”
裴婼原本对于制胭脂一事还有些担忧,这胭脂好买,可做胭脂的师傅却不好找,没成想常氏居然如此不怜惜自己的人,看来真是地头蛇做久了,没了威胁,不思进取。
包大娘迫于现下状况,离开常氏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今日裴婼陡然上门,任谁都不会立马答应。可她今日亲自到场给出了承诺,又表明身份,包大娘只要不傻,总会有想通的一日。
裴婼走出屋子时一身轻快,又完成了一项大事,看来她这“裴氏”胭脂铺择吉日便可开张了。
“裴氏?”不好,她得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裴婼跨出小院,侧头问绿衣,“绿衣,你说,咱们铺子要叫个什么名字好?”
算了,绿衣应当也想不出来,还是回头问问父亲或阿兄吧。
这样想着,裴婼加快了回府的脚步,只是刚走到街角,就看见了宁暨。
宁暨一袭白衣,矜贵如玉,站在这儿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脸上也是一脸惊诧,应当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婼婼?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婼刚想回他,就又听到他沉了声说:“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以后不要再过来,有什么事吩咐下面人去做就好了。”
“啊,我带了挺多人的,不碍事。”
自上回出事后,裴国公与裴玦已经不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了,因此每回上街都有好几个护卫跟在后头。她虽觉得不方便,但跟小命比起来这点不便又算得了什么。
宁暨视线落在她的裙角,皱着眉头,那里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满是污渍。
裴婼便也低头看,然后稍微提起裙裾解释:“先前包大娘的院子里都是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
“包大娘?”
“嗯,我打算开个铺子来着,包大娘做胭脂的手艺很好,我便来碰一碰运气。”
这话从裴婼嘴里说出来仿佛还有几分骄傲,寻常人家,特别是些自诩尊贵的达官显赫哪会看得起间小小铺子啊,
她以前也这样以为的,仿佛从商之事与她毫不相干。
可现在却换了想法,银子是这世上最不会欺骗人,也最有用的东西,就算贵为皇家不也为它愁得发紧?她又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你,”宁暨话到嘴边突然停下,改口道:“可需要我帮忙?”
裴婼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笑话,她怎么可能会找他帮忙。
他点了点头,裴婼想着应是无事了,“世子忙吧,我还得去一趟布庄。”说完便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
“婼婼。”快要擦肩而过时宁暨伸手拉住她,裴婼只好微微侧身,一脸不解。
“你,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在这里?”话语里还隐隐有些委屈,裴婼更加不理解了。
于是宁暨只好扬扬眼,裴婼跟着往上看过去,紧接着吓了一跳,怡红院!
此刻怡红院门口没什么招呼的人,因此俩人在门口站了会裴婼都没发觉这是处青楼。
裴婼当即有些脸红,挣脱他的钳制,又自顾整理一下衣裳,低着头道:“我哪管得着世子。”
好巧不巧,怡红院里结伴出来几个姑娘,打扮妖艳。
其中一个见着宁暨这般贵公子站在门口,也不管裴婼站在一旁,直直走上来,手中帕子一扬,娇媚笑道:“公子可要进来快活快活,奴家保证伺候您满意。”
女子话语张扬,裴婼小脸瞬间红到耳根子。
宁暨睨了那女子一眼,又转头去看裴婼,俩人都不说话。
“公子可是与小娘子吵架了?哎哟这小两口哪对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若还是不行那便多来两轮,保管什么事都没了。我瞧着与公子小娘子也是有缘,不妨进去喝口茶,咱们院啊也接待的。”
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说完走近裴婼,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娘子瞧着啊老实了些,不若奴家教您些秘术,保管伺候得公子□□。”
裴婼一个激灵退后两步,本就酡红的脸发起热来,想抬头去看那人可又不敢,只好慌张转身。
她真是疯了才与他站在青楼门口讲话。
“哎,小娘子您怕什么,我不收您钱!保证技术到位,让公子呀离不开您。”女子咯咯笑着调侃。
正欲离开时,手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触感,裴婼低头一看,自己小小一只手正被他大掌裹着,严丝合缝。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奇妙,明明都是肉.体为何他的手触碰到自己会那样柔软?裴婼惊得没了动作,只盯着俩人相触的地方看。
以前在璃院时他偶尔也会抓着自己,可那时与现在完全不同,但她又想不来哪里不同。
耳边女子还在妖媚调笑,后来则听到他没带什么感情说:“用不着。”紧接着拉着她往前走。
后头徐白与绿衣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
徐白:自家主子总算开窍了。
绿衣:姑爷冲啊!
裴婼呆呆跟他走了一段路,差点忘了手还在他掌心,等意识回笼,立马停下来。
宁暨便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你松手。”裴婼嗫嚅,那红晕也悄悄褪了下去。
吉安坊里往来的都是寻常人家,此刻见着两个衣着华贵气质斐然的年轻人都不由纷纷侧目,先前裴婼尚未觉得什么,可此刻别人的眼光看过来像针扎在她身上一样,浑身难受。
宁暨闷声笑了两下,轻轻松开那娇软小手。
“我还有事,让徐白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裴婼微微拉了脸,冲与徐白站在一块的绿衣没好气喊道:“绿衣,你还站在那里干嘛!”
话音刚落,人就抬步离开,绿衣急忙跟上。
徐白也上前来,“世子,那我先送裴姑娘回去?”
宁暨望着离开的人,眉眼一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