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就是故意的!
黄静心知肚明, 知道邵海波最近一直在犯轴,只不过没发作出来。心里惦记着老二的事,嫌黄静不去医院看闺女了。
邵海波是个老实的, 被黄静压迫惯了, 就没想着反抗过。因为他知道反抗也没啥意思, 干脆就这么着。有时候就用不说话来反抗, 今天是换了法子, 不做黄静的饭。
黄静气个半死, 在厨房待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总不能当着女婿又吵又闹, 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在碗柜里找到半个凉馒头,就着咸菜匆匆咽了。
回到堂屋时,邵海波已经吃完了。一大碗面条吃了个精光,连汤都没剩。黄静看一眼, 心里腹诽,人没本事不会赚钱, 吃的倒是比任何人都多。
黄静脸色没变, 见德福和邵海波在说话, 转头拿出一个茶缸, 倒了一杯水端给德福。
德福赶紧接过来,喝了几口。
“对, 就是大后天。”德福说,“刚和我妈也说了,在家里吃。”
“行。”邵海波道, “到时候让邵萍她妈给帮忙去。”
黄静听了,白了邵海波一眼。
“那倒不用。我最近也不上班,等东东妈出了月子再说。德柱也在家, 还有德凤,正好赶上星期日,都能帮忙。”德福连忙说。
“行。”邵海波想了想,转头问黄静,“这闺女生孩子,咱们得拿啥?明天我赶紧去准备。”
黄静压根不提邵萍已经准备好的事,扁了扁嘴说:“有钱的给钱、给孩子打金锁银锁,没钱的连个红绳也给不了,这没法说。”
张德福在一旁听了,礼貌性笑了笑。
“那咱们就尽力呗。”邵海波立刻说,“我明天去打听一下,大家都拿什么。有钱的咱比不了,一般的反正没问题。”
黄静听了,脸立刻就变了,“和德福一个厂子,你还在这里吹牛。你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拿多少工资是不是?”
邵海波的脸都绿了,这是不给他面子啊,而且还是当着女婿的面。
长久积压着的怒气终于忍不了了,他用力一踹桌子,对着黄静吼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黄静立刻就换了哭腔,双手不停拍着大腿,哭道:“天啊,我不活了。不活了。”
邵海波又用力一踹,整个桌子便翻了。桌上的碗咕噜噜滚下来,连着筷子,从高处跌落,跌到水泥地上,瞬时摔了个粉碎。
黄静被这声响吓一跳,也不敢哭了,睁着眼睛看邵海波。
“你干啥,你想干啥?”
“我,我……”邵海波倏地站起来,双手握拳,“我想打人!”
他话音一落,黄静就觉得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在地上。
“我活不了了,过了几十年了,要打我!我活着什么劲啊。”
黄静越哭越痛,“跟着你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一个人拉拔起三个孩子,现在孩子个个有出息,没给我记半点功劳,老了老了又要动手了!”
张德福在一旁看得是目惊口呆。
张成文离世前,经常不在家,每年也就回来个几次,和翟明翠就没吵过架,反正是没当着孩子的面吵过。张成文过世后,张德福更没有机会见到父母两人干仗,活了三十多年,今天头一次,看见这幅情景。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惊呆半会儿,才癔症过来,赶紧去拉黄静。可黄静像瘫泥一样,就堆在地上,死也不起,张德福只能再去劝邵海波。
邵海波比黄静还冤呢,几十年了,他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当牛做马不说,还要受这死婆娘的气。
自己女儿受了委屈,他连吭都不敢吭,亲眼看着老二在这个家里是什么地位,也不敢找黄静抱怨半句。
邵海波也心疼邵女啊,可他偏偏是个软弱的,被黄静压着,翻都翻不了身。
“这是咋了?”
