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并不让他觉得意外，绵忻微微地点了点头，问：“上半套的毒药是什么时候下的？”
嫡福晋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是……成婚那日的……合欢酒。”
说完这句话，嫡福晋自己也觉得她实在再无颜对王爷说爱，就在她和他相识的第一天她就给他下了毒，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爱她？她现在连想自欺欺人也骗不下去了。
原来那么早啊，绵忻苦笑了一下，原来皇兄对他的忌惮是没有一刻是停止的，不管他是不是已经登上了那个王位。
但这一次，毒既然不是皇上命令下的，他能直接跟他要解药吗？
他应该不会给吧？给了不就是承认他对自己下毒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不会认的。
绵忻走的时候，走出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嫡福晋说：“别动孙思朦，一点儿想害她的念头也别动，不然你会死得很惨。而且，本王不能保证不牵连你的母家。”
嫡福晋跌坐在地上，她从来没见过王爷如此，一句话本他说得语气如此平静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地凶狠。她不知道王爷会怎么处理她，但她看得出王爷眼里那种憎恶，那种似乎一辈子不屑于再见她的憎恶。
原来王爷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做得每一件事，但即使这样，她也未见过王爷这样的眼神，这些年王爷对她一直算是以礼相待的，对她的母家也一向是照顾的。她为什么要给王爷下毒？是她疯了。
“王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嫡福晋冲过去抱住绵忻的腿完全不顾形象地哭诉忏悔着，眼泪鼻涕都混合在脸上，头发也散乱了许多，可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也不知道她要怎么样，可她此刻就想这样发疯一样的留住绵忻，哪怕是再多一刻。
绵忻弯下腰，把嫡福晋拉在他衣摆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却并没有把她扶起来任由她再次瘫坐在地上，说：“你放心，本王没准备杀你，你就继续好好当你的嫡福晋吧！”
是呀，好好当她自己的嫡福晋，而不是当他的嫡福晋。王爷真的狠啊，他不杀她，甚至都不罚她，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未来的日子便是再不必抱着任何希望了。哪一日王爷终于毒法而亡的时候，你依然是这个府里的嫡福晋，你的命有多长，未来寂寞的岁月就有多长。
“王爷，王爷！”嫡福晋喊住马上就要走出门的绵忻，问出了她可能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王爷，你有没有一刻曾经是喜欢我的？”
绵忻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喜不喜欢本王不想说，但你入府时本王对你确是有真心的。”
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善良的答案，一个本来可以将人一刀了结的答案，一句“从来没爱过你”他还是说不出口。
费莫尔珍初入王府为嫡福晋时，绵忻对她的确是有真心的，不是真心的喜欢她，而是真心地想和她长久和睦地相处的。
那时的她看起来长相清秀，笑容温婉，举止端庄，看起来的确是个做嫡妻的好人选。虽然知道这妻子是皇上指定的，绵忻倒也想好好待她，和她细水长流地过日子，直到他无意发现她在成婚不久便开始向宫里汇报他的行踪。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汇报他的情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他娶她的那个洞房花烛夜，他就已经中毒了。如果早知道，他对她确实不该如此宽容的。
从嫡福晋的院中走出来，绵忻又吐了一大口血。四喜忙上前扶住他，问他是不是要找太医来。他摆摆手叫四喜不要声张，“此时天色已晚，传太医太张扬了。本王先回书房休息一下，你一会儿避开些人，把地上的血迹处理了，再去杏园跑一趟，告诉侧福晋说本王今日公务繁忙，晚些才过去，让她累了的话就早点睡，不必等我。”
四喜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说：“王爷，这事要不还是告诉侧福晋吧，瞒怕是瞒不住。”
绵忻叹了口气，他何尝又不知道瞒不过去，“你先去，容本王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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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想就想了半年，半年的时间里绵忻又吐了近二十次血，而解药依然毫无进展。
最开始的一个月绵忻还在可以地瞒着孙思朦，很怕吐血的时候被她看见。可后来他这血吐着吐着也吐出了些经验，他现在基本在吐血之前的半日是会有些感觉的。所以，只要他好好地掌握着吐血的时机，倒也把事情就这么瞒住了。
