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万人景仰>第9章 暗潮涌动(一)

  朱启明自打有记忆以来便清楚这一点,他于静贵妃而言,不过是一枚可随意利用的棋子罢了。

  门口的宫女瞧见他走来,便往殿中喊道:“娘娘,大皇子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屋中人的声音清清冷冷,丝毫没有平日的温润,宫人们侧目,心中无不叹息。朱启明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跟着宫人进去。

  殿中只有一人,那人身着华贵锦服,眉目描摹精致,唇红齿白,无一点岁月痕迹,正冷眼看着站在门外的人,手中还拿着一根平日用来惩处宫人的鞭子。

  朱启明心中默然,在她淡薄无情的注视下走过去,屈身行礼,“儿臣参见贵妃娘娘。”

  静贵妃并未理会,摆手让守着门的宫人离开,自己拿着鞭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直勾勾盯着大皇子。

  许久,她才道:“你见过卫灵亲主了?”

  朱启明心中一凛,神情复杂地盯着静贵妃的裙摆。卫灵亲主临府一事已被他压了下去,外面的人不可能知晓,而深居后宫的静贵妃却了然于心,显然是在他的府上安插了眼线,随时盯着他的一言一行。

  他点头道:“是,卫灵亲主是莫厌迟的人。”

  “可有查出他的身份?”静贵妃慢慢踱步,在他的身边走着,却不打算让他起身,手中的鞭子晃动着,倒像一柄长剑,架在朱启明的额上,令他冷汗直冒。

  大皇子保持跪着的姿势,不敢有所举动,老老实实回答:“未曾。卫灵亲主行踪不定,很难查到。”

  “废物,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静贵妃怒道,抬手往朱启明背上狠狠抽了一鞭,顿时划破了衣裳。

  朱启明咬牙忍住背后的灼烧感,不敢出言求饶。

  静贵妃道:“平日让你少看不切实际的治国之道,先将莫厌迟除去,你偏是不听,如今倒好,留下如此大的隐患。”

  “这三年来儿臣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只是父皇明里暗里护着,儿臣实在无法下手。”朱启明道。莫厌迟来京城三年,朱启明便暗算了三年,可每一次都被弘治帝挡了回去,事后还被狠狠告诫了一番,这件事便一拖再拖,转眼就是三年。

  “所以就净使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静贵妃嘲讽道。

  朱启明无言以对,只能诺诺道:“那……母妃,如今我们该如何?”

  静贵妃冷笑:“该如何?自然是除去莫厌迟,将卫灵将纳为己有了。”

  卫灵将,仅凭这三个字就足以令人疯狂。

  只是朱启明也清楚,三年中尚且奈何不了莫厌迟,现在有了卫灵将的他,无异于多了一道保命符。

  静贵妃也不提点他一二,留着他跪在原地思考,半晌后才又开口:“如今朝中有多少是你的人?”

  “户部、吏部尚书,工部侍郎,还有礼部的几人。” 朱启明道。

  “兵部呢?”

  “没有。”朱启明懊恼道:“父皇尤为重视兵部之人,儿臣实在安插不进人手。”

  “说你是废物你还果真是废物。近日兵部侍郎之位空缺,陛下说要殿试后从考生中挑选人才以此填补,你且好好观察,尽可能将本次殿试高中之人全部纳入囊中。”静贵妃道。

  朱启明点点头,继续听她说:“若是无法为我所用,该除便除,莫要留下后患。”

  “是。”朱启明虚心听教。

  静贵妃见他恭恭敬敬,面上没有丝毫不满,心情这才稍稍转好,叫来宫人给他端茶水,顺道赐了座。

  朱启明谢过恩,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落座。

  静贵妃抿了一口热茶,道:“你为庶,莫厌迟为嫡,论身份,你是比不过他的,储君向来立嫡立长,你本就不占优势,如今还被莫厌迟抢先得到了卫灵将,若是无法得到兵部势力,日后就等死吧。”

  朱启明欲言又止,垂眸不同静贵妃对视。

  先皇后仙逝十五年,静贵妃至今仍只是贵妃之位,弘治帝挂念先皇后,不肯立继后是一个原因,说到底还是静贵妃自己不想争取后位。先前莫厌迟未被找回,立不立后无所谓,如今回了宫,不立后的话他就永远低莫厌迟一等。

  朱启明眼神晦涩不明,静贵妃瞥了一眼,道:“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后位与我们而言确实重要,只是一旦坐上后位,聂家势必受到压制,于你而言并非好事。”

  静贵妃的母家姓聂,十几年前跟着未登基的弘治帝四处征战,平定四方,立下汗马功劳,弘治帝登基后被封为定远大将军,掌一方兵权。

  所谓功高盖主,聂家担心宏治帝忌惮,忍痛割爱将静贵妃送入宫中,美名是多个人伺候宏治帝,其实不过是将她当做人质。十多年来静贵妃侍奉在宏治帝身侧,安分守己,从不争宠、干涉朝政,这才保得聂家安稳太平。

  一个是实实在在的权利,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嫡位,二者确实无法兼得。早在很久之前,静贵妃就说过这一点,也让朱启明不用担心,聂家会作为后盾,蛰伏于朝中,成为朱启明的助力。

  朱启明道:“那要不我们先找找外祖,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对策?”