邵兵也回来了,站在门口往里看。
张德福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叫邵兵,“快,把咱妈拉起来。”
黄静依然絮絮叨叨地骂着,邵兵看一眼黄静,又看一眼地上摔碎的碗,一句话也不再说,转头就溜了。
这才是经常见此状况的正常反应,三十六计走为上。
张德福也不知道劝了多久,确定两人不会再发生正面冲突了,才敢离开。
走的时候,邵海波出来送他,脸上讪讪的,不好意思面对女婿,“德福,让你看笑话了。”
“爸,你别这么说,一家人,哪里有不吵架的。”
走到门口,张德福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
他塞到邵海波的口袋里。
邵海波立刻说不要,真的不能要。
张德福便用力捂住了邵海波的口袋:“爸,这钱是我早就准备好的。本来想给我妈呢,可现在……还是给你吧。大后天去我家,要带东西,别人都专门看着姥姥姥爷送什么呢,又要你们破费。所以我和东东妈商量好了,这钱啊,你们拿着,给孩子们买东西。反正这些东西最后都是给我们家的,我们出这个钱啊,应该的。”
邵海波听着,鼻头都酸了,就想着这是什么闺女女婿啊,事事想得这么周到,里面那个还各种闹腾,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摇头送走了张德福,回头看一眼熟悉的大门,依然不想进去,就干脆往胡同口那一蹲,抽起烟来。
张德福走了没半根烟的工夫,邵兵就又回来了。
回来看见他爸在门口抽烟,说不出的厌烦。
对邵兵来说,相对黄静,他更讨厌邵海波。
在邵兵眼里,邵海波太过懦弱,也太没本事。
一样的年龄,一样的资历,在煤厂中,像邵海波这一批老工人,也就他自己没有当上领导,自始至终都是小工人一个。和他同时进厂的,最次也是科长,都升官了,只有他啥都不是。
工作,工作不行,在家里,在家里受气。邵兵每每看见邵海波,就说不出的头疼,也十分羡慕别家孩子,有顶天立地的父亲。
有时候他甚至都在想,为什么张伯伯那么早就离开了人世,为什么他爸爸这么没用的人还活的好好地。
邵兵经过邵海波身边,见他窝在那里,再次烦躁起来。也没说话,直接走了过去。
“老三!”邵海波先开了口。
邵兵脚步一顿,“怎么了?”
“大后天你二姐家孩子过满月,你无论如何也得到场。”
邵兵犹豫都没犹豫,“到时候再说吧。”
“再说?”邵海波站起来,“你这个当舅舅的,怎么能不去?”
“行,我知道了。”邵兵道,“只要我不跟车,我就去。”
邵海波这才放下心,也不再说他了,摆摆手让邵兵走。
邵兵在黑暗中看着邵海波,一堆的话堵在心口,堵得他实在受不了了,道:“你就不该要我二姐夫的钱!”
邵海波微微一滞,还以为刚刚拿钱的时候邵兵没看见,没想到他竟然全看见了。
“你,你看见了?哪是我要的,是你二姐夫给的。”
“他给你你就接着啊?”邵兵十分不耐烦,“你爱咋咋吧。”
张东东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看桌上的人。
她挨着姑姑坐着,姑姑旁边是一个女人,脸长长的,皮肤倒是挺白,听姑姑叫她白杏,名字很好记。姑姑让东东也叫白杏姑姑,东东立刻叫了,白杏姑姑还给她买了一瓶橘子水。白杏姑姑旁边坐着一个男人,张东东觉得他挺好看,眉毛粗粗黑黑的,很有男子汉气概,大家都叫他军哥。再往那边,坐着一个叫冯哥的男人,还有一个男人,一直不咋说话,就埋头苦吃。
也是巧了,张德凤骑车带着张东东来吃饭,没想到碰到鄂军他们。
他们一桌三男一女,正在吃饭,听到有人叫军哥,一看竟然是德凤。
大家便招呼德凤一起坐,又给东东叫了一碗炸酱面。
张东东吃了满嘴的酱,面条吸溜的老响了,嘴很甜,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一桌人都夸她好看又聪明。
张东东听着别人夸自己好看,心里美成了一朵花,大姑娘了,就喜欢听这个。
她吃着面条,偷偷观察一桌人的表情,就觉得特别好玩。
除了姑姑之外,那四个人都一人旁边放一瓶啤酒,叫冯哥的那个还劝姑姑喝酒,被姑姑给挡了回去,说不能喝。
鄂军在一旁也拦一下,“她才多大啊,就灌她喝酒。”
张德凤不服气,“我马上就十八了。”
“哈哈哈。”冯哥笑起来十分爽朗,“还没十八呢,我要是结婚再早两年,孩子都和你一样大。算了,你别喝了。”
张德凤虽然嘴巴硬,可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喝酒,如果喝了,晚上回家,大哥二哥会给她来个连环揍。
旁边的白杏倒是十分痛快,和鄂军他们一样,对着瓶吹,一边喝一边拿眼斜张德凤。
张德凤只是吃饭,又不喝酒,人家喝酒时用筷子夹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吃,张德凤都吃饱了,他们还在吃花生米。
白杏就笑了,“这是吃完了?”
