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池春水皱>第31章 拒绝

  曲水亭其实并不只是一个小亭子, 而是京郊的一处游春的好地方。因有“羽觞载酒曲水流”而闻名,最受年轻姑娘、公子们的喜爱。二月二还只是踏青赏红的姑娘们, 到了上巳节、寒食节就更热闹了, 一边是年轻姑娘, 另一边则是公子们的聚会, 既有临水流杯的文人墨客,也有走马射箭的武俊英姿。

  南延偏南, 如细腻的工笔,京城则更像是大笔绘就的写意。可如今的曲水亭边,柳树抽芽, 海棠花开,早樱粉白着, 间或还有嫩黄的腊梅, 平添了几分婉约。

  花朝走走停停,倒也没个方向,看到哪边花儿草的好看了, 就过去瞧瞧。不知不觉走到了曲水亭的另一边, 周围比先前都安静了许多,也没那么多漂亮的红花绿色, 却是有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

  “油菜花都开了?开的好早啊!”

  花家的宗族老宅子边就有一大片油菜花地,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花朝却特别喜欢油菜花开时一大片的金黄色。看起来特别暖。

  “原来表妹喜欢油菜花,真是没想到。”

  冷不丁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吓了花朝一跳。回身一瞧, 脱口而出的疑问。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不是顾恒安又是谁。看着花朝以及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严阵以待的模样,笑呵呵的站在一边,倒没有再往前,说:“我早就在这儿了,是表妹后来的啊。”

  花朝很直接的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曲水亭边都是姑娘们在,世子在这里不合适吧。你说你早就在这儿了,那看来世子早有所谋喽?”

  当然是有所谋啊,从花朝出门那一刻,顾恒安就跟着呢。他倒是想直接等兴王府的门,可怕被老兴王揍。他爹说讨女孩子欢心,要脸皮厚点,可似乎对着花朝不太容易啊。

  “哪里哪里,不过是踏青赏红,我也喜欢啊,也没说就不能来吧。倒是没想到巧遇表妹。你说是不是缘分?这个送你,礼物。”

  油嘴滑舌,油腔滑调,一副纨绔子弟模样。手里一块红刚玉,鸽血红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花朝皱眉,看着顾恒安和他手里的东西,忽然却又笑了,缓缓用团扇半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好一会儿才听她沉声问:“东西我不合适收。不过我很想世子究竟想做什么,不如咱们开诚布公吧。”

  那声“咱们”轻飘飘的落在顾恒安心头,哪怕花朝语气并不太和善,顾恒安一时也好像尝了糖味儿似的。

  却听花朝继续说道:“上元那天,还是要谢谢世子的。我就当世子好心,怕火树前出意外,让人把我先行引到安全的地方。世子对我知道的挺多,想必花了大功夫打听来的。那自然也应该知道魏家的打算。世子不应该离得远远的吗?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前试探?实在是令人想不明白,还请世子解惑。”

  花朝说话的时候,头上的珍珠花冠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粉白的莹润之光,不刺眼,却让人忽视不得,跟花朝白皙的皮肤相映成辉。

  “表妹带这花冠真好看,美人如珠,一见如故。你不收这刚玉,那我还画花样子给表妹打首饰。”

  “顾恒安……”

  吼完了,花朝就愣住了,迅速拿团扇挡了脸,扇子后的脸红起来。花朝暗自咬牙,怎么就忽然急起来。全赖这人说话放肆。她就不该被温宁怂恿了,带了花冠出门。

  那厢却听到顾恒安一串笑声。花朝总是太镇定了,除了上元那日一开始露出的慌乱,也就这会儿又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哈哈,表妹真有趣,若是表妹愿意,喊我雅正也可,或者叫一声恒表哥,安表哥,随你。”

  花朝露出一双明眸,狠狠的瞪了顾恒安一眼,哼道:“世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世子还没答我话呢。”

  顾恒安看花朝恼了,却仍是故意逗她说:“我答你了啊,一见如故啊。”

  “你……”

  花朝生气,转身就要走。却猛地被人拽住了衣袖,手顿时缩了一下。

  “放手!”

