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第37章 长夜有火  走在夜里,第一眼能看见的,……

  司扶风说着,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件多么致命的事,那隐藏的危险像一道岩浆洪流, 几十年来,都被一层纸隐隐约约挡住了。

  而她就要戳开那层纸,火焰和死亡她若是挡不住, 就能在一瞬间吞没大胤。

  她急惶惶地跑过去,拿了标旗过来,一个个在地上摆着:

  “成年之人,便脱胎换骨、取代别人的身份, 而其中最好冒充的,就是流民。”

  “若是孩子,那就更加简单,直接扔进弃婴堂, 待他们长大之后, 再完成各自的使命。”

  “弃婴比成人更好潜伏, 他们身份干净、毫无疑点,所以可以是皇帝的心头所爱, 可以是御前伺候的太监,那么……市井之中、朝堂之上、甚至军队里, 有多少人是这样的存在?

  她说着说着,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大胤河山八千里、苍生数百万, 而其中有多少, 是他们查也查不出、摸也摸不到的敌人?

  眼下还在把酒言欢、并肩作战的朋友,会不会下一刻、就调转了刀锋,在睡梦里、一刀撕开他们的咽喉?

  她的喉头哽咽了一下,穿堂的冷风拂过她的发丝, 连两鬓的肌肤都在绷紧了发麻。

  于是声音也微微地颤抖着:

  “如果……如果我猜对了,那多少年之前,便有人在苦心谋划?”

  “如果我猜对了,那这人间,难道藏满了恶鬼。人走在鬼的底盘上,那这一口人气,岂不是随他们收割……”

  姬倾沉默了片刻,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再看向司扶风时,眼里竟沉着前所未有的哀意和沉重:

  “对,你猜得没错。”

  “这个局,早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前,执子的人、就开始拿人命博弈了。”

  “除却你我,几十年间,有无数人想撕破背后的阴谋。他们前赴后继地倒在了棋盘上,你我现在立足的土地,浸透了先人的血。”

  司扶风只觉得浑身的寒毛一下子立了起来。

  四面八方的隐秘暗角里,有窃窃私语的黑暗汇成一道大河。它们裹挟着饥肠辘辘的亡灵和嗜血的鬼魂,冰冷地乘着黄土下的幽泉,没过她的呼吸和头顶,也没过起伏的大山与江海。

  一路奔涌向摇摇欲坠的烈阳。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的颤:

  “不可能,就算是替换了这样多的人,他们需要的、依然是以一敌百的士兵。”

  “弃婴可以从小在育儿堂训练,那成人呢?”

  “若是要训练成人,那需要大规模的场地、精良的武器和经年的训练,未免过于引人注目……”

  她说着,忽然却僵住了。

  她知道他们怎么训练成人了,譬如那夜刘平府上的逃兵。

  先通过户部安排,死户不予以批注和销户,那就成了最好的空户。死人不会来干扰他们,他们便可堂而皇之的由兵部安排,各自进入兵营,在大胤的角落蛰伏等待。

  大胤不允许军户随意脱籍,更不允许普通人随意进京。所以需要的那日,他们再换上流民的黄册,千里迢迢奔赴向大胤的心脏。

  她猜得没错,几十年来,他们已经摩挲出了一个恶毒的连环。

  也许宋培然在户部只待了五年,但五年之前,户部又出现过多少个宋培然?

  陈家之前,又出了多少个饱食了大胤血肉的贵胄?

  姬倾缓缓别过脸,他的目光穿过茫茫夜色,望向千万里河山。那每一座山的起伏、每一条江的蜿蜒,都是他曾夜夜描摹、日日牵挂的熟悉。

  可这一刹那,这河山上奔亡着吃人的鬼,这人间,陌生得叫他也心生寒意。

  他再开口时,笑意悲凉:

  “你又猜对了。”

  “鸠占鹊巢、借花献佛,他们要的士兵,大胤替他们训练了。”

  “大胤亲手锻造的利器,如今、架在了我们自己的咽喉上。”

  司扶风后退了一步,她定定地望着姬倾,眼里浮动着灯火,像是茫然、像是隐怒:

  “有多少人……有多少人是因为挖掘这个秘密而死的?”

  “你的师傅是不是也……”

  姬倾勾起一个笑,眸光落在晚天上,像一块冰冷沉铁,缓缓被夜色的海洋淹没:

  “他是。而除他之外,仅我所知,还有几千名忠臣、良将、番子、锦衣卫甚至内廷的女官因追查此事而亡。他们中许多人,连完整的姓名也不曾留下,只留下了蛛丝马迹、在指引今日的我们。”

  “也许这一路上,他们一边为死去的同伴洒下烈酒,一边痛饮一杯,继续往死路尽头走。他们的昨日,极可能、便是你我的明日。”

  姬倾的声音在微微颤动,然而他没有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司扶风忽然狠狠勾着他腰间的金带,把他往怀里一拽。

  他的身体重重压在少女的躯体上,炽热的温度交叠着,而那姑娘靠在柱子上,明明被他圈在怀里仰头看他,却没有一点羞怯的姿态。

  反而眸光亮得迫人:

  “我不怕。”

  “你说、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人,那这漫漫长夜,你我便不是独行。”

  她忽然绽开一个神气的笑,那是寒风吹不散的执拗、是夜色压不弯的骄傲。她所在处,连晦暗的烛火、也明艳得照亮了满目河山:

  “敌人藏在夜里,但还有许多和你我一样的人,也走在这夜色里。朝堂、东厂、锦衣卫、军中,甚至闺阁内院、贩夫走卒,他们之中,有敌人、也有你我的同伴!”