张德凤擦擦嘴巴,嗯了一声,然后不满意看白杏一眼。明白她是在下逐客令。
可她装傻,就当没听懂,军哥都没发话让她走,她也要陪到底。
不过又磨了一会儿,张东东都要睡着了,张德凤不走也不行。
拉上东东和大家说再见,鄂军头都没抬,只是象征性挥挥手。
张德凤心里难受,从饭店门口出来,把东东抱上自行车,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还在喝,一边喝一边聊着什么,张德凤觉得白杏好像又往鄂军身边挪了挪,此刻离鄂军更近了。
她气呼呼地推上车子,寒风一吹,就给吹清醒了。
“姑姑。”坐在前面的张东东突然开口。
“干啥,小崽子。”张德凤没好气道。
“姑姑,那个叫军哥的,长得真好看。”
张德凤一捏刹车,车子一下就停住了。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那个军哥,很好看。”张东东道。
“你个小屁孩,懂得倒是不少。”张德凤失笑了,踩上自行车继续往家走。
“可是姑姑,”张东东直了直身子。
“趴下趴下。”张德凤立刻喊,“你现在长大了,你坐直了,姑姑就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张东东只能再次矮下身子,缓缓道:“可是姑姑,那个白杏姑姑也喜欢军哥。”
张德凤心里一木,就觉得寒风从四面八方刮过,直接吹进了她的小心脏,拔凉拔凉的。
虽然他早就看出来了,可她就是不愿意相信。
大家都说白杏有男朋友,白杏又和鄂军走的很近,很多人传两人的闲话,可张德凤没见鄂军出来澄清过,最多就是说一句,让大家别闹了。
那白杏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十分享受这些流言蜚语,每次听到别人开这些玩笑,张德凤觉得她那小眼睛笑的都看不见了。
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让一个不到七岁的小朋友说破了。
就见了一面,都能看出来。
张德凤心里又开始堵了,惶惶不安道:“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当然懂。”张东东说,“我懂得多着呢,姑姑你别小看我。”
张德凤就不说话了,心里乱乱地,刚才还觉得冷,这一会儿就什么感觉都没了,满心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直到回了家,把张东东放下来,她又把自行车锁好,在院子里喊一声,都回来了没有,要不要锁大门。
翟明翠就回一句,锁吧。
张德凤把大门锁好了,再进来,张东东一进钻进被窝了。
张东东自从来这屋里睡,就睡在德凤和翟明翠中间。张德凤也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她一句话也没说,翟明翠在一旁问吃了什么等等,都是张东东回答的。
翟明翠问着问着自己倒是睡着了,打起了呼噜,震天响。
张德凤盯着天花板,就觉得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透,突然她想起什么,翻了个身看向张东东。
张东东困了,不想听奶奶的呼噜声,也侧过身准备睡觉,一转头见她姑姑正盯着自己。
张东东小声问:“姑姑,怎么了?”
张德凤眼睛刷亮,凑过去小声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张东东不解:“什么说了什么?”
“就是在外面,刚从饭店出来的时候。我骑车带着你。你说白杏姑姑……”
“哦。”张东东想起来了,又重复一遍,“我说白杏姑姑也喜欢军哥。”
张德凤盯着张东东,最后长叹一口气,无比佩服又不敢置信,最后只能说:“行啊,东东,你是真的懂。”
张东东咧嘴笑了。
张德凤翻个身,看向天花板,过了几秒,又转头对东东说:“以后不许叫她姑姑。还有,我的事,不许告诉别人。”
张东东是个保守秘密的孩子,因为她有解决自己秘密的方法。
一大早张东东穿好衣服就往邵女房间跑,翟明翠追着她喊穿袜子,张东东就像没听见一样,冲进房间。
张德福已经起来了,邵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看见东东来了,张德福连忙过去问:“醒了?”
