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八零之有间小卖部>第3章 拉磨的驴

  老人家在门口念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大儿子身上。

  张德柱原本接了肉票就往自己房间走,听到他妈念叨大哥,最后脚步一停,站在院子里,听了半天。

  他给翟明翠一个脊背,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张德柱二十二岁,他爸张成文离世时,他只有十二岁。

  而那时张德福已经十九了,成年了,在他眼里,是个大人。

  张成文离开后,张德福就进了厂子。

  张德柱便很少见他一次。

  每次见面,记忆中的张德福都带着一股煤渣子味。

  十年过去,很多记忆已经不清晰了,可是只要想起他哥,嗅觉总是走先,唤起他脑海里所有的画面。

  那股味道,是他曾经经常在张成文身上闻到的。

  后来,这些味道,都集中在了他哥身上。

  张德柱站在院子里,任大太阳晒着,也不说话。军绿色的背心已经汗湿,后背留下斑驳的印迹。

  好像这几年他的心态,已经模糊不堪。

  抓不到头尾。

  翟明翠念叨完了,回屋拿着大蒲扇扇啊扇。

  一直坐在卧房里的邵女听着听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走了出来。

  她走到堂屋时,听见翟明翠房间蒲扇扇动的声音,还有她不停叹息声。

  走到门口,外面的大太阳还明晃晃的挂着,热的狠。

  张德柱还站在那里。

  邵女走到门口,脚步声也没惊动张德柱,她便叫了声,“德柱。”

  张德柱被叫醒了。

  他恍惚抬头,看见邵女。

  咧嘴一笑,“嫂子。”

  “怎么在外面站着,这么晒。”

  “哦哦。”张德柱抓了一把他的短寸,什么都没抓到,堪堪从指缝滑了出去,“这就进去。”

  邵女看着张德柱的背影,她嫁过来的时候德柱还很小,比她娘家亲弟弟邵兵大个两岁,可个头还没邵兵高。

  邵女嫁来那天,邵兵在张家大门口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张德柱去拉他,邵兵才笑着伸手,“红包呢?”

  张德柱急忙塞邵兵手里,然后叫上德凤,两个人押着邵兵给押进家门。

  张德柱用胳膊紧紧箍着邵兵,小声在他耳边命令:“一会儿拿你红包里的钱给我买个糖葫芦,你听见了没?”

  “还有我。”张德凤在一旁跟着说。

  张、邵两家认识不是一年两年,是从爷爷辈开始的交情,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谁不了解谁,不撅屁.股也知道你要拉屎还是放屁。

  那是自张成文去世后,全家最开心的一天。

  灰色的阴霾好像就此画上了句点,三串鲜红的糖葫芦成了平凡生活的序幕。

  张家没什么奢望,就想和隔壁李家、王家、刘家那样,平平常常的生活。

  邵女看着张德柱弓着背走进房间,她的视线都模糊了。

  “怎么了?”翟明翠走出来,问。

  邵女清了清嗓子,转头抹了一把眼泪,“妈,德柱这两年背更驼了,得让他改改走路的姿势,这样下去可不行。”

  老太太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大儿媳妇竟会和她说这些,连忙接说:“谁说不是,我说他多少次了,不听啊。”

  翟明翠借势就冲外面喊:“德柱,你听见没有,你嫂子说你背不直,你个大老爷们的,走路把背给我挺直喽,像你……

  翟明翠嘴里一绊,那个“爸”字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才又喊:“像你哥那样。你看你哥那背,就没弯过。”

  许久,偏房里才出来闷闷的声音:“知道了。让不让人睡?”

  “睡呗睡呗。”翟明翠摇着蒲扇,“大儿媳妇,我出去一趟,家里酱油没了,我去趟门市上。”

  她还没走,想起家里的小东西,便问:“东东呢,我只要说门市两个字,她就冲出来。今天怎么没见她出来。”

  邵女笑了笑,“睡着了。开着电扇,凉快。说在床上躺一躺,刚躺上,就睡着了。”

  “这孩子。”翟明翠笑着摇蒲扇就往外走。

  翟明翠摇着蒲扇走了,老人家天气再热也是一套长裤长袖,衣服上没有什么花哨,纯一色,墨兰的裤子,藏青的上衣。

  不是什么好料子,可干净、整洁。

  她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是早晨用梳子蘸着水,一点点梳的。老人家不打扮不爱美,可是讲究一个干净整洁。

  头发丝绷得紧紧的,一根一根都盘在脑后,中午在床上躺一会儿也不带乱的,能坚.挺一整天。

  邵女看着她,这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身边这个女人。

  她的人就像她平日的穿衣打扮,永远规规矩矩,一丝不乱。

  这个家,在她的掌控下,从来没有一天崩塌过。

  一切都有序的往前走。

  像驴拉着的磨,滚啊滚啊,没有尽头。

  翟明翠拎着打好的酱油回来时,太阳孤零零的挂在西天边,燃烧着今天劳作的最后一股热情。

  “奶奶,你回来了!”