  看自己姑娘被拽住了,非言立刻要冲上来,顾恒安侧了下身,笑着对花朝说:“你这丫头那点防身功夫可不够,我就想跟表妹说会儿话,没恶意,真的。”

  忽然间离得近了,花朝甚至能从顾恒安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隔着衣服,他的手指似乎擦过了她的,竟然还有一点点余温。

  随后,花朝慢慢的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镇定模样,缓缓道:“那请世子也先放开我。”

  顾恒安依言,松手,退后了一步。

  花朝转头示意非言也退后,又道:“世子想说什么?我听着,您说。”

  都用上您了,可见是生气了。顾恒安心底叹气,他也没追过女孩子啊,真不知道怎么追啊。只得又嬉笑着道:“表妹别听外头那些传言,我可真没什么红颜知己,我名声差了,都是有些人故意传的。”

  有些人说的是谁,花朝大概能猜到,应该有她那位做平王继妃的姨母。可她姨母没儿子,再是抹黑,其实意义也不大,平王就这一个儿子,平王府还能是谁的?如此说来,那“有些人”里应该还有更不希望平王府好的人。只不过……

  “于我何干啊?”花朝没好气的反问。

  满肚子的辩白被噎回去,顾恒安真是难得这么无力。

  “咳咳,你看,咱俩不是……”

  “咱俩不是什么?谁跟世子咱俩了?世子慎言。”

  以前吧,顾恒安笑一笑,就不知有不少姑娘如蜜蜂看到花似的,想扑上去了。如今吧,这笑,在花朝面前压根儿不顶用。

  顾恒安暗暗叹气,怪不得她爹敢把她一个人放在京中,说什么想联姻可以,自己追的话。不过好姑娘都要费工夫的。

  “好了,我说实话还成吗?不气了啊。这么说吧,魏氏当年嫁给我父王,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的,魏氏却以为是她自己本事。她身边的人,是别家的钉子,不过如今已经是我的钉子了。所以,那背后之人呢为了某些目的,让魏氏找上你,一开始我就知道,花将军也知道,我说的。至于背后之人是谁?哪些目的?我就不好再多说了。不过真的,我跟你接触没恶意的。”

  这些有点太过于惊讶了。花朝一来没想到顾恒安透露这么多,二来没想到里面还牵涉更多。

  “那我爹爹都清楚?”

  顾恒安夸张的鼓鼓掌,道:“表妹说对了。”

  这倒是能解释了,为什么当初她祖母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又同意了。果然他们是有事瞒着她的。可是,有点生气!

  “你不好多说,那我问你,你回答我是或不是,可以吗?”

  顾恒安抱臂,就知道花朝没那么容易放弃。

  “你问。”

  “我爹爹是跟你或是你家达成什么协议了吗?”

  这个有点难答啊,顾恒安点头又摇头,道:“有是,有不是。”

  花朝皱眉,难道事情比她想的还复杂。仔细琢磨,把顾恒安说的话又在脑海中过了几遍。

  先说魏氏身边的钉子,听起来应该是背后之人安排的,即在魏氏嫁进平王府的事情上推了一把,又在魏氏身边一直放钉子,魏氏出身魏家,那人不会是图魏家什么,也就是为了盯着平王府?然后那人又通过魏氏找上她,她一个姑娘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吧?那就是图她身后的花家。还有,平王府与她爹爹显然达成了一部分协议,一部分没达成,但至少也算是互联互通了,显然有共对背后人的意思。一边是平王府,一边是花家,背后之人想同时动他们两家,又让他们两家必须应对……

  心底隐约有点猜测,可这种猜测太过令人惊骇。花朝抬头望着顾恒安,沉声问道:“上位?”

