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鹿, ”顾让忽地收手,语气凉薄,“你以为我不敢?”
脖颈间的力道骤然撤去, 她不受控制地往后坠, 跌在冰冷的石板上。
“泽鹿并无此意。”
她的嗓音有些哑,但调子却还是平和, 甚至堪称温柔。
“只是, 泽鹿想起方才顾丞相说,泽鹿不想复仇了。”
白泽鹿慢慢直起身,看向他,“泽鹿现下思索过后发觉,或许顾丞相说得对, 毕竟泽鹿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 畜·牲也该养出感情来了,何况是泽鹿。”
说到此处, 她停了停, 柔声细语道,“不过,泽鹿能退, 顾相能吗?”
“你在威胁我。”
顾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底有了一层微薄的怒意。
闻言,白泽鹿一笑, 语气更轻,“泽鹿怎么敢。”
“记住自己的身份。”顾让微眯着眼,“白泽鹿,我能让你从泥泞里爬起来,也能让你重回深渊。”
“那泽鹿便恭候顾相。”
白泽鹿说。
这句话以后, 顾让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和她说话,转而对外面说道:“带进来。”
而后,有两个侍卫走进来,手里拖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那人垂着头,满身血污,看上去奄奄一息。
白泽鹿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
“擅自为你送信,还多次瞒报漏报消息。”顾让冷声道:“白泽鹿,你真是好手段。”
闻言,白泽鹿垂下眼睫,看了那人一眼,而后收回视线,轻声说:“不知顾相这是何意,用她来吓唬泽鹿?”
似是觉得好笑,她低下头,眉眼弯了一下,“若当真如此,那便劳烦顾相杀了吧,泽鹿也用倦了。”
话音一落,便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声响。
接踵而至的一声压抑的闷哼。
“白泽鹿,不要妄图挑战我的底线。”
顾让猛地抽出长剑,血液飞溅,而后,是大量液体不断落地的声音。
“我可以杀了她,”顾让将刀送回侍卫的刀鞘里,“也可以杀了北元皇帝。”
“你试试。”
白泽鹿眉眼的笑意瞬收,而后,这张温婉的脸上,染上了从未有过的狠戾。
“顾让,”白泽鹿走近了些,看着他,声音极低,“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我也不介意让你觉得,我是受着你的庇护才活到现在。”
“但如果你动了他,”她抬起眼,轻轻抚摸着他的脖颈,“展西就没有顾家了。”
而后,似是觉得手下所触是什么脏污,她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一点一点擦拭着。
“白泽鹿。”顾让一字一顿。
白泽鹿没应,不再看他,转过身往外走,走到一半时,步伐一顿。
“顾让,把我从泥泞里拉出来的人,不是你。”
她说。
-
宫殿内。
云起抱着要洗的衣裳出去,刚交给别人,转头进来,就看见千清站在案几前,似是因为无所事事,随手翻着什么。
云起一个箭步冲过来,从千清手里夺回来,“陛下,这是王后的东西,请您不要随便乱碰。”
“……”
千清是一直知道这些狗奴才偏心小王后的,但他依旧没有想到,会偏心到这地步。
“我就看看。”
千清说。
云起仿佛没听到一般,低着头仔细地给王后重新归位。
整理完后,见他还没走,云起克制着语气说:“陛下,想必您也不喜欢别人乱动您的东西。”
千清:“我喜欢,我最喜欢小泽鹿乱动我的东西。”
就是可惜,小泽鹿不会这样。
云起:“……”
忍了忍,云起说:“陛下,虽然您娶了王后,但是您也不是高枕无忧了。”
千清:“?”
“就是,君上最好还是,”云起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不要惹王后不高兴。”
“……”
“不然,陛下您可能就失宠了。”云起委婉提醒。
“……”
千清挥开她,语气疲惫,“滚吧,往远了滚,马上。”
云起规规矩矩地行礼,退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住,犹豫了一下,说:“陛下,王后的东西都很贵。”
“……听见了,”千清指了指殿门,“往那边滚,别让我看见你。”
云起滚了。
殿内安静下来。
千清伸出手去摸方才被收好的画纸,才一碰到边缘,他便注意到一些似有若无的视线在盯着他看。
他顿了顿,手贴着边缘,掀开了一个角。
而后,无数无声谴责的目光看向他。
“……”
他只好松开手,把提起来的纸又放了回去。
行。
不看就不看。
千清直起身,走到殿外去,正看见一个奴才在搬长椅,便说:“哎,等等,放着,我躺会儿。”
那奴才顿住,转头看向他,面露为难,“陛下,这是王后的。”
“……”
自己宫里的狗奴才们接二连三如此真情实感地偏心,千清有些憋屈:“那怎么了,我不能坐了?”
