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吹棉,夏走衣,东桥郎呐,莫无心】
【春去寒,秋落凇,怀中童啊,梦清闲】
“……”
“操,你这眼怎么还瞪这么圆。”
“……想家。”
“我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哪家富养的胖娃娃,来跟我在这儿吃苦。睡吧,睡了,家吗,梦里回就是。”
“……”
“好听……”
“好听?好听就对了。我娘曾哄我们兄妹睡时唱过的,她是……出了名的歌舞妓来着。”
“再……唱一遍,就睡……”
“小玩意儿少给我得寸进尺。最后一遍,爱睡不睡,不睡打晕。”
……
“哥……渴了……”
“嗯?醒了?认得出我?!没傻?喂,这是几根手指头,看得见?你高烧昏了三天,急死人了知不知道!”
……
“哥……好疼。”
“疼死才好,让你不用功!那混老头子也真是,自己徒弟呢,真往死里打啊?过来,哥抱会儿就好了。”
……
“哥,肚子饿……”
“……你小子饕餮转世的?白天不是吃了一整只鸡?这大冬天……算了,等着吧,我出去瞧瞧。”
……
“哥……”
“哥。”
“……哥?”
“哥!”
“哥!救我!!!”
“哥!!!别走……别走啊!!哥!救救我,救我!我害怕——火……啊!啊——!哥!!!”
“别走……”
“别走!!!!”
“哥!!!!!!”
——“阿东。”
“阿东!醒醒!桂……”
桂弘骇地睁眼,枕侧人满面惶然,不停摇着他胳膊。夜深至黑,浑浑噩噩中分不清是梦是真,刚刚的小调与烈火炸了木头的声混在一处——
“怎么,做噩梦了?瞧你这汗出的,挺老大个人,还能让梦吓成这样。没事儿啊,没事儿,赶紧睡吧。”
画良之困得眼糊,摸黑把身边睡到一半忽然开始不安扭动,抑声闷哼的人给摇醒,见他没什么反应,抬袖去擦那额前细汗,定了睛,发现他正死死瞪着自己。
那双漆黑一团的眼,装得全是恐惧,连眨都不眨,直勾勾地将人看着。
甚是有些背后发凉。
紧接着,喘出一大口憋住的气,猝不及防翻身而上,直接跪伏在了上去。
画良之吓得一缩,下意识出手去攘,可那狗崽子气息热得灼人,一手撑着,一手自前额插进他头发里,手指根根紧绷着用力,却是个绷着劲儿的,极尽忍耐地颤抖着……
梳着自己的头发。
画良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呆然看向于自己几乎贴着鼻尖对视的人。
自发梢传来的力度太过敏感了,那只手不仅顺梳着头发,手掌更还小心翼翼地,贴脸颊擦过,甚比触碰些真丝软绸还要精心郑重。
皮肤间触碰带来的感受太为陌生,却又格外奇特。他这辈子可没被人抱过,软的,硬的,凉的,热的——似那五味杂陈,说不上好坏,短暂忘了挣扎,移了浑身感官全到那一处皮肤去,
这滋味……
倒也不甚太坏。
那抖的手摸索着寻到嘴角,拇指指尖轻揉住半朵樱红,啪嗒一声,落了滴泛咸的露水湿了上去。
画良之一愕,木然抬眼,竟见他浑身绷紧,像在拼命忍着什么不适,死咬住下唇,蓄满水的黑晶如一汪快溢的深潭,溺死人了。
“哥……”
“在。”画良之道。
“在……”他跟着呢喃重复:“在啊。”
“在的。”画良之从他身子底下抽出手来,掐住那狗崽子的下巴。“真在,一直在。”
“我不想家了,没有家可以想了。”他用着不大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不发烧了,身体练得壮的,也不吃鸡了,饿一点……忍得住,不扰你习武,不碰你,我,我就摸摸……”
他喉结一滚,咽了口水,再道“我乖乖的,所以别走,别不要我,别走,别走,别……”
画良之心头一痛。
桂棠东当是还未从梦中出来,于是张口成了坦诚,赤裸裸暴露着软骨。
画良之才想开口劝些什么,只是被压得略微不适,稍加抬膝换个姿势,怎忽地就从被褥下顶到了什么。
骇然一窒。
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张口尬不出声音,也再不敢动了。
桂弘缓然低头,直到到两片唇瓣几乎碰到一处,连分毫呼吸都清晰真实,即便神智不清,依旧拼命忍着身上冲动。
画良之缩着脖子,猛闭了眼,死死攥住手掌下一团被褥。
迎来却是他脱力地落到身上,脸埋进颈肩窝里,呼呼打出轻鼾。
可画良之终究松不出那口气来了。
第二日天明,俩人一并蔫在窝里,谁也起不动这个床。
到底是桂弘肿着俩眼泡,边儿奇怪自己眼睛怎么肿了,边道自己心坎里头怎么这么难受呢,这算什么不详之召吗。
没听见画良之回话,心想他哥平时也不是赖床的人,难不成哪儿不舒服?担心地扭头一看,被那盯着天花板的漂亮狐目底下俩幽深硕大的黑眼圈吓一哆嗦。
“没事儿,失眠。”画良之翻了个身,背朝他,道:“要不你先起了,锅里有剩菜,试着自己热着吃,让我独自占着榻,睡会儿。”
桂弘挠了挠头,没掰明白,但也听话挪了地儿,就是忍不住寻思他哥怎么还开始撵人了。
——“驾————!!!”
