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京城报娘>第143章 城门三请(五)

  “第三请?”恒娘一愣, 没想到从城墙上头传来这样的问话,心头琢磨了一下,扬起脸, 高声道:“陛下, 做事情得有个先后章程。第二请的事情,陛下还没允诺民女呢。”

  高墙之上,皇帝觉得牙疼。唉,这女子看着一脸聪明相, 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无奈地摇摇头,正要另外想个什么法子,好让她明白,这个第二请, 多半是没法答应她了。

  她要是聪明,就该尽早把第三请提出来, 若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便答应她也无妨, 把这事不伤和气地解决掉,也能顺手保下她来。

  忽听得楼下传来一声男子暴吼:“这娘子说得有理, 既然大家都该是匹夫匹妇, 凭什么达官贵人们就能多吃多占?请陛下废姬妾制,让天下人都能娶到老婆。”

  男人们声音加入到女子声音当中,前者浑厚, 后者高昂, 响声凌天遏云。

  皇城之内, 诸官署早已被惊动, 只是被各自衙门主官弹压着,人虽在屋里, 却都关心着外头的信息。

  如今这声音太大,越过重重高墙,层层宫门,一路飞过大庆殿、紫宸殿,散入坤宁殿、福宁殿、柔仪清居等后宫诸殿。

  另一头,又如海浪一般,传入东京城中万万千千的房屋院宇。

  大街上,男子驻足倾耳,内苑里,女子奔走相告。正在码头卸下一船又一船薪炭的苦力、缩在屋角瑟缩发抖的流民、拉着犟驴费力赶路的驮客、与税吏争得面红耳赤的小贩,都被从皇城那头传来的声音惊动。

  大冬天汗水浸湿短褐的后背直起来;长满冻疮的脚趾头随着拐杖走出街面;

  驴子停在路中间,「哧哧」喷着鼻息,不明白主人何以放过自己;

  争吵停下来,吵架的双方开始互相打听……

  大门小户,朱门草檐,有许多女子悄悄探出头来,有苍老的声音在深宅内院响起:“都给我把眼睛放亮了,各处角门关紧,大小娘子,今日一个不准出门……”也有妇人站在堂前,极目北望,喃喃自语:“要变天了吗?”

  某堵刷得齐整的白墙上,衣裙飘飞,热闹得好似一年一度逛灯会:“好嫂子,我要跳了,接我一接!”“小心,反身下来……”“快,郑家的娘子在巷子外头叫我们了,再不快点,要赶不上她们的……”“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们几日前说的事,居然真的做成了……”

  “好了好了,人都齐了,赶紧的,跑起来……”

  “啊?女孩子,怎么可以在大街上乱跑?”

  “你不跑?那你就在这里呆着,我们走……”

  “唉,唉,你们等等我啊!”

  天上云层厚重,遮住大半个天空,北风卷起千里层云,从北边滚滚而来。

  若是云中真有仙人,此时往下探身,必能见到这人间最最繁华的大城市里,出现难得一见的一幕:城市的某个地方似是装了个威力巨大的磁石,无数细屑受到吸引,奋不顾身地朝那头涌去。

  千家万户,大街小巷,细小的人头汇集成几条长龙,浩浩荡荡地奔赴共同的目的地。

  宣德门高三丈,城墙之上,君臣诸人都能看到如潮水般涌来的人流。

  再说,就算如枢密使这样老眼昏花的人,也能听到震耳欲聋,声震云霄的呼喊:“废姬妾,废姬妾!”

  这样威壮的声势,比朝廷大军出征前的誓师之会也不差什么了。

  顷刻之间,皇帝脸上换了许多神色,始而愕然,接着恼怒,待到楼下声威越来越大,他两手微微发抖,眼里凝聚起浓厚阴霾。

  左仆射躬身,字字发冷:“陛下天威,岂容此辈小人冒犯?若今日容得他们事成,宣德门前,永无宁日矣。”

  “臣请陛下,及早决断,以免事态延误。”

  皇帝望着楼下上万的人群,再看看身周一圈圈弓着身子的臣子,攀着墙砖的手指收紧,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传令禁军,驱散人群,死伤不论。”

  声援己方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恒娘身后的娘子们个个喜动声色,面颊上红光闪耀,声音早已经嘶哑,却连身子都是热的,再也感受不到北风中一点一点凝结的寒意。

  恒娘早已转过身,眼睛紧紧盯着城墙。上方已许久没有传来回话,城墙下方,持枪肃立的军士如同一排排石雕人像,一动不动。

  这是护卫皇城的禁军精锐,传说中内可平叛,外可定边,由世宗文皇帝一手传下的上三军。

  恒娘再次抬眼,望向城楼之上。心里的焦虑快速聚集,那根隐约不安的弦颤动得越来越快。

  九娘从人群中走上来,与她站在一起,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放心,我们还有最后一招。”

  是,她还有一招杀手锏。她轻轻吁口气,手掌无意识松开,喃喃道:“可我一点也不希望,事情走到那一步。”

  说着话,眼神不自禁地瞟向城楼上方——只要城墙上能传来一句:“朕允诺你”,只要这一句话,她一定立刻跪下去,三呼万岁。

  到时候,整个广场一定会如地动山摇一般,呼啸着「吾皇万岁」的呼声。

  皇帝一定会喜欢的,对不对?

