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王后>第63章 我也爱你

  “把战场收拾一下, ”千清侧过头,看向后面的众人,吩咐道:“弄干净点, 连骑营的是第一次上战场, 你们多照顾着点儿,去搭个棚子, 先救伤兵, 让大夫——我说你们能不能快点啊?”

  千清往后探出半个身子,指着后头骑马的大夫,“骑着马还这么慢?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的?要是有一个伤兵是因为医治不及时嗝屁的,我拿你们是问!”

  御医非常冤,这还真不是他们故意拖在后面, 而是这片地虽宽敞, 前头却是一窝蜂的人堵着,御医们又没那个身手能一跃跨过这层层阻碍到前线去, 只得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

  不过虽然很冤, 但陛下这一通骂下来,前面堵着的人迅速地让出了一条道来,御医们也得以走到前面来。

  众人各司其职, 清理战场, 医治伤患,搭建棚子……大家都忙碌了起来。

  这种有条不紊的状态, 蕴含着一丝习以为常的平静。

  显得方才那可怕的战争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连骑营的新兵们在这样的氛围里缓和下了紧绷的神经。

  “怎么样?”

  周围的人都散开,千清牵着小王后的手往一处搭好的棚边走去,还不等他伸手,就有人极其识时务地送了一张椅子过来。

  千清接过来,放到小王后边上, 而后反应过来一般,盯着送椅子的人,“我的呢?没看到这儿两个人?你是没眼睛还是没脑子?”

  “……”

  被骂的那位只好又转头去找椅子了。

  千清回过身,脸上的没好气火速退去,软和下来,扶着小王后坐下来。

  白泽鹿顺从地坐下,说:“夫君别动怒。”

  “我没生气……哦,不是,我刚才凶他,不是因为他就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这群混球没规矩惯了,平日里不找茬骂几句,得上天了。”

  “……”

  白泽鹿忽地轻声笑了一下,眉眼微微弯着。

  她身后的景象一瞬间失了颜色,其他声音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千清呆了一下,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战况还算好,”似乎刚才的那点笑意只是幻觉,白泽鹿很快便正色道:“连骑营死伤约莫在三十人左右,敌军死伤大约是一百八到两百之间,敌军已经往西南方向撤退……”

  千清回过神,打断了她,“小王后,我不是问你战况怎么样。”

  白泽鹿微愣,眸底似有不解之色,抬眼望着他。

  看着她的表情,千清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我是问你怎么样。”

  “……我,”白泽鹿看着他,不知为何心底莫名泛起些许酸意,轻声道:“我倒没什么。”

  “只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白泽鹿说,“也很可能是他们大部分人第一次杀人,只怕心里不好受。”

  听到这句话,千清眉心忽地拢起一点弧度,看着她。

  小王后微微侧着脸,她眼眸垂着,望着不远处的人们,光影交错之间,苍白的脸庞上,含着一点几不可见的怜悯和哀伤。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其实看不太清她的神色。

  但他却感觉到了,在这一刻,小王后身上流露出的无声的悲恸。

  “太后其实惩罚了你的,是不是?”

  千清忽然说。

  “你当年计划逃出展西王宫的时候,”千清半跪在她面前,抬起眼,以一个仰望的姿势看着她,“就算最初太后没有预料到你会跑,但你抵达展西边境的那些时间,足够她派兵搅乱那一整条边境线了。”

  白泽鹿垂下眼,与他的视线交汇。

  “你潜意识认为太后对你的那些暴行根本不算什么,是因为你认为真正的暴.虐和残.酷是战乱,是成片的屠.杀和夷.戮,对吗?”

  千清的嗓音有些哑,他握着她在微微发着抖的手,“你那次本来能逃出来的,是不是?”

  “因为什么?”千清望着她,许久,才慢慢接上这句话,“……你放弃了自己。”

  白泽鹿的手在最后一句话落下后,颤得更加厉害。

  她闭上了眼睛。

  空气似乎沉寂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她睁开眼,嗓音有些哑,“我看见……”

  然而这三个字过后,她似乎不想开口了,视线略微偏移,不再看他。

  这是一个逃避的反应。

  千清握紧了她的手,逼迫她看着自己,问:“你看见了什么?”

  这几乎是千清为数不多的强势。

  因为他知道,这根扎进她灵魂里的刺,如果不拔.出.来,就会永远留在里面,平日里大约不会有影响,但当有什么发生的时候,或许就是最不起眼的时刻,这根刺会冒出来,会不断地伤害她,侵蚀她,将她往深渊里拉去,就像她当初在那个时候,放弃了自由,也放弃了自己。

  只有把刺拔.出.来,才能刮骨疗毒。

  必须这样。

  白泽鹿看向他,他的黑眸紧紧盯着她,没有给她丝毫后退的机会。

  许久,她有些艰涩地开口:“我看见兄长了。”

  -

  那绵长的边境线,展西内部战乱,她站在朝家军的城池上,看见了十年前告诉她会带她走的人。

  十年的隐忍,在见到朝野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周围攒动的人群和痛苦的惨叫全都消失了。

  在经历过无数王宫内的杀.戮与残.暴以后,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正常人对情绪的感知,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拥有所谓欲.望。

  然而在那一瞬间,胸腔里传来久违地震颤,她不受控制地战栗,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般涌来。

  她仰起头,望着他。

  而后,她看见,那个唯一能够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神明,回过身,向前驰骋,再也没有回头。

  她用尽全力往前奔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开。

  街巷漫长,夕阳的余晖落下来,人影被拉得极长。

  她停了下来。

  她知道。

  没人会带她走了。

  没有人了。

  -

  千清怔住。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的念头冒了出来。

  那一瞬,他也终于明白了小王后偶尔表现出来的,极为隐晦的自卑。

  她并不在意自己能够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因为大约在展西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所有的恶意了,长时间的恣虐并不是真正让她认为自己“不值得”的原因。

  真正将她摧毁的……是最亲近的人的舍弃。

  千清张了张口,却不知为何,嗓子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敌人可以歼灭,仇恨可以平息。

  但最爱的人,要怎么去指责对方呢?

  “我看见他了。”

  白泽鹿哑声说:“可是离得太远了……”

  温暖的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被人极为用力地抱着。

  “没事了,没事,小泽鹿……”

  她恍若未闻,眼睛睁着,安静地望着某一处,记忆里,那里有一匹马,马上的人回过身,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太远了,”她喃喃道,“真的……太远了。”

  千清喉结滚了一下,感觉到鼻尖泛起了阵阵酸意。

  身体里像是被什么紧紧揪住,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句“都过去了”再也无法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没有办法过去。

  永远都过不去了。

  所以,她才要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抛下她。

  这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过去的坎。

  “你听我说,小泽鹿,”千清抱着她,嗓音暗哑,“他只是找不到你了,你要相信,他一定也尝试过将你从那个王宫里带出来。”

  “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

  千清松开她,让她看着自己,“太后会用你来牵制朝家,就一定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说辞。”

  “小泽鹿。”千清抬起她的脸,“别对他失望,我相信,他一定也很爱你。”

  白泽鹿看着他,唇边有浅淡的弧度,却并不真切。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