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你死我活>第三章 庙堂高处恩难断

陆福一道:“请林姑娘在此稍候,小人进去禀告。”

林芑云忙施礼道:“有劳公公了。”

陆福一恭恭敬敬地道:“不敢。”

那是真的不敢。

陆福一身为皇帝身边第一亲信太监,对王公大臣们,或许还有敷衍之意,怠慢之心,毕竟皇帝老子一个不高兴,杀谁贬谁也不过就一句话的事,位置越高,君权相权争夺起来,杀头的机会也越高。

但是眼前这个人,可大不同。

首先,她并非权贵,却能登堂入室,而且听说从长安到骊山,是皇上亲自安排的起居。单论这一条,已经要吓煞人。

更何况昨天晚上,“天下第二”、现代理後宫的武才人,也暗传命令,有谁对林芑云不敬者,定当严惩。

皇上老了,心也软了,杀起人来已经不像当年了。但是武才人可正当杀罚明断的年纪。

长安死气沉沉的皇城里,偷偷流传的“宁惹阎王,不招武王”的说法,可不是玩笑一句。

所以知道内幕隐情的人,俱都打著十二分的小心,伺候著林芑云。

陆福一进去後,早有宫人端来椅子、茶点侍候。

林芑云不知道这是亲王才可享用的待遇,也就老实不客气大咧咧地坐了,一边喝茶,一边看著院子里开得正豔的两株菊花。

虽说此刻长安城里已是千万朵菊花怒放,千家万户挑灯吃酒,赏花行令,但林芑云却不怎麽喜欢菊花,只觉得此花过於霸道。

若是开在豔春烈夏也还罢了,偏偏开在秋季。

站在一树盛开的菊花前,那浓妆豔抹的花色,耀人眼目,彷佛一笔抹杀了萧索的秋意。

林芑云看了一阵,觉得眼都要晃花了,便歪著头,看头顶那棵已开始落叶的参天柏树,一面想著等一下该怎样跟皇帝老子交代。

阿柯和他的叔叔伯伯们把自己劫走的事,那可一点都不能提。

虽然林芑云到现在,也不知道覆云楼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阿柯又怎麽会是少东家,不过胆敢在十八铁卫手里拿人,已经算是死罪了。

只要皇帝一个不高兴,灭掉覆云楼,并不是什麽困难的事。

那就……把这个罪,推到大闹凤舞楼的那群家伙身上罢。

林芑云挪挪屁股,歪著嘴盘算:一来,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主使,二来,那些人曾在凤舞楼被自己逼走,要动手可大有动机,三来麽,自己这个被劫持者都说了,还有谁会不相信?

为了保护阿柯而栽赃嫁祸,林芑云从来都是毫不客气的。

倒是有个赵无极接触过覆云楼诸人,但想来再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乱说。

先是“破坏了”皇帝老子的大计,接著又在自己眼前被人抢走,基本上算起来也是死罪一条。

宫闱朝廷之事,谁还真的傻到尽忠尽责的地步?所以有朝一日真的查起来,只怕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做伪证的人。

她咕噜咕噜喝了茶,挑衅地左右看了看——旁边的宫人见她神气活现,都暗自警惕,退开两步——又接著想。

关於玄奘法师,也是个问题。

第一,玄奘把她从阿柯手里劫来,可是自己能指责他什麽呢?硬逼自己出家吗?这好像也不是什麽罪过。

玄奘贵为国师,就是指明要王子出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现在还主动把自己送到长安。

第二,玄奘虽然是目前天下第一高僧,但行事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他那样急切的把自己抢来,却又如此轻易的放自己走,好像什麽事也没发生,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他背後一定隐藏了什麽秘密。

可惜,也没找到任何把柄。

要不要给皇帝老子提醒一下?

林芑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伺机而定。

第三,他送的那首诗又是什麽意思?什麽“以後碰到有缘人,自见分晓”。

这是不是另一个大阴谋?

最後,说来说去,做皇帝幕僚的那个承诺,才是最大的问题。

那时候要救阿柯,情急之下也未曾细想就答应了,现在仔细回想,越想越心惊。

皇帝的幕僚是什麽意思?

难道本朝女子也可为官吗?

如果不能为,那要自己做什麽?

难不成是皇帝想要招自己为妃子……这可是最要命的呀……

林芑云正想得一头的汗,忽听殿里有人长声道:“传——林芑云觐见!”

