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女实在没有想到, 德福竟然会背着她给黄静钱。
甚至说德福在这之前去找了她妈,提前去请她妈,这件事, 邵女都不知道。
直到刚刚要对账了, 德福那边才冒出来一句, 他把钱给了黄静。
张德福说的时候轻描淡写, 且说完后直接看向邵女, 邵女看懂了他的眼神, 好像在邀功, 在说看我对你们家多好。
邵女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哪怕是张德福之前执意要去矿上, 她也没有这么生气。
毕竟那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十八岁就为之付出的工作,十多年过去了,突然让他放手, 会很难。
可这次不是。
邵女生气,气得是张德福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有和自己商量过。
甚至还以自己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邵女好自居。
“你去我家之前, 为什么不和我说?”邵女问德福。
“不想让你再操心了。”德福道, “你看孩子够累了。所以我就自己去的。”
张德福有他自己的理由。
第一, 他是怕自己去请, 黄静依然不来。
这个情况其实是他最怕的,万一自己这一去, 黄静依然不来,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邵女。邵女如果知道了这件事,那和黄静之间的积怨只能更深。所以德福不敢说, 就自己去了,想着真心实意去请,总能把黄静请来, 母女两人和好。如果他去了之后,黄静态度依然和以前一样,那他就再想办法。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当没发生过,反正是不能让邵女知道。
第二,张德福去之前就把钱拿好了,邵女如果知道给钱的话,肯定不会让他去。万一黄静来了,邵女再和她说起这件事,母女两人又要大闹一场,孩子过满月的时候姥姥和妈妈又吵起来了,那就是让人看笑话呢。
张德福想了很多,所以瞒着邵女就去了。直到今天平安且顺利度过,邵女对账呢,他才想起来这件事,要不然,都忘了。
而且他自己觉得,这都不是事,也没当回事。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男人想的永远是结局,只要结局是好的,中间的过程可以忽略不计。
女人则不是,女人都是感性的,在很多时候,男人迈出的第一步,在女人看来,已经是错的了。
“所以,你没有告诉我,没有和我商量,就自己去了我妈那里,并给了他一百块钱?”
邵女瞧着张德福,问。
“嗯。”张德福还抱着北北,小朋友也不睡,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好像要说话一样,就那么一直盯着德福看。
“德福。”邵女把笔放下,郑重其事:“我有话要和你说。”
德福点点头,“还有什么事?”
这件事对他来说,就算过去了。
他不知道邵女在生气,更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我们是两口子,我希望你和我,我们有什么事都要商量。不管大事小事。可以吗?”
张德福听明白了,邵女这是在生气,嫌没有和她商量就自作主张了。
“还有一件事,钱的方面更应该如此。”邵女道,“我们两个是两口子,除了我们自己的日常花销,没有必要再商量之外,我觉得比如给任何人多少钱,这都是要提前知会对方的。”
“我就这一次。”德福立刻说,“别的都和你商量过,就这次。给你说了,你肯定不会让给你妈,那她如果空着手来,或者带一点东西,来了,又是丢咱们的面子。”
“那现在你有面子了?”邵女说:“你想过没有,你开一次先例,就会有以后。以后遇到各种事情,她都要等着你送钱去。你若不送,那就是你不懂事,是你的错。还有,德福,我觉得我们过满月,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有家有了新生命,而且还是三个。什么谁拿了多少,都是按着自己的标准来的。没有钱的话,就可以空着手来,只要一句美好的祝福,就足够了。”
“可是东东姥姥这次不是买了很多东西吗?一百块钱也算是没白给,最后不都是用在咱们自己身上了?”
“是吗?”邵女看着德福,“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就是她自己买的呢?”
德福微微一滞,“什么意思?”
邵女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德福。
张德福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东西是大姐买的。”
邵女点头,“如果我没猜错。而且我今天问过大姐了,大姐也没又否认。”
“那这……”张德福挠挠头,“就是不应该哈,我都给过钱了,再让大姐买,大姐这一次得花了多少啊。”
“所以说。”邵女看着她,“我们本来可以用那一百块钱给乐眉买点东西,或者在私下请姐姐姐夫吃一顿饭的,这下好了,你把钱给了一分都没花的人。”
张德福哄了哄怀里的北北,“哎,你说这事给弄的。那我知道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有什么事我就先和你商量,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邵女看着他,笑了笑,“第一次?”