  张东东正蹲在地上逗蚂蚁,看见翟明翠回来,立刻冲了过去。

  “你怎么不叫我,你去门市上,也不叫我。”她嘟着嘴,不高兴。

  然后就看见翟明翠手里的酱油瓶,打了小半瓶酱油,在瓶子里晃荡着。

  这酱油瓶还是她叔叔喝光的啤酒瓶,都让她奶奶留着打酱油打醋了。因为这个,她还闹了半天,因为她也等酒瓶子啊,拿着酒瓶子可以去门市上换糖。可却让她奶奶杀了先手。

  只有酱油,不开心。

  张东东便自己上手摸。

  她一只小手伸进老太太的上衣口袋,摸了一个遍,啥也没有。

  老太太看着她乐,不说话。

  张东东又去摸另一个口袋,还是空的。

  一双大眼睛就差挤出眼泪来了,忽闪忽闪地。

  翟明翠往前迈了半步,头一歪,给张东东递个眼色。

  张东东会意,立刻去摸裤子口袋。

  果然,口袋里有东西。

  她立刻掏出来,是两颗大白兔。

  上面那个大兔子啊,白白嫩嫩的,张德凤说那是因为每天都偷吃奶糖才那么白的,还说七颗大白兔奶糖就等于一大杯牛奶。你看牛奶白不白?多白啊是不是,所以大白兔就那么白!

  张东东什么都顾不上了,揣上那两颗大白兔就去找张德柱。

  张德柱还躺在床上睡觉,被突如其来的闯入声吵醒了。

  “叔叔,你剪刀呢?”

  张德柱转头看见张东东,蔫了,“又怎么了?”

  “你快起来!”张东东去拉他,“你的剪刀呢?”

  “你奶奶那屋有。”张东东摆摆手,“找你奶要去,我还要睡觉。”

  “我奶的剪刀一股味,还生锈了,你的呢?”

  “你要干啥?”

  张德柱不困了,翻了个身看向张东东。

  “你别管,快给我。”

  张德柱不想和小娃娃纠缠,反正你和她也说不清,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就是一把小剪刀。

  张德柱的剪刀和翟明翠的大黑剪刀不一样,他的更小一点,不锈钢的,也没那么沉,张东东小手勉强能控制的住。

  更主要的是,他的干净。

  张东东见过他总是擦来擦去,拿酒精一点点的擦,擦的锃亮。

  等风干了,再放进盒子里。跟养什么宝贝一样。

  啧。

  张东东接过盒子,也不走了,就蹲在地上,趴在四脚凳上开始操作。

  打开一颗奶糖,张东东拿着剪刀用力剪。

  张德柱看着就觉得好笑,歪在床上看她笨拙地剪奶糖。

  “你剪这个干什么?”

  “吃啊。剪成三段,一天吃一段,两颗够吃六天的。”

  “那你剪成四段,不就可以吃八天了?剪成五段,可以吃十天。”张德柱笑道。

  张东东是看张德凤剪成三段,说可以吃三天,然后自己算出两颗糖剪成三段可以吃六天。可她叔给了她更好的提议,看起来能多吃好几天。

  她拿着剪刀比划着,最后为难说:“四段太小了,不好剪。”

  “行了,就剪三段吧。你吃完,叔叔给你买。”

  “真的?”张东东瞄他一眼。

  “不过你要先付利息,给我一点吃。”张德柱伸出手来。

  张东东不傻。

  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别看人小,可脑袋机灵着呢。

  利息这件事她可不懂。

  她懂的是,她叔叔总在她这里骗吃的,说过的话,从来不算数。

  张东东闷头不语,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只是剪奶糖的速度加快了,全部剪好,再包回纸袋里。

  她把糖揣兜里,剪刀放盒子里,一板一眼说:“叔叔,你先给我买一块糖来,我再给你利息。”

  她说完,定定看了张德柱一眼,然后后退着火速离开了。

  走出来时,邵女正在院子里坐着,身边还放着剪刀。

  看见张东东,她招手让她过来。

  “来,给你绞齐眉穗。”

  张东东笑嘻嘻跑过去,搬个小马扎坐在邵女对面。

  翟明翠在自己卧房里坐着,她有一张藤椅靠墙放着,正怼在窗户下面。旁边是一张四方小桌,没啥特色,就一张木板,四条腿,还是张德福用剩木料给她打的。摆在藤椅旁边,能顺手放个杯子棉线什么的。

  翟明翠坐在这里,正好和两母女一墙之隔,开着窗户,像在自己耳边说话。

  她觉得今天是撞了邪了,大儿媳妇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可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因为怀孕了,老在屋里憋闷着,所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总想着自己的大儿子,可不敢在大儿媳妇面前提啊,怕说多了,她又要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可婆媳两人,不能聊中间的这个男人,还能聊什么?翟明翠也是第一次当婆婆啊,她命不好,自己的男人是个孤儿,从来没和婆婆处过,如今当了婆婆,也不知道要和儿媳妇说什么。

  尤其是面对邵女,自嫁过来,在家的时候少,在矿上的日子多。两人真正相处,其实并没多少时光。

  翟明翠坐在那里,四方桌上的搪瓷杯中满满一杯凉白开。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大儿媳妇,今天去门市上,碰见你姐邵萍了。那糖就是你姐给的。抓了一大把,非要塞给我,让我带给东东。我说,门市离我家近,去家里坐坐吧。她说不去了,今天还有事。就匆匆走了。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你没事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