她一惊,忙收回心思,抹了抹额头,站起来整顿衣服。

大殿里出来一名接引太监,林芑云再大的胆子,再多的心眼,此时也统统收起,老老实实跟在太监身後,走进殿内。

这是骊山行宫西面的一个偏殿,走入殿内,却见到处挂著素白的帷幕,层层叠叠,曲折婉转,将殿分割成了无数小块。

人走在其间,彷佛走入迷宫一般。

林芑云一边跟著太监走著,一边偷偷从帷幕的缝隙看过去,只见帷幕中既有身著太医服饰的人,亦有顶著高高羽冠的道士,或是脑袋剔得溜光的和尚。

太医们聚在一起研究药理,而道士、和尚们则做法事的做法事,念经的念经。

林芑云心中疑惑,隐隐有一丝不安,可也不敢多问。

绕过半天,终於出了帷幕,却也已经出了偏殿,转而拾阶上山。

路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然而竟不是御林军,而是玄铁军士。

林芑云忍不住问:“这位小公公,皇上不在殿里?”

那太监忙回道:“是。陛下这几日一直在山上一处温泉歇息呢。”

林芑云心道:“这几日各大臣觐见都是在偏殿,看来只是陆福一在那里替皇帝传话而已。难道谣传皇帝身体日见衰败之事,是真的了?”

走了一段山路,前面又有太监来引,那小太监看来还没有资格送到里面去,自己匆忙下山了。

过了这一段,连护卫士兵都看不见了,但林芑云知道,肯定有更多的高手在暗中守著。

如此严密的防守,即便一向胆大的林芑云,也不禁紧张起来。

再走一阵,转过一座路旁的凉亭,只见不远处一处断崖下的树丛间,露出一排屋檐。走近了,原来是一座五层楼阁,就耸立在断崖之下凹进去的石壁旁。

走到楼前,林芑云眼前一亮,见此处的陈设与下面行宫的奢华堂皇大不同,只以清新雅致为准。

又有人上前来迎接,这一次则是两名宫女。

她俩人将林芑云引进一间小屋,却为她换起衣服来。

林芑云大是不解,不过也只得顺从。

当下换了衣,除了贴身穿的胸兜,外面只披了一件素白宽松的长衣,及一件薄如蝉翼的披衫,连鞋也除去。

其中一名宫女还将她的头饰统统去了,任满头乌发垂在肩头,只用一根银白的缎带轻轻系住。

刚更换完毕,进来一名中年妇人,身著轻薄的衣物,裸露的双肩和手臂上还满是水滴,问道:“好了麽?皇上在问了。”

那两名宫女忙施礼道:“张才人,已经好了。”

那张才人上下打量一番林芑云,笑道:“好标致的人儿,难怪皇上天天念著呢。妹子,请与我来罢。”

林芑云心中忐忑不安,赤著脚,跟她走过一条长长的密闭的走道。走道尽头是一幅绣著白鸟朝凤图案的厚重帷幕。

两名宫女掀开帷幕,那张才人回身拉著林芑云的手,柔声道:“来罢。”

林芑云钻进那帷幕,吓了一跳,眼前望出去竟是灰暗的石壁。

她抬头看,头顶上几十丈高的地方还是石壁——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走进一个巨大的洞穴里了。

她走了两步,只觉脚下甚是粗糙,低头一看,脚下的平台是用原木铺就,连皮都没有推平。平台左边有一段楼梯,通到下面。

张才人在身後道:“皇帝陛下在下面等著呢,妹子快些下去罢。”自己却钻回了帷幕。

林芑云从未到过如此大的洞里,眼见头顶那些石头狰狞恐怖,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不觉脚都有些发软。

她小心翼翼走到平台边,往下看去,只见下面十来丈深的地方,有一个略呈圆形的天然池子,池子里水气腾腾,看来就是所谓的温泉了。

她这才仔细看了看四周。

这洞穴上下高度至少有四十丈,宽和长则大致十来丈,没有一点人工开凿的痕迹,想来是天然形成的。

石壁上每隔两丈远就有一盆火,一盆盆排过去,就绕了洞穴一周;每隔两丈高就是一圈火,一圈圈排上去,火光照得整个洞里通明。

林芑云看了一阵,稳稳心神,方扶著扶梯,一步一顿地往下走。

走下梯子,一名宫女上来,引著她走到池边。

只见池子里的水呈绿色,彷佛一碧美玉。池子里的水很有些热,林芑云站在稍远的地方,感到脚下的地面都有些热。

池边用原木搭了个棚,挂著淡青的帘子,却没有见到皇帝。

池子边上,几名仅穿著贴身小衣、体态丰韵的女子正在戏水,见林芑云到来,都起身相迎,口中道:“林姑娘来了,皇上都念了好久呢。”

林芑云也见过其中几人,知道是皇帝颇为宠幸的才人,忙不迭地回礼。

忽听帐中一人道:“是林丫头来了麽?进来罢。”

声音苍老虚弱,但确实是当今皇上。

林芑云没由来心中怦怦乱跳,忙道:“是,是!”走到帘子前顿了顿,双手微微发颤,慢慢掀开帘子。

外面的火光透过青色的帘子,变成不再那麽炙热。

帐内只有一张大床,有一个人斜躺在床上,如此热的地方,他还裹著层驼毛毯子。

林芑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的寿命已超不过半年了。

李世民微微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帘子前那如兰草一样的人儿,低声道:“你来了……坐罢。”

林芑云低声道:“是……”走上两步,她才想起面前的可不是一般人,忙跪下施礼道:“小女子林芑云,拜见皇帝陛下。”

“唉……”李世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也不叫她起来,隔了很久才道:“你是见我这样子,害怕了?