张东东光脚穿着拖鞋,看看邵女,见她睡着,就没有说话。然后去看三个妹妹。
她站在三个妹妹前面,苦思冥想,不知道要把秘密讲给哪个听。
看了好一会儿,张东东便做好了决定,“点点豆豆吧。”
她手指指着,从张西西开始,自言自语:“点点豆豆,开花石榴,有钱喝酒,没钱就走……”
“你看你,袜子也不穿,一会儿就该着凉了。”
翟明翠追进来,蹲下对东东说,“抬脚。”
张东东正点着豆豆,一下就忘记说到哪里了,“奶奶,你看你,我都忘了该谁了。”
“穿好袜子你再重新点。”翟明翠说着,给张东东穿好袜子,抬眼看见邵女还在睡觉,就小声问:“是早饭给她留着,还是醒了再做?”
德福想了想,“醒了我再做吧,刚睡着没一会儿。”
翟明翠嗯一声,便走了出去。
张东东终于可以重新点豆子了,又点一遍,点到了张南南,仔仔细细看了张南南一眼,然后俯过身去,凑在张南南耳边,说:“我和你说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张东东偷偷瞥一眼德福,见她爸正饶有兴趣看着她,便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我姑姑,不,咱姑姑,就是张德凤有喜欢的人了。”
张东东说完,站起来,又低下头郑重道:“下次我再告诉你是谁。不,下次还要点豆豆,点完再说。”
张德福看着她,在一旁偷笑,实在忍不住了,问:“东东,你在干什么?”
张东东十分严肃,“我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翟明翠很快就做好了饭,德柱他们两口也起来了。
翟明翠看见橙花进来吃饭,立刻就往肚子上看,看来看去就有种错觉,觉得肚子大起来了。
“橙花,你是不是显怀了?”翟明翠笑嘻嘻看着橙花。
橙花低头看一眼自己,“没有吧,才三个多月,我自己看着和平时一样。”
“没有,是真的开始显了。”翟明翠立刻问德柱,“德柱,你看是不是显怀了?”
张德柱瞥一眼,斩钉截铁:“没有。”
翟明翠就觉得有,反正她是看出来了。转身从锅里拿出一个鸡蛋,热乎乎的,塞进橙花手里,笑着说:“趁热吃了。”
魏橙花看着鸡蛋就头大,自从家里人知道她怀孕了,翟明翠每天雷打不动给她吃一个鸡蛋。橙花以前是真的爱吃鸡蛋,鸡蛋牛奶就百吃不厌的那种,可现如今,一看见这些就头疼,反倒是以前不喜欢吃的蔬菜,现在是爱的不行了。
魏橙花捏着鸡蛋十分为难,对翟明翠说:“妈,给东东吃吧。”
翟明翠立刻给她看锅里,“还有呢,有东东的。”
魏橙花便求救看德柱,张德柱在这个问题面前毫不含糊,说:“吃了。”
一个被逼着吃,一个在偷偷咽口水。
张德凤坐在餐桌前,偷偷看一眼橙花手里的鸡蛋,艰难啃一口手里的大饼。
一家人吃完饭,各自上班,张德柱照例去送橙花上班。德凤推上车走。
走到门口,见德福牵着东东的手送她去上学,魏橙花便喊东东:“东东,别忘了啊。”
张东东转头说句OK,绝对不会。
张德凤这才放心走,却被橙花拉了一把。
“干啥?”张德凤看橙花一眼。
橙花偷偷从口袋拿出鸡蛋,塞进德凤上衣兜里。
张德凤就感觉一阵温热传来,惊讶看向橙花。
橙花朝德凤眨眨眼睛,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很多话自然不必多说。
“以后都是我的了?”德凤问。
“嗯。”
“不能白给你吃啊。”张德凤自知有点过分,还是脱口说了。
魏橙花看着她,气得咬牙,“你说咋办?”