德福脸上有点挂不住,转头往一旁看去。
邵女自己知道的,就不是第一次。
前段时间德福刚刚掏出钱给德凤买自行车,当时东东就在场,回来和邵女说了。
邵女就一直在等,等德福把这件事告诉他,结果德福直到今天都一个字没提。
“东东爸。”
德福听见,抬起头来,这称呼一变,德福就知道,邵女是有话要说了。
邵女不想翻往事,把过去的事再拿出来说,打德福的脸,可她必须让他知道,他的自作主张从来不是这一次。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像这次,你觉得这么做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并不这么觉得。我认为我们是夫妻,所有的事情都要有商有量。我不会背着你偷偷给我爸妈钱,我希望你也不会背着我给别人钱,哪怕一分钱,也不行。这是夫妻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和沟通。”
张德福嗯一声,“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还有小卖部。”邵女看着德福,一字一句道:“当时我大着肚子把小卖部争取到手的,找人盖了房子,蹲在地上捡石块和碎砖的情景就在眼前,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一样。”
“嗯,怎么了?”德福问。
“我说过,这是我的开始,我不想让任何人,用任何理由把我的开始抢走。”
张德福听了,皱了皱眉,“谁会抢你的小卖部,你想多了。”
邵女看着他,“谁知道呢。不管你怎么想,我把话先说清了。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没时间带的话,咱妈可以帮忙。那也是在弥补你的角色,而不是帮我的忙。我可以一边带大她们三个,一边顾着小卖部。之前借你的钱,我说过过年就会还你。”
“怎么又提起钱的事了?”张德福皱着眉,“你想太多了。是不是休息不够?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睡会,怎么说的好像有人要害你一样。说不让你去看小卖部,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不那么累,专心看孩子。”
“我顾着小卖部也能专心看孩子。”邵女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想。”
“好好。这件事就别说了。小卖部是你的,没人想要,我尽量下班就回来带带孩子。小卖部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德福十分不耐烦,他不能理解邵女的心思,也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翟明翠是他妈,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怎么可能存一丁点坏心呢。
张德福觉得邵女变了,越来越不可理喻,竟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可德福永远都不知道,也不会理解,翟明翠肯定是会为了他好,因为她是他的亲生母亲。
但不是邵女的。
这个话题终于在西西的哭声中结束了。
这是两人自结婚以来,第一次讨论这样的话题。
也是张德福第一次从邵女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他觉得不可思议,更不能理解。
邵女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问题,至于邵女说了那么多的话,倒是记不得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德福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尤其是推开厨房的门,看见他妈在做早饭的时候。
“妈。”张德福叫了一声。
“你起的怪早。”翟明翠说,“早饭还没好。米得煮一会儿。”
“嗯。东东醒了吗?”
“没呢,还睡着呢。一会儿她醒了,德凤知道给她穿衣服。”翟明翠看一眼德福,“那个后来又说了吗?”
德福看他妈,“说什么?”
“就是小卖部的事。”
张德福摇摇头,“她说了要自己带孩子自己看店,你还是别管了,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翟明翠心里犯嘀咕,看着德福脸色不好,也就没再说什么。
她走到门口,敲了敲。
门直接通的是德柱的房间,德柱经常在他们那边把门插上,从厨房推不开门,反倒是他可以自由进出厨房。
“德柱,德柱,醒了吗?”
张德柱翻了个身,看看时间,“怎么了妈?”
“我看橙花醒了没有,今天该换班了吧。”
张德柱也突然想起来了,立刻推了推橙花,“今天周一,你该上早班了。”
魏橙花自己都忘了,还以为要下午四点接班呢,睁不开眼困的。
张德柱便扶她起来,“坐着吧,醒一醒。一会儿再起。”
“可是我想上厕所。”魏橙花闭着眼睛说。
德柱看看她,“那就穿上衣服起来去。”
“我不想穿,太冷了。”
张德柱明白橙花是什么意思,扭着头看了橙花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自己套上衣服,搓着手就往外面厕所跑。
跑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夜壶。
翟明翠在厨房看见了,转过头当没看见。
可没一会儿,德柱又跑出来了,端着夜壶,倒进下水道口,又跑回房间了。
翟明翠看他这一系列动作,气个半死,小声嘀咕,“真不是我儿子。”
张德福以为在说他,连忙看向他妈,问:“怎么了?”