“朕……真的已经老迈到如此地步了?”

林芑云脑门渐渐冒出汗,道:“不……不是。陛下春秋鼎盛……”

李世民突然奋力撑起身子,怒道:“闭嘴!咳咳咳……”

他这一声吼,引得剧烈咳嗽,咳得整个身子弓起来,本来苍白无色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林芑云惊得跳起身,耳中嗡的一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李世民两只手虚弱无力地抓著毯子,捂在嘴前咳嗽。

身後脚步声响,那几名才人冲进来,个个也都吓得面无人色。

两名才人想要去扶李世民,却被他一拂手推开。

他本想喝斥两句,奈何咳嗽不停,慢慢地伏在床上。

帐後不知什麽地方又跑进一名太医,哆嗦著抽出金针,要给李世民扎。

他的手刚接近李世民的背,李世民突然一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回过头厉声道:“你要做什麽?”

那太医道:“臣……臣为陛下扎……”

李世民一掌扇在他脸上,怒道:“你想谋害朕?咳咳……你……你大胆!朕……咳咳……朕诛你九族!”

那太医差点尿湿裤子,丢了针,跪在地上只管磕头,道:“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臣只……只……只是想给陛……陛……陛……”

说到後面,牙关不住打架,再也说不出话。

李世民一只手勉强撑住身子,看了看在石地上磕出血来的太医,又看看四周跪了一地的才人们,眼光最後落在呆若木鸡的林芑云身上,终於咽下喉咙中的那口痰,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吧……咳咳……都走,滚,滚出洞去,一个也别留在这里碍眼!”

才人们跟那太医倒跪著爬出去。

林芑云还呆著,直到最後一人退出,帘子被放下,在她眼前一晃,她才猛然一惊,抬脚就要跑。

只听李世民冷冷地道:“你想跑哪里去?”

林芑云定在当场,隔了一刻慢慢收回手脚,转头看著李世民,强笑道:“我……哦不……小……小女子哪里也不去。”

却见李世民丢了毯子,直起身子,那目光中精光一闪,射得林芑云一凛——他仍有这般精神?

李世民低声道:“你出去瞧瞧,是不是都上去了?”

林芑云如在云中,呆呆地道:“是。”

她撩起帘子走出去看,外面早就空无一人,那木台上原先开著的门也关上了。

整个洞里,只有柴火燃烧和水池里水气翻腾的声音。

林芑云回来,见李世民已经靠著床头坐起来,忙著又要施礼,李世民道:“免了。你什麽时候也学得这般罗嗦了?朕叫他们都出去,就是不希望你拘束,那可什麽也不用谈了。”

他说这话时,虽然声音仍有些无力,可已不似刚才那般衰弱了。

林芑云忙做恍然大悟状,道:“原来陛下是这个意思,如此神似,吓得小女子险些也跟著逃呢。”

李世民轻咳一声,微微笑道:“你的胆子可比一百个男子还大,会吓得逃走?你这小鬼丫头,这麽快就学会拍马屁了?”

林芑云吐吐舌头,心放下了一大半,走到床边道:“骗你是小狗,我现在心还乱跳呢。

“陛下是天下之主,万民之王,所谓雷霆一怒天下震动,这可不是乱开玩笑的。”

李世民开始还笑笑,後来脸色淡下来,点头道:“雷霆一怒天下震动。你说得很好,我不该乱发脾气。今日之事要是被传出去,不知又会引起多少猜测谣言,待会得安抚一下他们。

“唉,别人都说做皇帝的囊括天下,万事皆可随心所欲,却不知为君者连自己一举一动都不能从心而欲,更何况万事?

“你扶我起来罢。”

林芑云忙扶李世民起身,一面道:“那也是因为陛下乃万古未有之仁君,凡事皆为百姓臣民们著想,才会如此辛苦。只有不管民众的昏君,做事才是随心所欲,不过这样的皇帝,亡国也挺快的。”

她扶著李世民的身体,心中暗惊。

因为眼前这原本高大的男子,体重竟然已轻到一个病弱女子的程度,看来病情已经很深了。

李世民笑道:“什麽万古未有之仁君?莫要招人笑话。

“朕百年後,若有人提到朕时,不要说朕残杀手足、弑兄逼父,朕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你怎麽了?”

