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逐狼刀>第99章 往事

  “主公可记得此物?”

  这个东西极小,被费竹托在掌上,泛着幽幽的光,乃是一只紫铜所铸的物件。

  华清渡一见此物,脸色骤变,“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他伸手入怀,也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两个东西都是紫铜所制的指环,环身是两只交叉闭合的鹰翼,放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华清渡手里这个,是从平宥企身上取下来的,鹰羽上刻着平宥部古祝文,意为“水草永丰”,这是平宥部主人的标志。

  他知道,这个扳指并不最原始的那个,原本的印信由他外祖父掌握,临终的时候传给了他母亲,一直被则昭夫人挂在脖子上。

  母亲逝世之后,原本的鹰翼扳指也不知所踪,舅舅这才做了一个新的,以此替代,他急忙借着灯光看费竹给他的那一枚扳指,果然在内圈里看了三道爪形的划痕。

  这是原物!

  “主公也不必惊愕,这东西自然不是我的,乃是我从格尔箸那里拿来的,就是我到瀚沙那一次。”

  华清渡很快镇定下来,他的目光全部落在那枚扳指上,隔着冰冷的金属,他似乎能隐隐嗅到母亲身上的气味,那种温柔的却并不柔弱的味道,他缓缓道:“您都知道什么?”

  费竹长叹一口气,才开始说话,他的语速很缓,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很久以前,有一个孩子,他是大户人家的旁支所生。这户人家的产业太大,打理不回来,初代家主为了宗族稳定,把家中的铺子田产交给族人打理,但纵使是一家人,日久也生隙,到了几代之后,本家就开始忌惮了。”

  “后来本家的掌权者想出一个办法,他们让分家把继承人们送到自己那里养育,名为培养,实为监视。这样养出来的孩子,不学无术又亲近本家,将来继承之后,多会成为本家傀儡,这样慢慢完成削权……当然,如果遇到实在不听话的孩子,他们会让他消失掉的。”

  华清渡点了点头,这种制衡和心术他也常听说。

  “但是他们也难以保证次次成功,分家也不是吃醋的,时间一久,就难免有错漏,有一次一个旁系的继承子在回去之后突然暴毙了。”

  “替代他的是个妾室生的孩子,到达老家主座下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这是个很有眼色的孩子,有远超过他年龄的成熟,从进到老宅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努力地想要获得老家主的信任。最初的时候,老家主并没有对他放松警惕,或许是他有种预感,这并不是个一般的孩子……但很快,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费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即便他如何想要压抑他的情绪,华清渡也能感知到他此刻并不轻松,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轻微颤抖着,最终还是揭开了尘封的记忆。

  格尔箸十七岁的时候,老戎帝罹患重病,需要神药救命,其中有一味,乃是中原武林逍遥派的至宝,戎帝的亲信遍寻天下,都没有找出第二株,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格尔箸主动请缨,要去敌国将那件东西取回来。

  他假扮一名游方的侠士,化名为“曲景竹”,去到蜀中逍遥山附近,在那里他结识了逍遥祖师的小弟子——“振林刀”季如归。

  二人一见如故,行侠仗义,渐渐有了名声,季如归性子顽皮,爱管闲事,爱撮合饭局,领着他结识了自己的一众好友,其中包括医毒大家蛇祖韩巳。

  不想他竟是引狼入室。

  “曲景竹”从他口中套话,将逍遥派内里的布局、防务摸得一清二楚,终于在时机成熟之时,带着他带来的戎人劫掠了这座百年门派。

  当时正逢逍遥祖师圆寂,全宗上下戴孝,素白满目,一片哭声,跪在灵堂里垂泣的弟子们没有想到,不过十二个时辰之后,躺在棺材里的人就变成了他们自己。

  不过,这一次没人再为他们哭了。

  逍遥派全宗五百七十三口,上到七位百岁长老,下到刚刚出生还未满月的小孩子,都被一把“云竹剑”刺透。

  “除了我……”费竹苦笑一声,“他的剑断在了我胸膛里,距离心脏远了一寸,我没死成。”

  一行人走在黄沙里,面颊被裹挟着沙粒的寒风打得通红,几乎能渗出血来,这样恶劣的天气,连马都受不了,半侧着身体,企图缓和大风的阻力。

  这显然是很奇怪的一群人,没有马贼的匪气,说商队也不像,一群青壮年的小伙子护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

