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喜帖啊,喜帖!快点儿的,老秦,不许小气,我倒要看看你能随出多少箱礼来!”
季春风全是个春风得意,手里摇着一摞大红喜帖,在禁卫的闲人堂里蹦跶,把练着字的项穆清扰得手抖。
鬓间夹桃的侯卫大人被迫放了笔,转眼看向抱着胳膊,跟看猴儿似的乜着季春风的秦昌浩,耸肩笑笑。
詹勃业这会儿倒是难得感兴趣,第一个过去接了帖,打了眼,惊讶道:
“春惠要嫁人?”
“可不是嘛。”季春风笑得开心,毕竟是拿心肝疼的妹妹:
“今儿请大家吃酒,改明儿婚宴,定要来啊!”
“春惠要嫁到皇城来?”项穆清也凑过身,好信问了句:
“阳城又不是没有好人家,你也舍得。”
“哪家公子啊,这么有福分。”秦昌浩才磨蹭过来,走几步,弯刀就跟着腰带磨响几声,拽道:
“当不是指婚吧,春惠怎能认识到皇城郎?靠…该不会你小子说的媒!这可不讲究了啊,哥儿几个可是觊觎你妹子多久了,也没见你介绍过半次,怎么还流了外人田?”
“可闭嘴吧您。”季春风语气虽带愠,表情可是晴朗得跟那三月柳似的。
“当然是自己认识的。小冯公子持剑马踏江湖,游历山水,俩人游历间偶然碰见了罢,这丫头瞒了我半年多没与我讲,如今私定了终身,才肯说!”
季春风将鬓发一撇,摆出个自豪得天下我有的神色,压着声,胡作玄虚地夸口道:
“你们是不知道啊,冯公子家里闻着信儿,都没打听我家家底,直接送了百匹骏马拉来聘礼。什么金银珠宝,奇珍异品,沿阳城的大街排出十里,分毫不差!把我爹娘都吓了个坏,如今嫁妆置办,不知送什么能配得上,又不掉我季家面子,愁得要命,哈哈哈哈——”
“皇城哪家的冯公子啊,这么大财力排场,竟能让你阳城季家相形见拙,拿不出嫁妆。”
秦昌浩妒忌又好奇得要命,面上摆着张冷脸,其实一劲儿往季春风手里的喜帖上偷瞄。
詹勃业早把喜帖拿到了手,看了会儿新郎官的名讳,惊呼:
“我的个乖。”
“老爹,什么啊!”秦昌浩快急出病了。
“皇城这般有财有势的冯家,能有几个。”项穆清掐指盘算着皇城权贵,冯氏毕竟不是大姓,能想到的……
扑哧一笑,单手撑脸,慵道:“季春风,你家得高攀了啊。”
“可不是吗。”季春风颔首摆手,報羞道:
“本意不是这个的,我妹子初识他的时候,当成江湖游侠,拉的伴行,真不知他是这么贵的公子。好在大将军一视同仁,根本就没追查我家底细,只当儿子说喜欢,当即就定了。”
“大将……”秦昌浩傻了眼,磕巴半天,憋出声惊叫:
“大将军?护国大将军?你说,冯汉广那个冯?!!!”
“可不是吗。”项穆清温和笑笑,眼中闪得光愈发繁复怅远,另有所思道:
“冯家只思安一独子,大将军宠得厉害。甚至不曾带他入军营,不踏疆场,不闻政事,习武游历却是支持,活脱脱把自己儿子养成了个自在江湖侠客。”
这位美鬓大人再是一叹:“逍遥啊,羡慕。”
“项大人有什么可羡慕。”季春风说笑道:
“您不也是家里当成宝贝唯独宠的,更何况,世人皆知思安公子是拾来养子罢,并非亲生,情分上定还是有不同,和项大人怎么比。”
项穆清跟着几人打趣笑了几声,道:“反正,还是要祝贺季大人啦。”
季春风回头,跟收着信儿才踏进屋,正埋头掸灰的靳仪图问:
“靳大人,知道您忙,不过……来不来?”