林芑云扑地跪了,颤声道:“陛……陛下刚才突生感慨,小……小……小女子一时恍惚,什、什麽都没听见!”

李世民淡淡地道:“你听见了,还装什麽傻?朕难道没有杀死长兄?朕难道没有纵人杀死弟弟?朕难道没有逼得高祖退位?

“这些事,天下臣民都知道,千古历史也都会记取,你听见了又如何?嘿嘿,嘿嘿。”

这几句话他徐徐道来,说得并不大声,彷佛随口拉扯的家常里短。

林芑云却似觉得头顶一个接一个的炸雷,震得她耳鸣目眩,背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这等别说听,就连想都不能想的宫闱密史,如今却从最不可能说出口的皇上口中道出……

林芑云霎时心里想的全是一个念头:“皇帝……真的老了!”

李世民嘿嘿笑著,摇摇晃晃走到池边,坐在一张千年老树根雕的凳子上,把脚伸进池子里,喃喃自语,也听不清他在说什麽。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对林芑云招手道:“你也来,来泡泡这水。”

林芑云回过神来,见李世民惬意的神情,这才明白叫她换衣脱鞋的目的。

她只听爷爷说起过温泉,却还从未见过,当下小心地提著裙边,踮手踮脚向池子走去。

越靠近池子,脚下就越热,待到她把脚伸进水里一试,“哎哟”惊叫一声,慌忙跳出。

李世民笑道:“烫麽?朕却没什麽感觉,看来果然是行将入土,如枯树乾草一般,连感觉都没有了。”

林芑云狼狈地理理跳散了的头发,道:“不……不烫,我只是从来没见过温泉,吓了一跳。”

李世民道:“你不必安慰朕,这身子朕自己最清楚……那些个太医说什麽体弱气虚……都是假话,空话。哪个人不是体弱气虚死的?

“那些道士、和尚,念经的念经,做法事的做法事……装腔作势……咳咳……朕也由著他们折腾。

“他们想的,其实是等什麽时候朕真的眼一闭,那就可以念更长的经,做更大的法事了。”

林芑云听他说这些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呆了片刻,想到那些和尚道士们整天里装腔作势,其实也多不容易的,想著想著,莫名其妙脱口道:“那不是很赚钱……啊!”

她突然惊醒,慌忙伸手捂住嘴,脸一下白得透明。

却见李世民歪著头,想了一下,拍著腿道:“是啊。那可很赚钱。来人!”

他叫了两声,并无一人前来,这才想起已经遣走了所有侍者,便道:“哼,等一下再命人遣他们走。

“既然朕大行之後要赚我大唐的钱,这之前可不能白便宜了他们。是吧?”转向林芑云,眨了一下眼。

林芑云噗哧一笑,忙闭嘴收住,不过脸上渐渐红起来。

李世民道:“来罢,你坐下,把脚试著伸进水里泡泡,舒展筋骨,很有效果。”

林芑云照著他的话做了。

刚把脚伸进去时,实在有些烫得受不了,但渐渐的,出了一身大汗,却觉得越来越舒服,全身筋骨果然软软地松弛下来。

林芑云忍不住呻吟一声,慢慢半躺下,把腿伸直,尽力感受从脚下传来的热。

李世民道:“很舒服吧?”

林芑云道:“是啊,果然通体舒坦。”

李世民眯了眼,似乎眼前碧色的水,晃得有些眼花,感慨地道:“如果脱去衣服,全身浸在水里,那才是真正的享受……”

只听身旁哗啦哗啦的水响,跟著又是啪啪啪乱响,李世民转过头看去,却是林芑云手足并用,扑腾著爬开。

李世民道:“你要去哪里?”

林芑云身子一跳,爬著转过身子,扑在地上颤声道:“陛……陛下,小女子……不……不……”

李世民鼻子里嗯了一声,道:“不怎样?”

林芑云心中惊慌万分,生平第一次没有半点主意,只是不住道:“不……不……不能……不……”

却听李世民嘿嘿一笑,道:“傻丫头,朕又没叫你现在就脱。你放心,朕老了,只把你当作女儿看待。

“快起来吧,瞧你趴著的样子,怪可怜见的。”

林芑云抬起头,透过散在眼前的头发,看看李世民,小心地道:“真的?”

李世民佯怒道:“君无戏言,你居然还敢怀疑朕?看来非要好生教训一下了。”

林芑云连忙爬起来,笑道:“陛下龙驭天道,勇武盖世,所思所想都离不开天下万民,那自然是一言九鼎绝无儿戏。

“我是小女儿家,所思所想离不开小女儿心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女子与陛下,犹如灯烛比之太阳,萤火比之浩月,天壤之别,岂可相较?”