翟明翠脸色不好,原本就因为不让她看店生气,这一会儿又看见德柱拿夜壶倒夜壶的,不用说也知道是给橙花倒的,就更烦了,气呼呼说:“你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给你们看店多好啊。”
说的是你们两个,其实心里骂的是邵女,嫌她不懂事。
“我是会偷你们的钱啊,还是会吃光你们的东西啊。”翟明翠继续说,“我看店,她带孩子,多好。”
翟明翠话音没落,张德柱就推门进来了,看着他妈,“妈,你那个圈椅我搬过来了啊。”
翟明翠愣了一下,“搬什么了?”
“你的圈椅。”张德柱说,“我们屋里的那个椅子太难受了,橙花总是腰疼,坐着不舒服。”
翟明翠看向德柱,可又不能说不行,毕竟肚子里还有自己的大孙子呢,就说:“怎么不搬你大嫂那个,反正她已经生过了,也用不着了。”
张德柱嘿嘿一笑,他是不敢去搬另一个,只敢搬他妈的,就说:“反正我已经搬过来了,就给你说一声。”
德柱说完,就打开锅盖往里看一眼,“又是米汤啊。”
“那你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就出去吃。”翟明翠生气道。
“天天米汤吃的我都够死了。”张德柱又推开中间的门,问橙花,“米汤。”
魏橙花撅了撅嘴,明显不想吃。
翟明翠站在后面,用力推了德柱一下,看向橙花时,换上了笑脸,问:“老二家的,怎么,不想吃米汤了?”
橙花笑了笑,“吃够了。”
“还有鸡蛋呢。”翟明翠说。
鸡蛋两字说完,魏橙花就想吐了,立刻捂住了嘴。
“你看你,你说什么鸡蛋啊。”张德柱连忙阻止,“妈,你最近被给她吃鸡蛋了,她听都不能听。”
翟明翠便说:“那吃什么?”
“我带橙花出去吃。”张德柱走回自己房间,“你就别管了。就是明天别再弄鸡蛋了,她又不吃,都给德凤了。”
“啥?”翟明翠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问德柱,“给谁了?”
魏橙花用力拧了一下德柱,“你怎么什么都说?”
她这么一拧,正好被推门问德柱的翟明翠看见,翟明翠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橙花笑嘻嘻收回手,“妈,你别听德柱瞎说,都是我自己吃了。”
翟明翠看着橙花,眼皮略翻了翻,“你好好说话,不能总是动手啊。”
“闹着玩呢闹着玩。”张德柱立刻往回找补,“一点都不疼,真的。”
翟明翠十分郑重地看了橙花一眼,这目光里有警示也有不满,关上门回到厨房,又看见了张德福,自顾自的说:“这算咋回事啊,一个两个都这样,老婆都管不住。”
张德福装作没听见,“我去开门。”
翟明翠又在后面嘟囔,“好心给她帮忙,也不领情。都啥人啊。”
张德福打开店门没一会儿,德凤和东东也起床了,东东照例先去看了妈妈和三个妹妹,才去吃饭。
张德福去厨房端饭,问东东要在哪里吃。东东想了想说要和妈妈吃,张德福就说你妈还没起来呢。
他刚说完,邵女就出来了。
张德福赶紧过去问三个孩子呢,邵女说还在睡,她出来洗漱一下。
洗漱完干脆就在小卖部一起吃了早餐,张东东竖着耳朵听,说妹妹如果哭了,她一定能听得见。
三胞胎早晨没醒这么早过,一顿饭吃完也没听见她们哭。
倒是东东吃着鸡蛋,问邵女要不要吃一半,因为她听老师说了,这个时候妈妈也要补充营养。
邵女摇摇头,对东东说:“你吃吧。妈妈不吃。”
张德福赶紧解释:“你看,不知道你起这么早,就没给你煮鸡蛋,想着你起来了,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煮呢。”
邵女嗯一声,端着碗喝了几口热粥,没说什么。
魏橙花已经起来了,在德柱后面跟着,说要洗漱,被德柱阻止了,“你就抠抠眼屎拉倒了,洗什么啊这么冷的天。”
魏橙花白他,“都跟你一样?”