  “何况这所有人之外,我还有你。”

  姬倾的心口在剧烈颤抖,他的呼吸深切又绵长,开口时、连唇都在颤:

  “你……”

  “你听我说完!”司扶风望着他,歪歪头笑了。

  她猛地抬起手,扣住了姬倾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按。姬倾只觉得脊梁上一阵战栗,有火烧在骨血里,烧得人的腰肢、又软又硬。

  司扶风环着他的腰,眸子亮得像浸了星河天水:

  “我知道,举火之人最是孤独艰辛,这么些年,你辛苦了。”

  “但走在夜里,第一眼能看见的,便是火光、而不是黑暗。”

  “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但我走进黑暗,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举火的你。是你手心的火,让我在这漫漫人海、茫茫黑夜里奔你而来。”

  她歪歪脑袋,笑得慧黠又神气:“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给你送点心吗?”

  “我其实早就想好了,但是我不能说。”

  “等我杀了满都拉图,等我过了孝期,我给你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你安心一辈子的答案。”

  姬倾的心猛地一沉,复而又羽毛一般漂浮起来。沉浮之间,他感觉自己宛若溺水的人,面前似乎是希望、又似乎是幻觉,那窒息的痛苦与快意交织在一处,让他煎熬而期待。

  他的心仿佛被她攥在了手里,一阵温热、一阵紧缩,连那淅沥的血都叫她掐得支离破碎、酣畅淋漓。今夜于他,是赴死前的痛定,也是走向明光的畅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拢不到一处,喉间哽了许久,才艰难地咽下一个字:

  “好。”

  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了笑容,宛若一道迫不及待的艳火:

  “那我就祝满都拉图大将军,日夜兼程、早赴黄泉。”

  司扶风噗嗤一声笑了,她仰着脸看着他:

  “好,等我拎着他的脑袋,来给你答案。”

  晚风呜咽,远处的苍山顶上,有戍边人的火把在明灭。

  旅人走进黑夜,第一眼便能看见他的火炬。

  若有人向他奔赴,哪怕到那时、举火的人已不在世间,也会有人再举起那微光,星火不灭、便有前路。

  人们说,光明不灭、则夜色不灭。

  没错,夜色亘古。

  但长夜有火。

  ……

  马车走到边境线的时候,驾车的人忽然勒住了马儿。

  车里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虚弱、但那笑意倒是明朗:

  “大档头,后头还跟着追兵呢,咱们把人家小汗父子俩灭了口,可还有大汗的那许多侍卫呢。被追上了、怕是要砸碎了骨头喂猪。”

  斗笠被人掀了起来,底下露出大档头的脸。他靠着车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尽管车里的人看不见。

  “已经到边界线了,咱家送个朋友,马上就启程。”

  他起身,宽大的袍袖泻下来,一点雪白沿着他的胸膛、腰肢、长腿,交缠着亲昵地滑落而下。

  白蛇落在地上,歪歪头看着他。

  大档头俯身伸手,怜惜地在它眉心一点。

  他半跪下身子,飞挑眉目竟散了那妩媚的凛冽。

  声气里全是温软,像是眷恋、像是惜别:

  “我到家了,你也该回家了。”

  “这一路谢谢你,人心险恶,在你的自在山谷里遨游,往雪山更深处走。”

  “永远不要再见世人。”

  白蛇盯着他好一会,忽然吐出颤抖的红信,一寸寸摩挲过他的脸颊。大档头的唇颤了颤,伸手抚了抚它的脊背:

  “也许此生不复再见了,但我朋友不多,我会记住你的。”

  白蛇在他下颚蹭了蹭,望向他,看了最后一眼。

  那是来自自由天地的告别,它毫不犹豫地陪他来,也决绝的离开。

  它拧过身子,匍匐进荒草里,像一道蜿蜒的雪痕、眨眼消散在广阔寒天里。

  大档头望着白蛇消失的天际,那里似乎有人朝他挥了挥手。

  但他定睛去看,那里只有荒烟浮动。

  身后又传来那个声音:“没给你的朋友取个名字?”

  大档头俯瞰着没膝的荒草,摇了摇头:

  “它们是天地孕育的灵物,人不配为天地命名。”

  他复又盖上了斗笠,坐回车前,一抖缰绳,唇边勾起陌上花开般的笑:

  “走了,回家。”

  马车碾过荒草,车辙印延伸向天际的垂云。

  云天之下有城关,城关之后,是乡愁的解药。

  ……

  深夜,东宫。

  太子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寝宫的时候,天上的雨却停了。烛火星光般浮动在铜枝立灯上,摇曳得人眼目晕眩。

  宫人们急惶惶地端着汤药过来,姬倾接过,亲口尝了、才半跪在床沿,吹温了递过去。

  太子却没有动。

  宫人替他擦了唇边湿漉漉的血痕,他急促地喘了好一会,才艰难地开口:

  “姬倾吗?”

  “这样黑,你不点灯会不会摔着……”

  就着热水拧着帕子的宫人微微一怔,下意识说了句:

  “太子殿下,烛火不够亮吗……”

  他话音未落,对上了姬倾的眼睛。

  那眸子沉下去,眼睫却飞着锋利如刀的薄光。宫人心里一惊,忽然明白过来,惨白了脸要跪下来,但姬倾缓缓抬起了一只玉白的手,压在了唇上。

  一刹那,他毛骨耸立、却噤若寒蝉。

  姬倾望向太子,沉默了许久,刚要开口。

  却是太子抢了先,他唇边牵起的笑容苦涩而清浅:

  “啊……姬倾,我看不到摇光回家了。”

  姬倾的唇动了动,终是垂下了眸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子艰难地抬了抬手,在虚空中晃了晃,最后他只是静默的笑: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