——“让!让让!!”
正月初入,清晨冷风凄寥。
昨夜老皇帝饮了药才能草草入睡,却在天才微蒙时分被窗外的雀唤了醒。
撑起身,叹了声聒噪。
下边跪的内侍瑟瑟发抖,雀儿叫这种事他们管制不了,总不能把方圆十里的雀都扑杀了啊。
好在老皇帝并未迁怒于一只无辜鸟儿,只疲倦坐起半身。
吉桃那小孩儿眼力见好,机敏过去拿了软垫给皇上靠在背后。
“去叫曹亭廊过来。”
老皇帝无力道:“叫他陪朕解解闲,殿上如今剩得都是年轻人了,我这把老骨头啊,被你们衬着,愈发寂寥。”
吉桃眼珠子一转,忙着嬉笑谄媚道:“哪儿有呢,圣上龙颜未老,怎有能比得上您的年轻人。能照顾您,那都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曹大总管这就命人传去,要不,奴才不唤出寝了,您再歇会儿?
“没事。”老皇上咳嗽两声,扶着人坐起来,半天没再拗得出下一个动作。
“更衣吧。”
不想过了半晌,来了个敛目瑟瑟的小太监,约么是新来的,也就十来岁儿,揣着手,跪在殿外头紧张得直哆嗦。
吉桃见了,眼里一怪,匆匆碎步下去指着那小孩鼻子骂:“哎呦喂,这什么地方,是你跪得了的地儿吗!”
只是不敢骂得声大,怕吵了里头休憩的万岁爷。
“奴才是来禀告圣上……曹总管今儿身子不适,说来不了……”
“什……”
吉桃慌扫了圈儿四周,嗓压得更低了:“什么大病,万岁爷唤他,没咽气都得来不是!还,还差了你这么个小豆子……”
“罢了吧。”
吉桃听见背后高处传来声糙粝的唤,急跪下去,咣当一声把那小孩脑袋按砸在石头地上。
小太监疼得咧嘴,但不敢吭声,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份没资格见真龙。
“陛下,小孩子不懂事儿呢,你别怪,奴才去,奴才去把曹总管唤来!”
“都老了。”世帝只把松垮的龙袍一拢,回了殿里,幽幽道:
“谁不都得出些毛病,管他身子还是脑子的。歇吧,让他好歇。”
——“驾!!!!——”
曹亭廊终是未到,反一匹插了三只金红旗的快马,卷满地飞雪直冲入宫门。
介于鸡才鸣不久,靳仪图还在整容理衣的闲余,殿外侯着等他们大人来接班的御前卫都眯眼瞌睡着。
那快马流星似的在玉白石板上敲出雷鸣,把闭目的全惊醒了。
靳仪图眉目厉地一沉,草草盘上头发,抓起剑快步奔追过去。
宫内明令禁止跑马,连带马巡逻的骁卫都得成日牵着晃,如此明目张胆。
除非……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
清早准备中的宫女内侍惊惶让路,托盘险飞了到处。
晨曦下马踏飞尘,扬舞满天,驿兵到了殿前勒马飞身而下,马停得急,收了蹄子的一瞬,轰隆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驿兵崴了个踉跄,来不及回头看马,连滚带爬跪倒在大殿下头,厉声嘶喊:
“陛下!南疆来犯,郎州告急!”
靳仪图入耳一怔,快步追上去夺那气喘呼呼,气力不支的驿兵的信,
眼看背后断气的马臀上鞭痕累累,定是昼夜不停,不知耗了多少匹马辗转过来。
郎州距皇城可足有三千里路途!
靳仪图还没等跑上半阶,身后又是阵雷霆马蹄声!
擂鼓似的碎碎,不止一匹——
“八百里加急!和蛮来犯,交州告急!”
“陛下!岭南道长州策反,聚义北上!”
一时三马相汇于养心殿下,风尘仆仆得人马俱劳,驿兵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齐齐面向大殿扑通跪在地上,把手中军书举过头顶。
靳仪图按剑停在一半——怎就如此巧合了,三地同时告急,同时赶得到皇城,难不成叛军还是提前说好的。
就连那三匹马的主人也是举着急信,面面相觑,奔荡的马蹄声还未尽,空中追了团乌云滚来。
轰隆一声,冬雷震耳。
吉桃哪里见过这么急的军书,跑得绊摔在台阶上头,磕绊绊地抖着往里爬。
“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