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冬至遇>第11章

  话音一落,云迹白就愣住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好?

  云冬遇听到他答应很高兴,又说:“那就说好了,你不能再说我该嫁人的话了。”

  云迹白看着她因为开心而不断闪着光的眸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答应让她不嫁人,自己如果也陪不了她,那她以后该多孤单?

  云迹白重新低头磨墨,思虑半天才说道:“我不是催着你嫁人,只是觉得你嫁人的话,以后会有人陪你,这样我比较放心。”

  云冬遇眼里的闪光暗了下去,失落感自心底而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后会有人陪我?”她怔怔地问,“你不会陪我么?”

  云迹白再也磨不下去墨,手指僵在那里。

  他狠着心肠直言:“冬遇,我不是你亲哥哥,一直陪着你不合适,明白么?”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亲哥哥,可我就想你一直陪着我。不行么?”云冬遇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声音渐渐带上了委屈的哭腔。

  这一刻,她就像个孩子,任性却又坦诚,猝不及防地打破了云迹白本就不堪一击的心门,强行封闭的内心再无任何遮蔽。

  云迹白心里的涟漪变成了巨浪,不停地起伏拍打撞击,让他险些站不住。

  他不知道云冬遇这话是出于什么心理说的,是出于依赖还是出于别的情愫。

  他不敢去确认,害怕一旦确定,现在的关系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无论是哪一种,他现在都无法给她肯定的承诺,即使他也想过一直陪着她。

  “冬遇,天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云迹白深吸一口气,将墨条放下,“改天再给你画像。”

  他在逃避回答她的问题!

  云冬遇失望地看着他的侧脸,随后转身离开了营帐。

  营帐内的烛火依旧晃动,身边却少了那个性情直率的女子。

  云迹白将画纸再次更换,砚台里盛满墨汁,颜料置于手边,提笔,沾墨,下笔,上色。

  等辉叔进来时,云冬遇的画像已然完成。

  画上的她倚桌而坐,身着一袭红衣搭配着白色的斗篷,白玉发簪斜插发间,一双浅色的眼睛装着烛光,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明艳又娇俏。

  “辉叔,你说这副画像当作给冬遇的新婚贺礼可好?”云迹白搁下笔,盯着画上的人。

  辉叔上前看了一眼,赞道:“自然是好,主子将小姐画得极美。”

  “可是……我却不想让她嫁别人了。”

  云迹白两手撑着桌子,双眼紧闭地垂下头,之前的平静淡然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想云冬遇嫁给别人,这就是他深埋其间又被突然刨开的内心。

  依赖也好,爱慕也罢,只要他能一直看着她就可以。

  琴棋书画也好,比武切磋也罢,只要是他们相伴就可以。

  辉叔没有说话,默默地站在那里。

  “辉叔,这段时间你去打听一下关于当年流寇头领的情况吧。我想尽早做个了结,无论是生是死,总该有个了断了。”

  待他心事已了斩断尘缘,若还有命回来的话,那时再给她承诺吧。

  —

  平静的日子说停就停。

  当夜营帐处的鼓声“咚咚”剧烈响起的时候,云冬遇还在睡梦之中,梦里她已经和云迹白回到了许州的云宅,生活一如往昔。

  而现实是节奏急促的鼓声迅速传遍营帐,外面是一片火光,人声鼎沸。

  有敌人进犯!

  云冬遇短暂反应之后,迅速穿上衣服,束起头发,拿了双刀出去。

  而云迹白已经身穿战甲在人群最前方调兵遣将了,声音沉稳,身姿挺立,右手置于腰间的佩剑之上,面对突发危机毫无半点慌乱。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了一眼,随即错开了视线。

  云冬遇奔向娘子军集合点,云迹白则继续听副将汇报哨兵探查情况。

  吉州虽位于边境,但至少尚属城镇,粮食少却也可供人饱腹,但附近的边境线地区却不然,每到临近年关的时候,总会时有小批盗贼流寇组织在一起,要来烧杀抢掠一波。

  因为几乎年年如此,吉州百姓和士兵多有防备,但今年不知是饥荒过于严重,还是敌人组织能力格外强,进犯人数高达以往的数倍,寻常防备已然不足,只好进入战备状态,以保百姓安全无虞。