李世民笑骂道:“小马屁精,嘴是越来越甜了。你还是小女儿家?你那心眼里藏的东西,只怕十个大男人也比不上。

“过来给朕揉揉肩罢,有些酸了……”

林芑云走到李世民身後,轻轻替他揉起来。

李世民闭了眼,享受著。

过了一阵,他轻轻道:“朕说要收你做朕的女儿,也不是戏言,朕是真的希望能有你这麽个女儿呀。

“朕有二十几个孩子,可是真正能像你一样陪朕聊天说笑的,却一个也找不出来……你可愿意?”

林芑云身子一颤,怔了片刻,走到李世民前面跪了,磕头道:“这是芑云无上之荣幸。”

李世民不知为何却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愿意?”

林芑云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看著李世民,道:“其实芑云生下来就没了爹娘,虽有爷爷百般疼爱,可也一直盼望能有一位爹爹。

“自那日风雪夜见到陛下英武之姿,心中早将陛下看做自己长辈。

“陛下真的愿将芑云视为女,芑云愿终生侍奉左右,做您的女儿。”说到後面,眼睛都红了。

李世民见她心诚,赞道:“那就太好了。朕也不要你侍奉,朕只要你这颗心就已经很满意了。”

说著,解下腰间一只玉蝉,道:“这是母后留给朕的遗物,朕现在赐与你。”

林芑云深深吸了两口气,双手颤抖著接过玉蝉,然後磕下首去,说道:“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愠道:“还叫陛下?”

林芑云忙道:“是……父皇。”

李世民道:“朕不要听你叫父皇,这话听著就不舒服,父皇父皇,要紧的是後面那个皇位……

“朕的那些孩子们一个个这麽叫朕,总让朕觉得离他们很远很远……”

林芑云直起身子,看著李世民,嘴唇抖了抖,道:“爹!”喊出这个字,眼泪终於忍不住流了下来。

李世民伸手抚摩她的秀发,笑道:“乖。爹老来能得你这麽个女儿,上天毕竟待我不薄。

“你起来吧,这里又不是大殿,要这麽多礼做什麽?你也别忙著高兴,做皇帝的女儿,可并不是那麽简单的事。”

说到这里,他撑著凳子站起来——林芑云忙上前扶著——沿著池子走,不知想到了什麽事,眉头又渐渐皱起。

林芑云不敢问他,想了想,道:“爹,我不怕。我又不做什麽公主,我就做雪月明的女儿凤来仪就成了,其他的事我不管,也管不著。”

李世民道:“你那样想很好,做人做好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只可惜别人不会这样想的。

“今日你做爹的女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爹现在能疼惜你,百年之後,就顾不上了……”

林芑云道:“爹,你身体硬朗,人中长,额头又高,是长寿的命。”

李世民笑道:“你少来说好听的,爹爹自己知道。人哪有不死的?爹只是担心呐……”

他顿住脚,握住林芑云的手,随口道:“你这个李洛的表妹,是假的吧?”

林芑云突然听到他说这个,吓得浑身剧震,就要往地下跪去。

李世民紧紧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柔声道:“不要跪,回答爹。”

林芑云汗出如浆,拼命偏过头,不敢看李世民逼视过来的眼光,颤声道:“我……我……我不是……”

李世民轻轻拍著她的手,叹道:“你别担心,你的事爹都知道了。你以怀玉之故辗转於宫闱之间,真是难为你。

“今日爹收你为女儿,就是准备为你卸下所有的事情,看天下还有谁敢要胁你。不要再担心了……别哭呀傻丫头。”

林芑云这些日子来,一直活在武约的阴霾之中,无时不在担心、猜忌,既不愿被迫侍奉武约,又怕有朝一日被她陷害,或是身分暴露,空成笑柄。

此刻听到李世民的话,既是说自己此前担心的一切已烟消云散,从此再无人可以要胁,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激,不禁又抽泣起来。

她抽泣了一阵,抹去眼泪,道:“爹,您待芑云真好。从此以後,芑云再也不需要躲闪著过日子了。”

说著退开两步,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个懒腰,望著头上的石壁,得意地大声叫道:“从此以後,我又自由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见她笑得又蹦又跳,也禁不住展颜道:“你这个疯丫头,原来现在才露出你的真面目。”

林芑云在水池边跳了一阵,跳得裙子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

她回头见李世民坐在一块石头上,忙搬了张小几放在他身旁,端来茶水,再跳到他身後给他揉肩,一面道:“爹呀,您真是神通广大,什麽事都瞒不过您。”

李世民笑道:“什麽神通广大,你当爹有三只眼睛麽?