  就在她脖子快要仰断,眼角被风吹得发酸的时候,城墙之上,终于有了响动。

  楼头两侧,几个披甲将军纷纷跑下楼,骑上预先备在楼脚的马匹,吼叫着冲上禁军阵列之前。

  “不对,他们要动手了。”九娘眼神快速一瞟,蓦然伸手,抓住恒娘胳膊,急声道:“禁军一动,到时候血流成河,此事再难善了。恒娘,成败在此一举。”

  恒娘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与十来个始终围在她身边,不出一言,养精蓄锐的鬼机楼娘子一起,往禁军正面迎去。

  城下军士正听取将领口令,打算列阵往前,踏步过去。却见到十来个娘子对面直冲过来,虽然觉得古怪,手下却并不迟疑,端起,枪尖朝前,呈迎战阵型。

  恒娘在离枪尖半丈远处止步,用尽全身力气,朝禁军大喊:“各位将士,你们可有妻室?”

  一个骑马的将领本不想搭理她,却被她这问题逗得大笑:“无知妇人,你当我们上三军也跟边军一样,讨不到老婆?还是当我们与那些穷汉乞丐一样,养不起老婆?

  实话告诉你,圣上天恩浩荡,上三军俸禄优渥,娶老婆不在话下。你少用你那套话术来动摇军心。”

  恒娘等他说完,顺着他的话头,即刻高声喝问,“你们讨得到老婆,也养得起老婆,可你们,能不能保住你们的妻室,不受达官贵人的掳掠?”

  十几个娘子将这质问传出去,对面本是成阵成列的士兵,阵营忽然起了些微骚乱。

  因为守卫皇城的是步兵,采用了步兵最熟悉的阵列作战,第一排的士兵脚步稍微慢一些,一整排的步伐都受影响,连带后面的士兵也受到牵制。

  就着对方微微骚乱的空档,恒娘高声快速说道:“教导你们武艺的总教头,他也有妻室。他的妻室张娘子如今可还安在?”

  人群汇集到广场上后,后面的人挤压着前面的人,整个人群如同大海潮汐一般,朝前一点点推进。

  有些腿长不怕事的闲汉也跟着来到娘子军身后,听到娘子们高声重复的质问,说的又是京中人人都听说过的风流韵事,于是爆发出火热的笑声:

  “什么禁军总教头,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丢尽数十万禁军的老脸。”

  “听说那娘子倒是不肯受辱,被那衙内逼着做小,宁死不从,自缢身亡。可惜了,这样节烈的女子,竟是嫁了如此怂汉。”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你们屋里头的娘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什么衙内、老爷看上,弄去晨昏颠倒的受用起来。你们还不是跟个死人一样,半个屁也放不出来,这时候跟我们耍什么威风?”

  枪尖顿在空气中,士兵们脸上个个涨红,目中闪过羞愧愤怒的火苗。

  骑马的将领从这头跑到那头,高声喝骂,却再难令士兵们的脚步前进半分。诺大的北风中,将领脸色紫涨,额头汗珠粒粒可见。

  恒娘深吸一口气,再次高喊:“各位将士,你们是上三军,是文皇帝亲自组建的禁军精锐。一百年前,是你们追随世宗文皇帝,十年开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打下我大周万世基业。

  如今来到这里的人,没有异族,没有乱民,只有女子,只有百姓,你们看到了,我们赤手空拳,没有武器。我们求的,只是废除姬妾制度。”

  她身后,是轰隆隆如雷鸣一般的响声:“圣天子,废姬妾。百姓安,天下乐。”

  枪尖慢慢垂下,一支又一支,恍似也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前头一排排柔弱的女子躯体前,悄然退却。

  大周崛起于唐末乱世,对武人为祸之烈有切肤之痛。世宗文皇帝组建禁军,收天下藩镇之军于中央,使得大周一朝,再无唐朝割据之弊。

  文皇帝又爱民如子,有「不爱其身而爱民」的身后令名。其生平最恨,便是骄兵悍卒,害民残民。

  上三军乃亲卫军,于诸军之中,军纪最严,百年来谨守文皇帝忠君爱民之教导。

  是以才有此时的停而不前,缄默如山。

  皇帝不用旁人帮忙,自己伸出头去,将楼下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他咬着牙关,脸上一圈圈肥肉时不时颤动一下。

  随后,他慢慢直起身,沉着一张脸,回头看着百官:“诸位,民怨如沸,如之奈何?”