  顾恒安这次真的是激动的鼓掌了,他不过是三言两语,花朝就能琢磨的□□不离十,点头道是。

  深吸了口气,花朝知道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至少在这里不能再聊了。微微浅笑,道:“多谢世子告知,虽然还是不清楚世子的意图,可想来我爹爹能同意我来,对世子也是放心的。那就请世子日后还是保持距离,勿多做令人误会的举措吧,咱们不熟。告辞。”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花朝给“拒绝”了,手里红刚玉还攥着呢,心塞。

  因为顾恒安的话,花朝多少有点败了兴致,回去的路上一直闷闷的。出来的时候走走停停倒也不觉得有多远,原路返回,才惊觉颇有一段距离。生怕温宁她们着急了,花朝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谁料半路上迎面遇到一拨贵女,为首的是灵月县主。

  灵月见花朝头戴珠冠,手持团扇,身自风流的样子,再想起太子妃对花朝的礼遇,心中无名火直冒,差点儿没把手里的扇子给掰断了。

  “这阳光照的人眼晕,我怎么瞧不清对面的是谁啊?是咱们京中哪家的贵女吗?”

  这话一出,自有想拍马屁的人上前搭话,也说没怎么见过,不知谁家的云云。

  这些人也不觉得可笑吗?花朝转头对非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顺势又瞥了灵月她们一眼,非言很有默契的含笑点头,倒好似她们彼此之间一来一回已经无声诉说了什么。

  “你……”

  灵月上前半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冷哼一声,跟身边的人状似耳语却是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温宜县主啊,就是南延过来的那位,你们有人应该在太子妃殿下的宫宴上见过,巴巴的在殿下和长乐公主跟前说话的那个。哦,还送了公主一匣子什么贝母壳做的花钿,那东西做首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花朝忍不住心里叹气,她到底是哪里招惹了灵月,从第一次见她时就没个好气儿。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与她们掰扯,花朝对灵月县主礼貌的微笑点点头,即对非言示意从旁边绕过吧。

  “站住,灵月县主让你走了吗?”

  花朝闻言,半侧身看着灵月县主身边的一位姑娘。不认识的一位,想必也没在人日的宫宴上出现过,不然她至少脸熟的。这么主动的跳出来,是本事大还是蠢啊?

  “灵月县主,您身边这位是谁啊?如您所说的,我认识的确实不多,大都还都是太子妃殿下宫宴上认识的,这位……那天在吗?也许是太子妃殿下和长乐公主在寻我说话,我没留意吧。您再介绍介绍?”

  全然不把跳出来挑衅的人放在眼里的架势。

  灵月唇角一丝不自然,很快又隐去了,对花朝说道:“这是吴家姑娘,其父是中书侍郎,县主刚从南延过来,不识得不怪。”

  听灵月句句着重“南延”,花朝微微皱眉,南北之争古来有之,虽然知道多数人将南人戏称为南蛮子,可南延为重地,说句不夸张的话,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灵月是这话给哪个南延政客听去了,指不定能上书参奏平王教女无方甚至可能上升更高的高度。

  说起姓吴,花朝免不了又想起了魏老夫人,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

  且听灵月县主继续说道,“呀,好像你们俩还连着亲吧?魏老夫人是温宜县主的外祖母,是吴姑娘的……”

  见灵月县主一时算不过来亲族关系了,吴姑娘赶忙应道,“县主,魏老夫人是我本家的族姑祖母。这位也是县主啊,还真没见过,也好像没听家里人说起来过啊。”

  花朝暗自吐槽,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吴氏是吴家嫡支出身,嫡亲的侄女只有上次在魏家遇到的两位吴姑娘,这位显然是隔了房的。这位吴姑娘的父亲是正三品的中书侍郎,不知怎的,花朝就想到了温宁之前跟她讲过的,前年太子妃宫宴上那位乱闯宫禁的吴姑娘。

  “原来是吴家的姑娘啊,还真是奇怪,早前在外祖母家,我也没听二舅母提起过呢。吴姑娘的父亲是三品大员?我倒是听人提过一个也姓吴的姑娘,也是出身三品大员家里的,好像是说前年在太子妃殿下的宫宴上吧,怎么着了的……哎,我这脑子真是的,有些小事听过了就忘了,记不住。吴姑娘认识吗?”