张德凤想了想,“攒着吧,以后再说。”
张德福去订了挂面,交好定金,做挂面的是一个家庭作坊,两口子年龄不大,看上去和德福差不了多少,两个儿子,这手艺是一代代传下来了,空心挂面,手掌大小,一籽一籽的做好后用紫色纸包成一捆,回到家开水下过,再煮开就熟了。
这是当地人人从小吃到大的,尤其是产妇和儿童,里面卧个鸡蛋,加几滴香油,就是最简单又美味的一餐。
两夫妻一看用量就知道这是家里办喜事了,忙问一句,张德福便说是添了孩子,过满月,要压篮子的。
两夫妻说那就用红纸给你包,喜庆。
张德福谢过了,一问隔一天就能取,便放心走了。
回去的路上把鸡蛋全买好了,提了整整两筐子。
明天下午就开始煮鸡蛋,上色。一切都准备齐全。
就是红糖没有多少了,邵女坐月子要喝红糖,小卖部红糖本来就不太多,全拿着喝完了,张德福说再跑着买几包,被翟明翠劝住了,说不要买,过满月的时候肯定有人拿。
果然,当天来的人,亲戚都拿了红糖,一包又一包的。
大家来贺喜,在桌上抓一把瓜子,看完孩子就在院子里站着说话,等着瞧姥姥一家什么时候来。
黄静算是踩着点来的,邵萍是早就来接了,可她墨迹,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干啥,让人等了大半小时才出来。
围上了刚买的围巾,特别喜庆,对邵萍说:“那走吧。”
邵兵开着车,副驾驶坐了汪子康,乐眉坐在汪子康腿上,因为后面没地方了,邵海波、黄静外加邵萍把后座给坐满了。
黄静从车上下来,站在小卖部门口的亲友大多都是德福的同事,还有生活区和翟明翠关系好的,以及翟明翠家里的一些亲戚。
她从车上下来,轻轻扬着下巴,也是,门口停了很多自行车,没有一个是开车来的。就她自己,坐着上海牌小轿车,神气得很。
“亲家来了。”翟明翠听人说来了,便赶紧迎出去,一眼就看见黄静的新围巾,十分好看又夺目。
“这围巾怎么这么好看啊。”翟明翠笑着说,“快进来。”
黄静拍拍翟明翠的手背,“嫂子,我先把东西拿了。”
她说完,去后备箱拿东西,翟明翠和德福又忙着招呼其他人。
黄静这次准备的多了,整整四大篮子,装的满满地,上面盖一层红布。
邵兵提两个,邵海波提两个,黄静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大家都在看她,面子十足。
“怎么这么多。”翟明翠感觉黄静这是疯了,从来没有过的事,上次东东出生,她就拿来几个鸡蛋,这回是怎么了?!
这里的风俗,娘家妈带的东西应该在大家面前展示,所以四个篮子就被直接提到邵女卧房。
黄静站在门口,接受大家的赞叹,却没想着去看一眼孩子。
“红糖八包、鸡蛋十斤、儿童衣服三套外加长命锁三把,小棉被三条。”
帮忙的人在一旁吆喝,声音又高又亮,这是故意让大家听的。
旁边的人一听,这么多东西,光长命锁三把就多少钱了。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有认得汪子康的,便小声说,这是棉纺厂的厂长。
这么年轻!
大家顿时议论纷纷。
黄静这面子是找回来了,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多!
邵萍接她的时候死活不让她看都有什么,早知道这么多东西,就留在家里几包红糖,几斤鸡蛋了。
干什么都拿来!
帮忙的喊完后,就撤了,看热闹的也到此结束,纷纷离开卧房,房间就剩了这一家人。
邵萍拿了两个筐子,里面装着麦乳精和邵女的新围巾,还有几包红糖,都是实用的。
邵兵凑过去看了一眼孩子,三个小孩睡得特别香,这么热闹竟然都没醒,十分给面子。
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直接递给了邵女。
邵女没想到他还自己预备了东西,忙说:“你还没结婚,不能要你的。”
邵兵脸上没啥表情,“我没结婚可上班了,二姐瞧不起我?”
邵女只能接了,说了声谢谢。
这一番动作是黄静始料未及的,邵萍也没想到,她觉得邵兵能来已经很好了,怎么都没想到邵兵竟然还准备了红包。
黄静自进来还没和邵女说过一句话,此刻看着红包眼睛都直了,赶紧走过去,问邵兵:“你还包了红包?”
邵兵嗯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黄静见房间就剩他们这一家了,翟明翠和德福也忙着去招呼别人,就走过去问邵女:“看看多少钱。”
邵女瞧一眼她妈,打开红包,一数,八十八块八毛八分。
绝对是个吉利数字,还挺多。
黄静都傻眼了,无意识就拍了大腿,“这个傻东西!”
“妈!”邵萍连忙开口阻止,“你说什么!”