但孙思朦毕竟是每日睡在他枕边的人，他吐了半年的血身体不可能完全没有变化，这一个月来孙思朦就念叨了两三次说他瘦了，不过他都以军务繁忙练兵辛苦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前几日又找太医诊过了脉，情况并不是很乐观，按照太医的判断，估计也就是半年以后的事儿，他确实得早做准备了。
其实怎么跟孙思朦说这件事并不让他觉得有多难，因为不管他采用多么迂回的方式，或者渲染多华丽的词藻都不能解决她在知道事实时候非常难过的结果。所以，他得先把她的后路都安排好再跟她说，虽然他不能陪她到老了，但起码他要保证她能平平安安活到老，还得保证她一辈子富足闲适的生活。
绵忻故意把雁儿和四喜的成婚之日挑得很远，为了就是让她能多分散精力再雁儿的婚礼上，他知道她嫁雁儿必定跟嫁女儿一样重视，必定会要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想尽善尽美。
孙思朦看到他选的日子居然是近四个月以后睁着大眼睛问怎么这么久？他对孙思朦说这是他找了大师千挑万选出的好日子，全年中最好的日子。孙思朦虽然从来都不太迷信这些，但对于婚嫁这种绝对的喜事，她还是愿意占尽所有好彩头的，所以还是撅着嘴应了。
可就当他刚在暗地里安排自己后事的时候，坏消息却从天而降：孙思胧难产去世了。
这个消息的确来得太突然，孙思朦在半个月前还曾进宫去探望孙思胧，她看起来虽说不上是神采奕奕，但也是一切正常，谁知临盆的时候竟就这样去了。
孙思胧死得可怜，据说难产足足疼了一天一夜也没把孩子生下来，后来催产的药开始起效的时候已经没力气生了，挣命般的提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孩子，公主一落地竟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看着死去的宝宝急火攻心，便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人就是如此，孙思朦相信，如果孙思胧生下的宝宝活着，那她自己应该也能活下来。虽然历尽了千辛万苦，虽然她可能觉得自己累得只剩下了一口气，但看着自己的宝宝她应该也能活下来。宝宝的死，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起了当时与李氏见面时李氏对她说的话。她曾也想顺便问问孙思胧的结局，而李氏对她说：“还是不知道的好。”
是呀，还是不知道的好，如果她当时就知道了孙思胧的结局，再加上绵忻的结局，她自己可能会先被压垮，她也许等不到看她们的结局就已经被逼疯了。
可是，真的好难过啊！怎么会不难过呢？是亲妹妹啊！
这不到一年的相处，不到五次的见面，竟让她已经不由自主的认下了这份姐妹亲情，而且坚定不移。这也许就是血脉亲情的神奇之处吧？毕竟她现在的这句身体里流着和孙思胧相同的血液。
不管是在过去的现代，还是她目前所处的清朝，她都不处在一个可以习惯于接受亲人生死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她，身边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去世，那都显然不是寿终正寝的。所以，孙思胧去世的消息是会让她非常难过的，非常非常难过。
为她难过，又为她悲哀；为她悲哀，又为她不平。
可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么没了？难产，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非常稀松平常而让人容易接受的理由。但怎么就能让人这么容易接受了？因为女人为了生孩子而死是光荣的？是神圣的？
孙思朦觉得并非如此，她想，就是古代男人找个女人给他们生孩子太简单了。这个妻死了，还有那个妾，家里的女人就是都死了，再娶就是了。反正传宗接代是女人的本分，没有人会拒绝。如果放在现代，在没房没车就别想娶媳妇的大都市里，让那些男人们再试试。
现在想这些当然是没用的，事实上，想什么都是没用的。不管她想什么，孙思胧难道还能活过来吗？索性，她也不想去追究她是不是被人所害，也不想把她看过的那些宫斗剧的故事套用在她的身上，她情愿相信孙思胧就是潇潇洒洒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孙思朦哭了好几天，每天都哭很久，哭得眼睛都肿得看不清东西。
她不仅在哭孙思胧，她在趁着这个机会把王爷未来的那一次也哭了，她不是在咒王爷，而是她想着孙思胧的离去，再想到王爷的离去，她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
这样也好，反正用孙思胧的事来掩盖，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
这样也好，痛快地哭过之后，等王爷的事情来了，她就能坚强地迎上去。她不要哭哭啼啼地送王爷走，她要把最美好的最快乐的都留给王爷。
就在孙思朦想到这一层的时候，绵忻也想到了这一层。看到孙思朦为孙思胧难过至此，绵忻心疼地快碎了。
半年之后，若是他也……她要怎么办？定会比现在还难过吧？现在的她有他在身边安慰，未来的她，谁能安慰？她那个看似乖巧伶俐实则倔强执拗的性子，到时候怎么办？
真正相爱的人之间，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心有灵犀。绵忻和孙思朦之间有，只是老天爷似乎没给他们设计一个白头偕老的大团圆结局。
“王爷，如果你也离开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我死。”
“你不许死！”
“好，不死！”
是人就不可能不死，但若能晚点儿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