“去。”靳仪图过来,取了张喜帖接走。
“多说两个字,怕是会要了他那狗命。”詹勃业翻了一眼。
直肠子的老将明面上有多看不惯他,背地里骂得就有多狠。
“咱小之之呢?他不是最成天念叨着你妹的那个,得了消息,怕该瘪了。不说他入了王府,也不能忘了自己还是个禁卫的人啊,好些日子没见着他,怎还有点想。”
“谁不说呢。”季春风忽地黯了言,沉声道:
“我分明派人往潜王府里送了信。良之他……不当是那种会对我的信视而不见的。”
“良之奉的是皇命。”项穆清靠到后头,从季春风手里头拽走张喜帖,轻描淡写道:
“谅潜王是个再疯的疯子,都杀不了他的,动了,那可算谋逆。顶多欺负他忙得成牛变马,没时间来见咱罢了。走啦,还有忙。”
季春风沉默片刻,满脑子都是上次见着他的时候,画良之心力憔悴似的,同他说想死。
“老子早晚参他一本。”
季春风骂了句。
项穆清刚从门槛迈出去,就听墙边有人喊他。
他慌不迭地把喜帖揣进怀里,分明当下穿着鱼龙袍,束着蹀躞扎紧护腕,还背着他那鲜红的陵光长弓,怎得笑起来,正是温柔富贵才子,一身儒雅气。
“项大人往哪儿去。”靳仪图倚在墙边,一条腿借力蹬着。
腰间长的那把剑会抵墙,他便拿一只手提着剑柄,略抬高些——
倒是叫人看着,像极了个随时要拔剑的姿势。
“皇上今日不外出,连我都不必守着,侯卫岂不是更不用戒备。大人好忙啊?”
项穆清眼睛落在他手里,微皱了眉,道:
“狗仪图呀,不愿养我,直说就行,不用这样,我想活命。”
靳仪图方意识到自己姿势古怪,石脸人难得蓦地漏了笑,松开提剑的手,问道:
“单纯问大人忙些什么,何时下工,项大人不是没钱,请大人吃酒去。”
“呦,太阳也没打西边儿出来啊?”
项穆清闻言立马抬头,拿手遮着望起太阳来,调侃道:“还能有您主动请我的时候?”
“雅间都订好了,全等大人答应。”靳仪图掏出块西楚的定间牌子,说:“去吧。”
“那我若说不去呢?”项穆清眯眼巧笑,把梨涡笑得好看。
靳仪图没想他会拒绝,从没约过谁的御前高手显然有些慌乱,难得失了阵脚,磕巴道:
“你……你怎么不去!”
项穆清被他这反应逗得忍俊不禁,不住奚弄道:
“狗仪图,你自个儿想想,有个差点要了你命的人,忽约你吃酒,还是个向来独往,不曾做东的主,这般反常跟个鸿门宴似的,换你,你敢去?”
说完,直接长指转笛,从他面前掠过,走了。
“我不……”靳仪图哑了口,又不甘放人走,一着急,把蹬在墙上的脚给放了下来,往前追了两步,好歹是没扯着人衣服央。
“去……去吧。真吃酒,我不,不带剑也行。”
靳仪图极弱地喃了句。
“靳仪图,你可知道自己定的是什么地方。”项穆清转回身,弯目笑得停不下来:
“西楚可是个蜂巢,就算我是那儿的常客,您也不能瞎定啊?靳大人又不宠男人,咱们两个人,嗯?单独去那个地儿吃酒?您无所谓,我还嫌尴尬呢。”
靳仪图慌不择言,忙道:“那翻,行吗,翻几个官儿陪着您就好了,我请就是,项大人,去吧,权当我给你赔不是!”
项穆清惊得眼睛都直了。
素来没怎么跟靳仪图多说过话,原来这人不爱说话都是有理由的——他是真的嘴笨啊!
老半晌回了神,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靳大人,豁出去了?不过约人是不能用逼的,你得提前定好啊,这么突然说要吃酒,猝不及防,是生了想去的心,可我今儿真的忙。”
靳仪图泄了气,怅然点头,道:“那算了。”
项穆清再略一挑眉,故作思忖,道:“不过,既然靳大人难得发话,拒了可惜。要不这样,待我几个时辰,您先去,我随后再到。”
靳仪图立马来了神,刚把“行”一字蹦出口,又突换上张臭脸,再问:
“项大人可是要去内侍省。”
项穆清对他这无常态度早习以为常,倒也不再避讳,应了声:“是啊。”
“项大人去得可是个勤。”靳仪图颇有些阴阳怪气:
“都是些阉人待的地方,有什么好跑的。”
项穆清把手抱了,眯眼笑道:“那我告诉你个秘密,我爹为何能和内侍省交好,拿得那么多好处啊?”
“为何?”靳仪图早便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今人主动要说,自然洗耳恭听。
“曹公公是我义父。”
项穆清道得干脆,本该是个不好见人的秘密事儿,就被他这么直接昭众,靳仪图竟是有些泛了讶色。
“儿子常去孝敬探望义父的,有什么不妥吗?”
虽意外不已,但靳仪图也只摇了摇头。
“别往外说。”项穆清过去拍了拍靳仪图肩膀,微勾本就生得自然卷翘的唇角,提醒道:
“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的事儿。不过靳大人先前当着我义父的面,把我抓起来,打成那样……小心影斋和内侍省结梁子啊。”
“真会巴结。”靳仪图咬牙骂了一句。
项穆清大抵是被他骂习惯了,还是个笑容不改,人都走了出去,不忘回头喊一句:“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