“昨天晚上,爹接到李洛的奏摺,是他将你的事和盘托出,说因为武约希望你做她的幕僚,特命他将你强留在府内。

“我们谈话这当口,李洛封了官印,把自己锁在屋里,正等著廷尉提审呢。”

林芑云一呆,没想到李洛竟做出这种事,一时愣在当场。

李世民道:“嗯,怎麽不捏了?爹正舒服呢。”

林芑云忙接著捏,心道:“他为何要做出如此自毁前程之举?这麽做,不是和武约决裂了麽……

“啊,难道他已经察觉到爹要对武约下手,想先撇开关系……不对,若真想撇开,也不至於就此束手就擒。

“欺君之罪,无论怎样都脱不了严惩的。

“我怎麽办?该怎麽救他呢?”

虽说当日李洛强迫自己留下时,恨不得让他身败名裂,可是相处这麽久以来,李洛对她一片真诚,心中对他的怨恨,也不知不觉间早消失了,此刻乍听到这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帮他,不觉大是犯难。

忽听李世民道:“喂,丫头,轻点呀。你想救他,对爹下手就这麽狠吗?”

林芑云吓得退开两步,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跪在李世民膝前,道:“爹呀,您既然要饶恕他,可不可以把这个功劳让给女儿?”

李世民皱眉道:“什麽浑话,这等欺君大罪,是可以轻易饶恕的麽?自然是交付刑部,按律处置。真是小女儿说话。”

林芑云瘪著嘴道:“爹吓唬女儿。

“爹若是不肯饶他,又怎麽能替女儿洗清以往一切?爹若是不肯饶他,又怎会故意在女儿面前说起?”

说著,俏皮地眨眨眼睛。

李世民苦笑道:“你可真是个鬼灵精,什麽都瞒不过你。不过他当日以武力相逼,你怎麽还替他说话?”

林芑云歪著头,想了想,道:“他当日欺负我,现在爹要饶他,我可不能就这麽轻易放过他,所以讨这份差事去,正好好好教训教训他呀!”

李世民伸手揪住她的小鼻子,道:“你少来糊弄爹。你是怕其他官员对他落井下石,所以想亲自去宣旨,好让他今後不至於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你呀,你这小心眼,真以为爹看不透?”

林芑云吐吐舌头,惊讶地道:“爹,您真厉害,这都瞒不过您?”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鬼丫头……爹可得好好想想才行。李洛是个什麽样的人,你大概也清楚吧。”

林芑云道:“他……他这个人身在官宦之家,功名得失是看得重了些,所以有些随波逐流。而且他昏头昏脑,再明显的事有时他也不清楚。但人是好人。

“其实想起来,女儿也多亏他照应,才没给人欺负了。他若是真的势利小人,也不会在此刻做出这种事来……

“爹呀,好不好?”

李世民放开她的鼻子,摸到她被热气烘得红润的脸上,叹道:“爹既然故意给你说,不就是打算让你去麽?

“待会儿你一个人去宣旨罢,爹命御史官员不记录在册就是。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得看你了。”

林芑云道:“什麽条件?”

李世民道:“你必须要保证他以後除了君命,就只听你的命令,不得再三心二意,否则朕要杀他,可是轻而易举。”

林芑云忙磕头道:“是,爹,女儿替李洛谢谢你了!您放心罢,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要他忠心,容易得紧呢!”

李世民笑道:“呵呵,爹看满朝文武,在你面前都算头脑简单了。

“起来罢。其实,爹也是冲著李洛这份心才饶恕他的。你能如此以德报怨,很好,爹很满意。你是个好女儿呀。”

他说到这里,身子突然一紧,似乎想到了什麽事,摸著林芑云的手微微颤抖。

林芑云见他神情大变,以为他有些累了,起身端茶给他,道:“爹,喝点茶。这地方好是好,就是有点闷,爹呀,我们还是出去吧?”

李世民闭上眼,摇手道:“不,爹还要再坐会儿……你也陪爹坐著。”

林芑云只好坐在他身旁,伸手弄水玩。

过了一会儿,忽听李世民冷冷地道:“芑云,你是个好女儿……爹昨天……去见了高阳……”

林芑云身子一震。

她在玄奘的译经堂,就已经听说了高阳公主的事。

她本是李世民最宠爱的小女儿,下嫁重臣房玄龄之子房玄爱,一时也颇引为佳话。

但是最近关於她与高僧辩机私通的传闻,已经闹得长安城内沸沸扬扬。

这等涉及皇家尊严的宫闱禁事,最是马虎不得。

林芑云小心地道:“爹,女儿……女儿也曾听闻。不过,并无实凭,倒也轻信不得。”

李世民道:“没有实凭……没有实凭……就在前天,玄奘法师遣人送来一只玉枕,说是在辩机房间里搜到的。

“那只玉枕……正是朕赐予高阳的生日礼物。

“没有实凭!”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推翻小几,几上价值连城的宫色瓷杯摔得粉碎,一片片溅入池中,那一碧池水顿时晃荡起来。

李世民咬著牙,狠狠地道:“朕要剐了他!朕一定要活剐了他!”