张德柱等着橙花洗漱,跑小卖部看一眼,见人一家三口在吃饭,便说:“大嫂,橙花的鸡蛋在锅里呢,你去吃了吧,她听见鸡蛋就要吐。”
“对对,还有橙花的。”德福立刻问,“橙花真的不吃了?”
“不吃了。”德柱说。
张德福就放下筷子,要去拿。
邵女连忙说:“我去吧,正好拿点咸菜来。”
她说完往厨房走,推开门,就看见德凤和翟明翠正面对面坐着吃饭。
德凤手里正拿着鸡蛋,已经吃了一半了。
邵女看她们一眼,没有说话,去掀锅盖。
里面除了两个馒头,什么都没有。
“妈,橙花的鸡蛋呢?”邵女问,“她说不吃了。我拿走。”
翟明翠指指德凤,“你看你,我不知道你吃,给德凤了。”
邵女哦一声,“妈,我奶水不够,还有三个孩子要喂呢,以后每天早晨我也会你们一起吃饭,你煮鸡蛋的时候,把我的也煮上吧。”
翟明翠咬咬后槽牙,“行吧。”
邵女说了声谢谢,便打开了炉子。
翟明翠立刻看她,“你干什么?”
“我煎几个鸡蛋。”邵女说完去筐子里拿了三个鸡蛋,等锅热了放油,一个个煎了盛出来。
“你自己吃三个?”翟明翠看她端走,立刻问。
“嗯。”邵女笑了笑,“你们继续吃。”
德福想着拿个鸡蛋怎么这么慢,就出来看。看见的是邵女端着刚刚煎好的鸡蛋往小卖部走,他脚步一顿,“怎么换煎的了?”
邵女没说话,端着盘子走自己的。
德福便打开厨房的门,就看见德凤面前一堆鸡蛋皮。
这是没给邵女留,直接给了德凤。
张德福皱了皱眉,翟明翠转头看他一眼,就立刻转回去,什么也没说。
德福只好出来,走到小卖部时,邵女正和东东两人吃煎鸡蛋。
东东吃的很香,吵着说:“妈妈,明天我能不能还是吃这个煎鸡蛋,煮的鸡蛋不好吃。”
“行啊。”邵女说,“妈妈给你煎,好不好。”
“太棒了!”张东东吃完最后一口,不吃了,放下筷子捧着碗喝米粥。
“再吃点。”邵女说。
“不了,我已经吃了一个了,妈妈你吃吧。你吃饱了,还要喂妹妹呢。”张东东说。
张德福有点不好意思,对邵女解释,“我妈不知道你起来,就把鸡蛋给了德凤,明天早晨我做饭。给你们煎鸡蛋。你别生咱妈的气,她就是把这件事忘了。”
“嗯。”邵女不想多说什么,事实胜于雄辩,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德福都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只能让他自己去看。
吃完早餐,德福去送东东上学,邵女一个一个的把三胞胎抱到小卖部的床上。
三个小家伙吃完了奶,这一会儿也不困,睁着眼睛这里瞧瞧那里瞅瞅的。
自从邵女抱着孩子走进小卖部,翟明翠就没有进去过一次。
她把厨房收拾干净,便回了自己房间。
心想着你既然说了不用我看店,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落得清闲。
有人来买东西,看见邵女,都问她出月子了啊,现在好了,可以出来走动了。
邵女和大家一个月未见,也有说不完的话,来买东西的很多都是孩子妈,都往后面来,要看看三胞胎长什么样,这是多少年没见过三胞胎了,还都是女孩子。
其中一个就抱着不舍得撒手,说想要个女儿啊,还是女孩好,和自己贴心。
又说羡慕邵女,一下就四个女儿,以后是享不完的福。
翟明翠在院子里听见了,免不了一个个白眼翻过去,看见邵女真的笑得一朵花似的,心里就骂她傻,以为人家说的是真心话呢,谁不想要儿子啊,没儿子那就是绝户!
翟明翠越想越生气,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棍,用力敲打刚刚晒上来的棉被出气。
这开了一会儿的门,十点多了,大家还在小卖部聊天,都不肯走,把小卖部当成了聊天佳地。邵女也愿意看她们在这里聊,不耽误生意,在外面看着,显得客人还很多。
“好多人啊。”
邵女听见有人说话,立刻往外看,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是安欣。
安欣背着一个包,站在门口,看着小卖部里挤着的人就皱眉头,“怎么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