  静贵妃蹙眉,二话不说便是反对:“不行。”

  “为何不行?”朱启明愣住,问道。

  “本宫父亲手掌重兵,你真以为陛下会全然放心,不让人盯着?此番恰逢殿试,陛下必会防着百官结党营私,贸然联系,若是被人揭发,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得在理,朱启明倒是不以为然,道:“儿臣会多加小心的,且外祖本是母妃的父亲,儿臣偶尔去走动走动也是合情合理……”

  “闭嘴!”静贵妃打断朱启明的话,深深看着他,道:“本宫说不行就不行。”

  朱启明垂首,紧紧地抿着嘴,半晌才抬头看向静贵妃,从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怒意和厌恶,当即心中一慌,急急应道:“是。”

  静贵妃道:“如今聂家一事尚不着急,等你将莫厌迟除去,这股势力必会助你顺利上位。”

  朱启明点点头,心不在焉道:“是。”

  静贵妃又同朱启明说了几句,眼见宏治帝午歇将起,便摆摆手,让他离开。出门相送的宫女一路寡言,临到宫门,这才又提醒道:“殿下,方才娘娘说了,切勿去找聂家,以免误事。”

  “本王知道了。”朱启明道。

  今早他走得急,身边未曾带上小厮,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朱启明心中有了定夺,出宫之后便没有回大皇子府,而是乔装一番,去了聂家。

  萧知尽放下手中折扇,道:“果真?”

  邢衍点头:“且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守在外面等着定远大将军回来,期间未曾露脸,似乎怕被谁认出来。”

  “这倒是奇怪,你派人查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尤其是聂家跟朱启明之间的事。”萧知尽道。

  “是。”邢衍道。

  说完,他起身要走。萧知尽又叫住了他,问道:“皇宫的人手现在安排得怎么样了?”

  “各宫之中都有几人,只是……”邢衍有些为难,“静贵妃宫中固若金汤,我们的人进不出,昨日还险些被察觉。”

  萧知尽蹙眉,随即道:“无事,这女人并非善类,你叫手下们当心点,小心行事。”

  “已经吩咐下去了。”邢衍道。

  紫禁城中暗潮涌动,皇宫内却祥和宁静,宏治帝正跟礼部尚书商讨明日鹿鸣宴的章程,门外的宫人进来禀告,二皇子莫厌迟前来请安。

  三年来,宏治帝明里暗里护着莫厌迟,因怕自己对他护得过于显眼,招人妒恨,故而以在外多年为由,不让他上朝,同时也不曾改过他的姓氏,始终让其姓“莫”。莫厌迟曾听宏治帝说过,先皇后姓莫,不改姓氏,是对她的念想。

  帝王之心难以揣测,不让莫厌迟上朝,私下却时常召见,偶尔还会赏一两件古玩。别人看在眼中,只当是宏治帝对莫厌迟十五年来的补偿。

  礼部尚书听到是二皇子,眼底闪过一丝鄙夷,等着宏治帝将之驱走。

  不想原本还面色平静的宏治帝展出笑意来,摆摆手让礼部尚书自己处理鹿鸣宴的事,让宫人将莫厌迟请了进来。

  礼部尚书心中一惊,不敢多言,听令离开,走至门口时多看了莫厌迟一眼,发现较之三年前,这人似乎变了许多。

  三年前,二皇子回宫的章程也是他在负责,那个时候祭天仪式时曾遥遥一瞥,年仅十五的莫厌迟眼中充满惧意,独自一人站在祭坛上祭拜先祖,末了下台,因恐慌过度还不小心跌了一跤,闹得宏治帝也失了脸面。

  不想当年的胆怯少年已长大,举止得当,英气逼人,眉眼像极了仙逝已久的先皇后。

  礼部尚书急急告退,不敢多呆。

  莫厌迟没有理会礼部尚书,他进了御书房,朝着宏治帝行礼,等宏治帝赐了座后,方道:“父皇,方才礼部尚书是来说明日鹿鸣宴上的事吗?”

  “对。”宏治帝道,“怎么,想参加?”

  宏治帝只是随口一问,要知道,莫厌迟一向不喜这些宴会,除了推不掉的除夕家宴外,他一年到头也没露过几次脸。

  莫厌迟挠挠头,羞赧道:“近日闲来无事,儿臣想去瞧瞧。”

  宏治帝正批着奏折,听他一言,颇为诧异地抬头看了看他,见他并无异常,便没有拒绝他,二话不说答应了,还道:“状元跟探花皆是从望乡台而来,明日见着也可同他们叙叙旧。”

  状元名唤萧知尽,来自望乡台,未及弱冠便中状元,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这个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莫厌迟便是再封闭,也该有所耳闻。

  他听叶悯说了一番,料想这状元便是萧知尽,这才进了宫中,提出参加鹿鸣宴,左右宏治帝也巴不得他多在世人面前表现表现。

  宏治帝这般说,莫厌迟也没有推辞,点头应了。他笑着谢恩,宏治帝倒是颇感意外,这还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怀,心中仅有的一些疑虑也被他的笑打散了。

  也罢,他是她的孩子,无论如何,宏治帝总要护着的。

  两人在御书房中的谈话迅速传到了静贵妃的耳中,静贵妃脸色沉闷,让人继续盯紧着。

  先是卫灵将,再是鹿鸣宴,莫厌迟的举动显而易见——他要开始争储了。

  静贵妃这般想着,殊不知莫厌迟实属无奈,他无心于此,却被人一步一步推着往前走。

  朱启明只手遮天的日子即将过去,偏斜了多年的天平在未来的日子里也将慢慢平衡,接下来的朝堂走势如何,无人能料。

  静贵妃回到殿中,写下书信一封,交到了暗卫手中。该暗卫显然不是第一次给她送信,在拿到信笺后没有丝毫迟疑,跃身离开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