  根据敌人进犯位置,云迹白将现有正式士兵分为三部分,娘子军也分作三路,作为辅助战力。

  他带领一路人马去往敌人最多的西北方向,云冬遇所在的娘子军与他同行。

  云迹白不否认,这样的安排存有一定的私心,如果她不在自己的视野范围里,他怕自己会分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目标地点前进,路上寒风凛冽,越往西北方向走,温度越低,时有大风挟着冰雪刮过,士兵手上的火把数次被吹灭,又数次被点起,直至后来火焰再也燃烧不起来。

  火光一灭,空中无月,队伍只能靠地上的积雪映照的微弱光线冒黑前行,视野范围迅速缩小,除了能看见前后的人之外,就只能看清脚下的路。

  周围万籁俱寂,只能听见犹如鬼嚎的风声,队伍传出的马蹄声和士兵脚踩积雪发出的“嘎吱”声。

  “云将军,还要走多久?”云冬遇奉命骑马至云迹白身旁询问。

  “一个时辰吧,要赶在天亮之前到达,争取白天将这些扰民的盗匪流寇一举歼灭。”

  “属下明白了。”云冬遇表情严肃地点头应道。

  云迹白偏头看她,一身铠甲更显她英姿飒爽,暗红色的披风在她身后不断迎风翻滚,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倒是更加显眼一点。

  他突然想起她那一身保持不变的红衣是那么鲜艳亮丽,倘若置于昏暗之地,想必定不会比他那身白衣黯淡多少,如果是白日,红色反倒更扎眼一些,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云迹白心头一紧,双手抓紧缰绳,低声嘱咐道:“如果白天真到不得已需要娘子军上场的话,你记得把披风取下来。”

  云冬遇回视他,眼睛里的亮度未变,淡淡一笑,没应声。

  “冬遇,听话!”云迹白心里有些急了,语气愈发严厉。

  “听话?小孩子才需要听话,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其他人都披着披风,我又有何不同非要取下?”云冬遇冲他笑了笑,拉了一下缰绳,调转方向返回自己的队伍。

  有何不同……

  云迹白闭了闭眼,心里堵着一口气,明白她这是在问他。

  少时她就会借着古诗表达她想看百花争艳的愿望,此时她借着这句有何不同在质问他,她在他心里是否不一样。

  这问话看似什么都没有明说,实则她已经将自己的少女心思全然展现在他面前。

  取舍都在他一念之间。

  —

  一行人到达雾雪岭时,天色方明,偶有鸟啼混着风声从林间传来,苍凉而悲怆。

  雾雪岭位于吉州的西北侧,十分靠近边境线,气候恶劣,地势艰险,特别适合藏人。

  据云迹白了解的情况,这次有大批盗贼流寇藏匿于雾雪岭,里面恐怕还混迹着邻国逃来的不少贼人,此次如果不歼灭,以后吉州怕是不得安宁。

  “宁副将,你带一队人去右边的林间蹲守。”云迹白偏头下达命令。

  “是,属下遵命!”

  宁副将清点了一队人去林间做埋伏。

  “张副将,你带一队人去左边的林间蹲守。”

  张副将点头应下,奉命去了左边的树林。

  云迹白扫视了一眼前方的情况,命令道:“娘子军原地待命,等敌人出来再行支援,剩下的人跟我正面去吸引注意力。”

  “是!”身后的人响应道。

  云冬遇握着双刀,脸色发冷,眼睛死盯着云迹白骑马离开,拉紧了手上的缰绳,唯恐自己一时没忍住追了过去。

  军令如山,她怕自己一时冲动会毁了计划。

  云迹白一边骑马前行,一边注意着周边的动静,将剑出鞘握在手上,以防万一。

  身后的士兵各个举着长/枪,紧随其后,时不时四处张望。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导致他们只能听到自己前进时发出的动静,根本听不见附近有没有存在埋伏。