“他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包这么大的红包!”黄静气呼呼地盯着,如果不是因为刚刚和邵女和好,她肯定会直接就伸手抢过来了。
这时德福掀开布门帘,探进头对邵女说:“橙花她妈来了。”
他刚说完,邵女就听见一阵笑闹声,是翟明翠的声音,在和橙花妈说什么,兴奋地不行,然后亲自掀开布门帘,“东东妈,你看谁来了。”
邵女连忙叫了声婶子,方曼颖就进来了。
方曼颖一如既往穿的十分优雅又得体,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整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一出现气场就十分强大,这一路走来,引得大家都看她。
“婶子。”邵女赶紧打了招呼,方曼颖十分得体的微笑一下,然后看向床上三个孩子。
她听橙花提起过这个大嫂,知道邵女本人不爱计较,也从不会主动找茬,橙花嫁过来这一年多,两人处的还行,井水不犯河水吧,正常关系,但是也没有多亲。
“这三胞胎长得各不相同啊。”方曼颖说,“这样好,能分得清,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是。这仨孩子长得都不一样。”翟明翠连忙说,“西西就像我们老张家的人,北北像她妈,皮肤白大眼睛,就是南南,还看不出像谁。”
“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慢慢就定型了。”方曼颖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邵女,“我也没给孩子买什么,就包了个红包,你可别嫌弃。”
“怎么会!”翟明翠抢先说了,又道:“亲家,咱们出去聊吧,正好我有点事。”
方曼颖点点头,对别人生的孩子,她自然是没什么兴趣,自己的闺女也快生了,那才是她的心头肉。
一行人匆忙来了,又匆忙离开,刚一离开,邵萍说:“橙花的妈妈和别人真不一样。”
邵女嗯一声,“是啊。而且很疼橙花。”
黄静对女儿们的议论毫不在意,只是惦记着红包里的钱,在一旁戳戳邵女,“看看包了多少。”
“妈!”邵萍气死了,瞪着她。
“怎么?还不能看了?”黄静说完,伸手去抢红包,打开一看,一百块钱。
“咦!”她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邵萍看见了,也吓一跳,忙说:“真的给了不少。”
邵女把钱和红包从黄静手里拿回来,说:“她也是为了自己。”
“什么意思?”邵萍问。
“很快橙花就生了,也就是过了年的事。这次她来,下次橙花生孩子,咱家也得去。红包也要照着封,她给咱们一百,咱们也得给她封一百啊。少了,在橙花家拿出来也不好看。”
邵萍立刻就明白了,“是啊。”
黄静倒是有点转不过来圈,想了又想,突然一拍大腿,“啊?过年橙花生孩子,岂不是我也要去?”
“那肯定啊。”邵萍说,“人家橙花妈今天来了,你肯定也要去。”
“那还要包红包?”
“对。”
“一百块?”黄静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邵萍无奈看向邵女,邵女扫一眼地上那些用红布盖着的篮子,小声问邵萍:“这些都是你准备的吧。”
邵萍笑了笑,没有否认。
邵女难免烦闷,真是一眼也不想再看她妈,尤其老太太还一直在旁边说一百块钱的事儿。
“这钱是给你了。”黄静突然转过弯,“到时候来看橙花,红包你得替我出了。”
邵女冷冷问:“为什么?”
“难道不是吗?这一百块钱是随给你的,你收了,到时候你应该替我包一百。”
“我的那份我肯定会出。”邵女道,“要不然这样,妈,你去院子里找橙花她妈,问一问她包的红包是不是橙花给的,如果是橙花给的,我也给你。”
黄静立刻不说话了,她肯定不能去问,就算去问了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橙花哪里会给她妈钱,不在娘家要都是好的。
邵萍看黄静终于吃一次瘪,心里又觉得可怜又觉得痛快,在一旁便劝:“行了行了,到时候你要是没钱,你来找我。”
邵女立刻拉她一把,阻止道:“你又忘了!”