  他手在背后,许都知低着头,正好看到皇帝手指轻轻摇动,朝楼下指着,心中一动,退后几步,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便有内监在城头高呼:“陛下问:民怨如沸,如之奈何?请诸臣奏对。”

  这本是集英殿朝会时的奏对之礼,诸臣奏事后,皇帝或有所疑,下诏问之。

  城楼上都是内朝重臣,对此仪式绝不陌生。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在这样的关头,当着宣德门前成千上万民众的面,将奏对之礼公然示众。

  群臣相顾失色,无一人敢轻易作答。这会儿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必然会被内监点名道姓传扬出去。

  当此之际,任谁也不敢与这样的汹涌民意为敌。瞧这架势,谁若是出言,皇帝显然十分乐意把他扔出去,当做安抚民众的替罪羊。

  几位重臣交换了下眼色,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巨大的愤怒与无力。

  枢密使胡子抖一抖,嘴唇轻微抖动,吐出一句模糊的、谁也听不清的低语:“陛下忘了,与陛下共治天下者,是士大夫,不是愚蛮百姓啊?”

  胡仪也在楼下,既未张口,也未动身,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紧紧盯着禁军与恒娘的冲突。

  太学诸子数百人,原本算得人多势众,这时节却早已相形见绌,有人见势头不明,悄然离去。

  有人年轻热血,干脆加入到娘子军后。余下学子自动集结在胡仪周围,个个面色凝重。

  当内监们尖利辽远的声音在城头响起,胡仪霍然抬头,望向城楼高处,眉心之间剧烈颤动:自古以来,只见过挟持民意以臣制君的,今日居然是做皇帝的,拿着民意去要挟臣子?

  他一生追求,都在殚精竭虑,如何限制君主至高无上之权力,以免其沦为独夫民贼。

  然而今日皇帝这一出,却令他忽然醒觉:若是百官拧成一股绳子,便是皇帝,想要有所作为,也是拳脚难施。

  内监们的问话声一遍遍响起,却并没有得到百官回应,城楼之上,一片死寂。

  城楼之下,原本气壮山河的怒吼也渐渐沉寂下去,无数细碎的议论声取而代之:

  “为什么没人回答?那些大臣老爷们呢?他们为什么不回答官家的问话?”

  “我听着官家这话,好似向着咱们的呢。”

  “那当然了,官家是圣天子,从来爱民如子,都是这帮子大臣坏事……”

  恒娘一口气提了许久,此时方才长长松了出来,背心一阵凉意,原来刚才出了一身冷汗,只是肌肉紧绷,混没察觉。松开手掌,身形不由自主,晃了两晃,九娘伸手扶住她。

  恒娘定一定神,暗自告诫自己:只剩最后一步了,绝不能功败垂成,毁在这最后一哆嗦。

  凝气提声,仰头呼道:“圣天子明断万里,请赐金口玉言,废姬妾制。”

  一浪又一浪的呼声传到城墙上,皇帝正要说话,御史忽然铿然出声:“臣万死不敢奉此诏。”

  内监等了一下,见皇帝没有别的表示,当即昂着头,扯起脖子,尖声叫道:“御史中丞宁死不奉诏。”

  楼下很快打听出来,御史中丞是什么人。混在人群中的,既有熟知朝堂典故的太学生,也有四处奔走打听消息的闲汉,顿时把御史大人的祖宗三代都挖出来。

  有的没的,什么堂叔祖七老八十还纳了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妾,什么同族一个远房兄弟在酒楼招妓,死于马上风,什么御史中丞有个寡嫂,美貌得很,年纪轻轻就在他家守节,据说与御史的叔嫂关系甚好,越传越玄乎,越说越香艳,反正谁也不管真假,纷纷添油加醋,比赛着似的,说得活灵活现,绘声绘色。

  隔了数丈高的距离,御史自然难以听清楼下传话的内容,然而那一阵阵爆发出的哄堂大笑,猥琐刺耳,他自己就是男人,如何能听不明白?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官服差点被一肚子气撑得裂开。

  内监慢条斯理传完话,皇帝又沉吟片刻,似是拿不定主意,等楼下议论声稍小一些,方笑道:“既是中丞今日不奉诏,那便暂且回府,静候旨意吧。”

  御史硬逼着自己弯腰,抵着胸口一阵阵浊气,涩声回道:“谢圣上天恩。”