  “嬷嬷……前面就是帕西城了,除了帕西,我们就安全了。”看上去像护卫首领的青年人告诉女人,神色恭敬。

  被称作嬷嬷的女人点头,“到城下的时候,别忘记传信给娘娘。”

  她解开自己的外袍,微笑着摸了摸里面的小家伙——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男孩子,男孩的手腕和脚腕被她用羊皮绳扎得紧紧的,牢牢得捆在自己的腰带上,“哦哦……”她用温柔的哼声哄着怀里的小家伙,“哦哦……嬷嬷看是谁这么听话呀,原来是我们的小陛下……哦哦……主子乖,马上就到了……”

  男孩子长长的睫毛煽动着,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发生了什么,他轻轻拍了下女人,他还不是太会说话,含糊着发出几个音节:“姆姆,饿……”

  “小陛下等一下,进了帕西城,姆姆就给陛下吃饭好不好?”女人看着小皇帝消瘦了一圈的脸颊,不自觉心疼起来。

  男孩抿了抿嘴巴,但他一向是个很乖的孩子,好小声地“噢”了一下,“想阿娘……”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点儿不明白,阿娘去哪里了?为什么以前每天都能看到她,现在却好久不见了呢?为什么阿娘没有抱着他睡觉,给他唱好听的童谣了呢?还有伊洛姐姐,伊洛每天都要亲一亲他,为什么现在也不在了呢?

  女人只好抱他抱得更紧了些,“娘娘在忙呢,在忙着做很厉害的事,等她打跑了坏人,就会接小陛下回家了。”

  他们从皇宫出了,已经走了半月有余,但瀚沙方面的消息仍不明朗,格尔箸似乎依然对少帝病逝的事情心存疑虑,他们计划到最西的奥莱去,奥莱王和先戎帝很有些渊源,愿意提供庇护。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帕西城的城楼,从这往西是其他部落的势力范围,只要出了帕西,格尔箸就鞭长莫及了。

  护卫头领请示了女人,下了全速前进的命令,一时尘扬马嘶。

  地面突然伸出了一条条铁链,布满铁荆棘。

  骤然出现的绊马索,显然将他们惊了一跳,但这些护卫也是好手,立刻拉缰勒马,几十把刀一下子亮了刃。

  男孩趴在姆妈的袍子里,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就像侍女姐姐失手将金盏跌在地上的声音一样,但不同的时候,这声音连成了片,变得很多很多。姆妈的手拥紧了他,他能感觉到她在颤抖,但又很努力地把动作压住,男孩觉得,姆姆抱他抱得太近了,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挣了挣,又被压住。

  他听到一些喊叫声,还有火把烧着时呜呜的声音,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却本能地感觉心慌,只能把耳朵贴在姆姆的胸膛上,姆姆的怀抱很暖和,有一种类似青草的味道。

  “哦哦,小主子乖,小主子乖,别怕……”

  他抬头向上看,从姆妈的衣领里看到了外面的一点光,但很快被拢住了,世界变成了完整的黑暗,声音慢慢变小了,姆妈“啊”了一声,随后天旋地转,他们好像滚下了马,身体撞在地面上的时候,姆妈小声地痛叫了一下,他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似乎是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然后他被牢牢压在了身子底下。

  姆妈的身体盖住了他,又沉重又暖和,像棉被一样。

  姆姆?

  他想问什么,但一只手捂住了他但嘴巴,姆妈的另一只手还抄在他腰上,他好像在飞快地移动,是有人在拖拽他们。

  姆妈颤抖了一下,他听到了钝钝的切割声,她“呃”了一声,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有什么粘稠的、烫的东西渗了出来,有些沾在了他身上,是不是水壶漏了?他拍了拍姆妈,想提醒她把水囊子拧紧,但她没有理他。

  他感觉有人把姆妈整个提了起来,翻了个面,那人说着话“在这儿”“死老婆子”之类的话,他听不懂,然后有人开始解姆妈的外袍。

  ……姆姆告诉他,袍子是不能解开的,解开纯儿会生病,纯儿生病了,姆姆就会难过,他想,然后伸出小手,用力抓着衣料子,想要阻止外面那人的行动。

  对方只一用力就扒开了,第一层衣服被解开,他感觉到一丝光亮。

  但没有继续,又是摔金盏的声音。

  男孩又推了推女人,她还是没有理会他,胸膛也不跳了。

  “姆姆,我怕……”他说,回应他的是无尽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