林芑云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将李世民身前的碎片拣起来,丢入池中,生怕他此刻怒而站起,踩在碎片上,那自己的责任可担不起了。

她一面拣,一面颤声道:“爹……您……您要杀谁?”

李世民道:“朕谁都想杀!谁惹朕生气,朕就杀谁!他们以为朕老了,心也软了,好!朕就杀给他们看!

“辩机,杀!高阳,也杀!谁敢阻挠朕,一样的杀!”

林芑云偷偷回头,见他眼中血红,面目扭曲,知道他受打击太大,有些痴狂了。

他今日突然要认自己做女儿,大概也与此有关。

林芑云不觉叹了口气。

玄奘为什麽突然要这麽做?林芑云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那後面隐藏著不可告人的阴谋。

然而不管那阴谋针对的是谁,眼前这垂垂老朽、已经有些糊涂了的皇帝,说到底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林芑云甚至隐隐感到,刚才李世民说那些“残杀手足、弑兄逼父”的话,就是给人逼出来的……

有人想要逼他发疯,逼出一个混乱的局面来……

这些念头在林芑云心中一闪,她心意立决,当即转过身,大胆地凝视著李世民,道:“爹呀,您还是别杀人罢。”

李世民火气上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用力一拍桌子,指著林芑云鼻子怒道:“你说什麽?你说什麽?你敢阻挠朕?你以为你是谁?朕贵为天子,想杀谁就杀谁,你……你狂妄!

“朕才说谁敢阻挠,一样的杀,你竟敢就在朕的面前替人求情,你不怕朕也杀了你!”

林芑云淡淡地道:“芑云并非为他人求情。辩机是谁?芑云不认识。高阳公主?芑云也没福气见过。芑云只是为爹求情而已。”

李世民一呆,诧异地道:“什麽?”

林芑云道:“不错。爹贵为天子,领有亿万臣民。臣子的荣辱生死,自然全在您一念之间。

“只不过……”说到这里故意顿住。

李世民眼中神色恍惚,盯著林芑云,道:“只不过什麽?”

林芑云道:“只不过爹虽有杀生之能,却没有起死回生之能。杀死一个人,纵使以後後悔,也是再难补救。”

李世民站起了身,一脚踢倒林芑云,怒道:“混帐话!朕要杀人,杀就杀了,为什麽会後悔?为什麽要补救!你……你小心,小心你说的话!你胆敢干扰朝政,朕立刻就杀了你!”

林芑云心中怦怦乱跳,勉强撑起半边身子,低声道:“芑云不知道什麽朝政,也没那本事干涉……

“芑云只是知道,一个人死了,再怎麽也不能活过来。他到了什麽世界去,我们不清楚,可是所有的伤心、思念都留给活著的人了……

“芑云的爷爷,就是因为芑云一时疏忽,而被奸人所害,芑云每每梦回,後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

她低低地伏下身去,恳切地道:“爹对芑云尚且怜爱,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女儿?芑云怕……怕……

“怕爹真的杀了高阳公主,有一天思念起她来,可怎麽办呢?”

蓦地肩头一紧,被李世民紧紧抓住。

林芑云吓得一哆嗦,却见李世民蹲了下来,看著她的眼里,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与慈爱。

他凑近了林芑云,低声道:“爹……爹给你说件事……”

林芑云道:“什……什麽?”

李世民道:“爹……爹问了那些儿子们……他们……他们一个个除了喊杀外,竟没有提一句求情的话……

“没有……一个都没有提……嘿嘿,嘿嘿嘿嘿……你……爹踢伤你了麽?”紧张地摸了摸林芑云的手臂。

林芑云笑道:“爹,没事,一点都不痛的。”

她忍著痛,伸手舞了几圈。

李世民看她没事,脸色稍缓,道:“你不要怪爹,爹心里难受啊……可是爹……爹甚至不敢像这样冲他们发泄怒火。

“因为爹怕稍微说重了话,他们就会自作主张,杀了高阳……杀了我的女儿……杀了他们的妹妹……”

他抓著林芑云的手不住颤抖,脸上皱纹堆在一起,彷佛千年老树的皮,哪里还找得出半点当年的叱吒风云的英武之姿?

他一面说,一面还小心地四下看著,续道:“他们想要逼爹……爹知道的……想要……咳咳……只有你,只有你替爹想。

“爹空有天下,却只能跟你一个人说这些……”

林芑云心中一酸,伸手抱住了李世民,道:“爹,别怕,别怕。有女儿在这里,谁也不敢对您怎样的,爹!来,爹,坐下来说。”

李世民在她搀扶下,慢慢坐下,道:“爹不怕……不怕……你很好……爹只是担心这个江山……”

他两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前方,顿了片刻,忽道:“你在京师这麽久了,总听说过‘唐三代後,武主代之’这个谶语吧?”