  起身之后,眼神掠过群臣,鼻孔里重重哼一声,不屑之意形之于色,一扬头,往城墙一头大步走去。

  走出三丈外,便到了右转下楼的台阶。台阶高而宽,回折两次,方到平地。

  他刚刚下得地来,便听到城墙外头,响起山崩地裂一般的欢呼声,内监尖利声音夹在里头,很不真切:“陛下准民女薛恒娘第二请,自即日起,废姬妾制。往者不可追,凡天下诸府内院,有姬妾者,由地方官员问其意思,愿留则留,愿去则去。此后若再有官民蓄养姬妾,以违制僭越论,拟大不敬之罪。”

  他狠狠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厚厚青砖上。墙角有侍卫们休息轮值的耳室,此时人都出去宣德门前,室内空荡。

  屋内摆设着些多余的兵械。他眼光扫过一张斜倚在墙角的长弓,目光忽然定住,闪过森然光芒。

  宣德门前,恒娘脸颊嫣红,眼中燃起夺目光亮,左手握着九娘,右手握着袁夫人,身后欢呼声足以地动山摇。

  就在这样如火如荼的热烈中,恒娘抬起脸,笑着回答内监的问话:“适才陛下问第三请,民女不愿说。只因第三请,原本便是由第二请而来。陛下天恩浩荡,准为人姬妾者自定去留。

  然而无数女子沦为姬妾,或是被卖,或是被拐,天下之大,并无她们容身之所。若不为她们好好考虑谋划,陛下的天恩,不是救了她们,反是让她们才脱虎穴,又进狼窝。”

  皇帝在上头听得传话,脸上含笑,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大政方针既定,便是牺牲些女子,也是无谓小事而已。

  不过眼下这出戏既已唱足十分,他也不介意,再送上一点添头,算作锦上添花。

  让内监问道:“这话虑得周全。你既已想到此节,可有什么应对办法?”

  片刻后,楼下传来娘子们的高声重复,声音激动,声量高远,如同无数金钟玉磬,齐齐敲响:“民女第三请,请陛下允准,女子一如男子,可开女户,自立门户。”

  娘子军后,是无数的闲汉男子。正洋洋得意,议论着方才废姬妾的成就,个个脸上生辉,手舞足蹈,言语之间,那是毫不客气地居功自傲。

  若是不知情的旁人听了,断然要相信,这诺大功劳,全是他们领头争取而来。

  这会儿听到娘子们继续往下说第三请,一边兀自卖弄着口舌,一边分了半幅心神来领会城墙上下的对话。

  初时众人还只是笑嘻嘻地听恒娘说话,等「开女户」三个字一出,男子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过了半晌,楼上还没有回音传来,有个闲汉忍耐不住,率先叫了出来:“兀那女子,你说准立女户是什么意思?女户不都是家里一时缺了成年男丁,不得不女人当家?等到男丁成人,能顶门立户了,自然女户就没有了。难道女人家家,没有个男丁,也能成家立业?简直笑话。”

  方才还与他们一起呐喊的娘子军此时却纷纷争论起来:“谁说没有男人,就不能成家立业?今日站在这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能靠自己活出来的?”

  “论行商卖货,我们比哪个男子差了?你们男子犁地开荒,我们却也没闲着,插秧收豆子,哪个不是我们的活?”

  “再说绩麻纺布的活计,我们哪个女子不会?拿出去便能换来银钱,哪里挣不出一个人的嚼耗来?为何偏要受你们的辖制折磨?”

  “你们男子立户,也没说一定要个女人。女人立户,为何就一定要个男人?若是因着我们缴不起税银,担不起捐纳,我们倒也认了。可若是我们一样出得起朝廷要的银钱,凭什么非得要男子来立户?”

  男人笨口拙舌,若论有条有理地吵架,少有人是女子对手。

  不得不气急败坏,跳脚骂娘,顺便牵连出前头鬼机楼事件,将眼前这些良家娘子,甚至贵女们,一概骂作失贞的荡/妇,苟活的淫/娃。

  然而今日这些敢于出头的女子也不是平素那等羞怯斯文的小娘子,多有风流的寡妇、从良的妓/女,说起这般混话来,一样不在话下。

  一时之间,堂皇巍峨的宣德门下,「厮臭鸟嘴」与「贼老咬虫」齐飞,「含鸟猢狲」与「忘八龟孙」共舞,一番短兵相接的大战,煞是热闹纷呈。

  看这边,气沮语吃,面紫肤黑,印堂三尺,阴火直冒,直如丰都案前小鬼,判官手下恶魂;

  观那头,叉腰高笑,手帕飞舞,挥洒之间,痛快淋漓,恰似胭脂阵中阎罗,景阳冈头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