  等他们行至一处矮岭下,突然四周响起“扑簌扑簌”的落雪声,紧接着成堆的飞雪从林间的地面上扬起,大批敌人叫喊着奔向处于中央的云迹白一行人。

  刹那间,场面变得胶着起来,叫喊声惊起林间无数鸟雀,所有的树梢因为地面震动而不断掉下积雪,引得白雾飞扬,严重影响视线。

  云迹白一手扣紧缰绳,伏于马背之上,朝敌人奋力地挥着长剑,刺穿对方的胸口,无数血珠顿时飞溅到他的脸上和身上。

  士兵们紧绷着精神挥动长/枪,与奔来的敌人拼死相抗。

  林间埋伏的两队人马见状也急奔了出来,一边大喊着“杀啊!”,一边双手持/枪,随时准备着贯穿敌人的身体。

  原本寂静的雾雪岭顿时热闹非凡,厮杀声和叫喊声混成一片,地上血迹斑斑。

  —

  云冬遇在原地听到这诸多声音,实在待不住了。

  她催促着带领娘子军的副将发令去援助,副将对此有点为难,因为敌人还未完全出来,两方人马只是在岭下激战,她不知道该不该前去支援。

  云冬遇紧蹙着眉瞪着她,一扯缰绳,握紧双刀,冷声道:“那我先去探探情况。”

  说完,她就驰马前去,速度又快又急。

  矮岭下,已是遍地尸身,两方死伤无数,云迹白已经下马,长剑一挥一扬之间就斩/杀数人,黑色战袍已经被血浸湿,铠甲上沾染成片的血污,发丝已是凌乱不堪。

  随着两方人数渐少,他愈发觉得心惊,这批盗匪流寇的战斗力实在过强,此次歼灭计划可能会完不成。

  不等他多思,从林间又冲出一批敌人,各个凶神恶煞,手舞兵器,身高体壮,一看就知道战力不小。

  云迹白收紧手指,下颌紧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靠近,预备着下一轮战斗。

  忽而,一道白光闪过,刀鸣声从耳边划过,直冲敌人的脖颈而去。

  云迹白微怔,回头看去,云冬遇骑马而至,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刀。

  下一刻,她从马背跃下,与此同时伸手接过飞回的刀。

  而被她刀刃击中的敌人应声倒下,两眼睁大,脖颈处鲜血淋漓,无一生还。

  “属下前来支援。”云冬遇冲云迹白拱了一下手,下巴微扬,眼神坚定。

  云迹白呼吸有点不稳,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杀敌去了。

  云冬遇单手甩一刀而出,反身用另一刀划破敌人的喉咙,再回身接过飞刀,不远处的敌人同时也被击倒。

  双刀轮流被甩出,空中时不时响起阵阵刀鸣声,混在一片嘈杂声里依旧那般悦耳。

  敌人的攻势渐弱,云迹白没有放过他们,号召着剩余尚在的士兵乘胜追击,力图将这些人困于岭下。

  娘子军也及时赶来支援,我方士气大盛,竭力以争,殊死相拼。

  天光变亮,飞雪渐平,鸟雀在空中悲鸣。

  敌人一个又一个被击倒斩杀,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云冬遇立于云迹白的身后,帮他消灭后方的敌人,她的双刀已经被鲜血染红,垂于手中之时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云迹白浑身浴血,将残余敌人灭于剑下,再也站不住,他扶剑蹲地,额头上的汗珠混着血丝往下流个不停。

  云冬遇回身蹲在他面前,一手持刀,一手帮他擦着额角,轻声说:“我们胜了,可以回去了。”

  少女不再娇软细腻的手掌轻轻擦过他的额头,手上的伤痕和厚茧一一蹭过他的皮肤,好似有虫子在他心口咬了一下,又疼又麻。

  又像是心尖被她顺带轻挠了一下,心脏直发颤,有种冲动挥之不去。

  “冬遇,你为什么学武?”云迹白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

  虽然历经此次战斗差不多猜到她的用意,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原本不敢确认的心意此刻他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云冬遇回视他,神情坦然而坚定:“因为我想护着你,我不再是躲在你羽翼之下的小姑娘了,只要我在,绝不让他人伤你一分。我手中的双刀,一刀伤敌,一刀护你。”

  云迹白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视线定定地停留在她脸上,半晌都没有移开。

  过了好久,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沾满血污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明年我陪你吃长寿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