林芑云见谈话越来越涉及禁忌,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道:“女儿……听说过。不仅这些,还有‘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李世民似乎有些疲惫,眯了眼,听她把话说完,方道:“你……你是怎麽看此事的?”

林芑云思索良久,道:“谶语不可怕。天玄地黄,阴阳分明,世间事并不是一两句谶语预言可以左右的。

“但是,时局却不得不防。”

李世民道:“那……那时局又如何?”

林芑云眼见自己涉入时政越来越深,背上只觉一阵阵的发冷。但此刻话都说到这分上,也不可能推脱。

她迟疑半晌,结结巴巴地道:“爹呀……现……现下……现下大局未定……”

李世民啪地一拍身旁的石头,奋力站起身来,瞪圆了眼看著前方,一时竟是须发皆张。

林芑云吓了一大跳,忙道:“爹,女儿不会说话……”

却听李世民长长出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大局未定……大局未定……芑云,好孩子,你……你是唯一看准时局的人。

“大局未定啊!你说得好。”

他兴奋地绕著池子走著,一面道:“这几日,中书令长孙无忌、马周,谏议大夫褚遂良,监天李淳风等人一天一份奏摺,要朕除去武约。

“哼,亏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官,见识还不及你!说什麽朕‘春秋鼎盛’,什麽‘国泰民安,天下承平,古之未有’,非要趁这大局稳定之时,马上动手,除去武约。

“芑云,你说,你怎麽看?”

林芑云迅速整理一下思路,一条一条地道:“女儿在朝野之间,见到了不少事。武约此人心怀大志,知人善用,而且确实手段通天,非常人所及。

“朝廷内有不少追随者,单看李洛曾对她忠心不二,就可见一斑。

“况且,她比朝中任何一位大臣,都更懂得收罗江湖人士……”

说到这里,想到了阿柯,顿了顿,接著道:“虽然说,表面上江湖人士与朝廷大局无碍,但武约暗中培植死士,一到关键时刻,这些人就是她刺向大内的夺命匕首,防不胜防。

“古来以刺客左右时局之事,数不胜数,更何况……”说到这里住了口。

李世民听她徐徐说来,眉头越皱越紧了,见她停止,连忙道:“嗯……继续说下去。”

林芑云低著头道:“爹呀,有些话女儿……女儿不敢讲。”

李世民道:“有什麽不敢讲的?无非是关於废太子承乾、魏王泰儿罢了。

“你放心,爹既然已经贬了他们,就永不可更改。现在的太子,一定要继承这个江山。不能改,不能再改了。

“哼,想要逼朕……荒唐!”

林芑云见他精神又好起来,忙道:“是啊,天子之言如九鼎,那是万难更改的。但是……但是他们可不这麽想。

“毕竟曾经离大宝如此之近……即便他们再无此心,他们的臣子不见得就死了心……”

李世民突然停下步,呵呵笑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哼哼,越笑越大声,到後来仰天大笑,震得洞里回响连绵不断。

林芑云心中害怕,偷偷爬开几步。

半晌,李世民才慢慢停止了笑,看著头顶,像是对林芑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可不是吗?再加上朕如今风烛残年,不知哪天就去了……

“去了後,太子的龙椅坐得稳否?有无其他差错?有没有其他王心怀不满?外藩侵入怎麽办?内外勾结又当如何……

“嘿嘿,嘿嘿嘿嘿……可有好多人都眼睁睁盯著呢……

“所以朕活著一天,天下反而是最不安定的时候。在新皇帝把位置坐稳之前,大局都不能算安定。

“武约如今尾大不掉,要除她,哈哈,哈哈,还早得很呢!”

他慢慢回过身来,深深看进林芑云眼睛里去,冷冷地道:“所以,到了那时,爹就指望你出手了。

“你去替我传话给李洛,他想要交给朕看的忠心,朕已经看到了,就把京兆之地交给他了。

“嗯……再传一道旨,李世绩持功骄横,纵容子弟,本应重责,姑念其多年从军,略有功绩的分上,剥去爵位,发配辽东,去给朕看著高丽。”

林芑云见他眼中重又镇定如常,心中暗松一口气,虽然不明白为何在此用人之际自毁长城,贬罚重臣李世绩,但也不敢多问,便道:“是,爹。”

李世民看著她,微笑道:“丫头,你眼光飘忽,定是在想,为何爹会在如此重要之时,贬去李世绩,对不对?

“呵呵,小丫头,终究还是不懂人情世故。”

他长长叹了口气,牵著林芑云,向楼梯走去,一面道:“李世绩可与李靖并称我大唐双虎,可是爹不能这麽自私,爹不要他掺和到这场风波之中……爹还要替下一位皇帝留著他呢……

“你先出去吧,爹稍後就有旨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