“也不是,”奴才犹豫着,好一会儿,才一咬牙,把椅子放了下来,“陛下坐。”
看着不像是放下椅子。
看着像是放下了自己半条命。
“……”
千清摆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抬走吧,我站着等她。”
“好嘞,陛下。”奴才顿时喜笑颜开,麻利地抬起长椅,往殿内搬。
“……”
千清于是只能站在殿外,孤零零地等着小王后。
白泽鹿回来时,便看见殿门口立着个人,也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
似是也注意到她了,他连忙迎了过来,眼睛也跟着一亮,“回来了,小泽鹿。”
“嗯。”
白泽鹿看着他,视线定格片刻,才轻声应了一句。
千清牵起她,问:“怎么穿了这件,热不热?”
“泽鹿不热。”
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望着他。
“脖子也不热?这个领子起这么高。”千清说,“小泽鹿,你手怎么在抖,冷了?”
“没有,泽鹿不冷。”
她轻声说,视线却半分没有挪动。
千清顿了顿,似察觉到什么,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
与往常无二。
但他心底却近乎直觉地涌上一股不安。
一定发生了什么。
“有人欺负你了?”千清忽然问。
白泽鹿轻轻摇头,看着他,柔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泽鹿,没有人会欺负泽鹿。”
千清拧了下眉,说:“小泽鹿,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别自己一个人受,行吗?”
“好。”白泽鹿弯了弯眼。
“夫君。”
她忽然唤他。
“嗯?”
千清看向她。
“可以答应泽鹿一件事么?”她问。
千清微愣,有些讶异,而后,他想也没想便说:“小泽鹿的所有事,夫君都答应。”
“只这一件,”白泽鹿说,“夫君不能向任何人妥协。”
她顿了顿,轻声道:“无论他用什么来威胁你,夫君都不能妥协。”
这话突兀,且没头没回。
千清眉心拢了一下,说:“若是他用你来威胁……”
话还没说完,白泽鹿就打断了他:“不可以。”
“不能妥协,”她抬起头,看着他,“答应泽鹿,可以吗?”
千清沉默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说:“小泽鹿,夫君做不到。”
而后,他感觉到手里的力道慢慢松开。
小泽鹿放手了。
他本能地抓了一下,却只摸到了一个空。
白泽鹿安静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一直以来的虚与委蛇也退了下去。
她神色平淡,一刻之前的温存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出现过。
“夫君,请答应泽鹿。”她说。
千清没有说话。
所有的都可以迁就。
“小泽鹿,”他忽然说,“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要我答应你这件事,但我不想对你食言,因为这件事我做不到,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但如果真遇到了,我不可能没有影响,小泽鹿,可能你还不明白我喜欢你这件事是认真的,可能你觉得我们只是因为两个国家才绑在了一起。”
“可能你只是因为某些事,打算试着喜欢我。”
“但我不是,小泽鹿,我认定一个人,不是因为那些事。”
千清看着她,声音低了下来,“小泽鹿,什么都行,别让我做放弃你的决定。”
他忽然伸出手,把人拉进怀里。
怀里的人很顺从,毫不抵抗。
殿内也一片安静。
半晌。
“能不能,”他低下头,闭了闭眼,喃喃:“多看看我。”
他嗓音莫名有些哑,“喜不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一下就能决定的,小泽鹿,再多看看我,行吗?”
白泽鹿无声地攥了攥指节,唇动了一下。
而后,她听见他低声说:“小泽鹿,你都肯告诉我你以前的事了,这说明,你也有点儿喜欢我,是不是?”
“所以,你再等等,别急着做决定,也别让我做这样的决定,小泽鹿。”
她很轻地眨了下眼,鼻尖莫名涩了一下。
“说不准,”他哑声道,“你很快就喜欢我了。”
“好。”
她说。
“泽鹿不要夫君做决定了。”
泽鹿来做决定。
泽鹿不要过去了。
泽鹿……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