“姐。”
小草从外面进来,背着狗蛋。
她掀开门帘就对人笑,“邵萍姐也来了。”
因为给三个孩子做衣服,邵萍和小草也熟悉起来,两人经常在一起聊天,虽然小草没上过什么学,可她因为受过苦,比任何人的生活经验都丰富,人也老实沉稳。
“快进来,小草。”邵萍连忙去接狗蛋,“我抱抱,真是好多天不见狗蛋了,还真的挺想他。”
邵女也赶紧扒着狗蛋的棉袄看了一眼,穿的厚,领子老高了,都盖住了嘴巴。
“这几天不见,狗蛋又长大了。”
狗蛋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瞧,看见邵女了,是个熟面孔,才笑了。
他一笑,右边脸上一个酒窝,十分好看。
“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怪喜人。”黄静破天荒地伸出手想要抱。
两个闺女家的孩子,她一个都没给抱过,别说邵女了,邵萍的乐眉她也不抱,倒是这狗蛋,她看见觉得喜人,伸手要抱。
狗蛋没见过黄静,看见她伸手,张嘴就要哭。
邵女赶紧摸出一块糖哄他,“狗蛋别哭。”
小草不好意思对着黄静笑了笑,“婶子,他就这样,没见过的人,一抱就要哭。”
黄静还没见过小草,仔仔细细打量了,就觉得这姑娘挺好看,便问:“你男人咋不来,中午一起吃饭,热闹热闹多好。”
小草的脸立刻红了,看着黄静只笑不说话,然后把身上的包袱拿下来,递给邵女。
“姐,我也没啥好东西,我做了几个肚兜给孩子,你看看。”
她从包袱里拿出六个肚兜,三个大红的,是夹棉的,还有三个粉红色,是单的,上面都绣了好看的图案。
邵萍赶紧接过来,摸了摸,感叹道:“看看这针脚,小草,你这肚兜做的,都可以拿去卖了。”
“邵萍姐总爱说笑,我这算啥。”小草道。
邵女也拿着看,怎么看怎么喜欢,连忙说了谢谢,把肚兜一个个都收好,放在孩子身边。
黄静看着狗蛋,就一直犯嘀咕,为啥人家一生就是儿子,自己这俩闺女,一个生了女儿,另一个生了四个女儿!
这事不能想,原本邵萍是有个儿子的,可惜了……
黄静看着狗蛋就眼馋,这大胖小子,虎头虎脑的太可爱,转头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大家都在说同一件事。
“橙花怀孕了?”
“恭喜啊德柱。”
“你们家这是双喜临门啊。”
“男孩女孩?”
“哦,才三个月。”
……
主人公橙花从门口进来,德柱德福的同事朋友都认得她,大家一路恭喜过来,橙花本来就爱说话,今天打扮的又十分出挑,还涂了口红,剪的十分整齐的短发显得她朝气蓬勃,压根不像结过婚的,更像是这家的未出嫁的闺女。
和橙花一比,身边的正牌姑娘张德凤就稍显逊色一些了,大家都看不见她一样,只看得到橙花。张德凤气鼓鼓地,走得就更快了。
“德凤,你等等我。”橙花快走几步,挎住德凤的手臂。
张德凤嫌弃一般甩了一下,“谁让你也来了,我说我自己来就成,你非要跟着。”
“那我不是没事吗。”魏橙花把头发往耳后一挂,“再说了,来的人我也认识。”
两人逗着嘴就进了房间,看见邵女,橙花先开的口:“大嫂,红姐来了。”
邵女压根就没想起红姐是谁,她微微一滞,身边的邵萍倒是先想起来了,“啊,红姐?”
“对。我前几天去店里,说着玩就说出来了,她说既然是朋友,就要来祝贺。”魏橙花看着邵女道,“现在在外面说话呢,要不要迎一下?”
邵萍连忙站起身,“我去吧。”
邵萍快走几步就出了门,出门看见祁红站在院子里,正在和汪子康说话。
旁边还站着邵兵。
“红姐。”邵萍走过去,笑着和祁红打招呼。
“邵萍!”祁红也走过来,拉住邵萍的手,“我来的不冒昧吧。”
“那怎么会。”邵萍道,“走,我妹在房里呢,我带你过去。”
邵萍说完,牵上祁红的手,两人一起往卧房走去。
祁红一进去,大家的目光从橙花身上彻彻底底转移到了祁红那里。
一众的花棉袄中,只有祁红自己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大衣很长,已经过了膝盖。露出一段酒红色的裙摆,丝绒材质的。祁红穿了一双齐踝小短靴,同样黑色,走起路来,咔咔作响。
张德凤这下释然了,看一眼身边的橙花,小声嘀咕:“怎么样,风头被抢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