  花朝说罢,笑盈盈的望着吴姑娘瞬间红了又黑的脸,还有周围偷笑啊、轻蔑啊、同情啊,各种不一的神态。花朝的团扇摇啊摇,看好戏的模样。其实吧,她也不确定的,不过是诈一下,结果还真诈出来了。满京城里,花朝知道的吴姑娘就这几个,没想都是出自一家的,真是想说一声“缘分”。

  这个吴姑娘的确跟温宁说的那位是姊妹,一母同胞的,前年出了事后,吴家的姑娘就从太子妃的名单里给划掉了,所以花朝才没在今年的宫宴上见过这位吴姑娘。

  至于中书侍郎吴大人,也确实是吴家的旁支出身,可吴大人做官不错,刚回京升到中书侍郎的时候,也是前途光明的很,在吴家也很有位置的,只是被女儿拖累了,这两年反倒不显起来。而吴家的姑娘被拖累了名声,吴家内部对这一房的人都有抵触。

  这些花朝倒都不知道,当然就算知道了估计也听过就罢了。

  就是没想到,花朝说完这位吴姑娘就开始哭起来,声泪俱下,委屈可怜的,拽着灵月县主哭诉自己被欺负了。

  花朝说不惊是不可能的,这什么跟什么啊?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前面还趾高气昂的模样,转头就一副受害人似的。这吴姑娘也真是厉害,怪不得姐姐出了事,她却还能跟灵月县主走的近。

  花朝记得她祖母教过的,女孩子的眼泪有时候是能换来一些利益,可矜贵的女孩子,眼泪也矜贵,不要随便就哭,更不要试图用哭去换取利益,因为只会让自己也显得很廉价。

  哭的这么假,这么目的性的吴姑娘,花朝瞥了一眼,懒怠的多费口舌了。奈何旁边还有帮腔讨伐的。话说的特别“有趣”,嘀嘀咕咕满口的什么南人就是小家子气,南人这个,南人那个的。

  花朝本来真还好的,可越听越来气,瞧清楚了是个脸熟的,钟阁老家的姑娘,不就是上次太子妃宫宴上忽然与他们“偶遇”的那位嘛。当时她和温宁还私下里说过,钟姑娘的心思简直为空别人不知道啊。

  看看这会儿不哭了却还一抽一抽的吴姑娘,又看看义正言辞的钟姑娘,花朝笑了。

  “今上圣明,每年科举取士南北大同,而且多次严惩试图挑起南北矛盾之人,就是为了防止承德年曾出现的文卿之乱,消弭南北隔阂。这么多年,南来北往,盛世昌隆。这南人、北人之说早就甚少听闻了,可不曾想,今日温宜却从京中贵女口中频频听到,实在是令人……该说什么好呢……”

  原本纷纷扰扰的,刹那间都安静了。

  即便是没读书的贩夫走卒也都听过文卿之乱。起因是嘉帝承德年的科举舞弊案,主考官录北人大半,南人少数,南北比例仅有二八,有南方学子提出质疑,更无辜冤死狱中。朝堂之上的南北之分,自古有之,历朝历代重北者多,每科取士,几乎都是北比南多,可也从来没有多出六成之众。科举取士本就是鲤鱼跃龙门,得如此不公,引得南方氏族、文人墨客纷纷著文抨击。更何况,南方多富庶,满朝商赋七成出自南方,即便商人位贱,可朝中是准许三代以上的商人子弟参加科考的,所以,南方商人也觉利益受损,加入抗议,不惜阻断南北商贸,造成百姓生活不稳。再之后,甚至朝中南方派系的官员也联合起来抵制,最终差点引得朝堂动乱。

  此后今上继位,则一直致力于减弱南北之争,当然几百年上千年的隔阂,哪里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但的的确确好了许多,虽然私底下可能依旧是“南蛮子”“北侉子”,但大面上都知道和平互利。

  花朝这破坏南北和谐的帽子,简直扣的快狠准。不只钟姑娘,连灵月都紧张起来。

  “你别乱说。”

  花朝又笑了,笑容比春花还艳,声音比春风还轻,软软娇娇的,可眼神却如数九冬风,冷的厉害。

  “哦?我乱说什么了?好叫诸位知道,我花家虽身处南延,可我曾祖是圣封的镇南将军,我祖父也是,我爹爹也是,花家是臣属,镇南,奉的是皇命,听的是皇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南北,皆为圣恩。”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写了删,删了写,最后竟然有5000+字。今日上榜,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