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觉罗蕙兰告假没来，一屋子的女人出奇的和谐。苏梅还是做明艳的打扮，和爱热闹性格活泼的耿雯月不同，她的明艳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沉静和为人母的慈爱，比之叫人更想亲近。
也是，苏梅十三进府，如今也才十九岁，正值青春的年纪怎么打扮都好看，不像福晋，明明和芙蓉差不多大却偏偏总打扮的像个年过三十的中年妇女，端庄是够端庄了，可鲜活劲儿这些年却是越来越少了，胤禛也才二十五岁正值壮年呢，再怎么稳重自持也不妨碍去喜欢鲜活靓丽好颜色的女子。
这就像是个恶性循环，福晋越是得不到胤禛的疼爱就越是看重自己身为嫡福晋的身份颜面，越是看重身为嫡福晋的身份颜面就越重视端庄贤惠的名声，而这些好名声就越拖得她不得喜欢——胤禛并不是个天生冷硬的脾气，他只是爱之欲其生恨之要其死活的太过分明罢了，这满院的女子即便不得他的喜欢只要不招惹了厌恶他还是愿意善待对方的。
只是这一点，福晋看得明白吗？即便是看得明白了她又能放下她那些自尊吗？
看着福晋那张覆盖了厚厚脂粉的脸，芙蓉的心思在百转千回中归于宁静。福晋终究是福晋，哪怕只有一个‘嫡’字在也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嘿，管她呢。
她要做她云端上的菩萨就去做吧，自己要做就做胤禛身边的游鱼，怎么开心就怎么过。
同样，乌拉那拉氏看着芙蓉在自己面前请安行礼，从昨儿憋着的气终于感到了通顺——无论林佳氏再怎么得宠、得人心，她才是嫡福晋，无论她愿不愿意终究还是要向她请安，对她磕头的。舒舒觉罗氏不堪大用，这样的女人即便生下儿子也没有与她一较高下的本事，倒不如从今年选秀的秀女中挑选出两个得用的过府来服侍，年轻鲜亮的小姑娘总能吸引胤禛一些目光吧？
芙蓉那里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即便知道也没有惧怕的道理。
看那个皇子阿哥的府上没两位数以上的侍妾，也就胤禛性子寡淡些是个工作狂罢了。
“起磕落座吧。”乌拉那拉氏端坐在上首，今儿她依旧是穿着一件宝蓝色图案纹的常服，只是头面换成了更加贵重的点翠收拾，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老物件。
“谢福晋。”芙蓉带着余下的人起来落座，耿雯月笑吟吟的问道“福晋今儿的首饰真好看，是点翠的老物件吧？”
“你眼力倒是不错。”乌拉那拉氏矜持的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这还是当初我与爷成婚时生母留给我的东西，是有些年头了。”
“那岂不是更难得了。”耿雯月吹捧道“这不单单是首饰，还有乌拉那拉太太对您的一片慈爱之心呢。”
这话福晋倒是爱听的。芙蓉看着她脸上那一抹笑意端起茶品了品：茶是好茶，只可惜煎的时间不够韵味不足。
听了一早上耿雯月花式吹捧福晋，等散会都等了近乎半个时辰，弘昀和爱兰珠跟着海兰珠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背诗，背一首给一条五福绳，三条五福绳换一块松子糖，芙蓉回来的时候小桌上的松子糖已经分完了。
“这都一个时辰了还背着呢？”芙蓉笑着问了问几个孩子的情况说道“都去歇歇吧，半个时辰后来额娘这里一起挑些喜欢的颜色给你们裁几身新衣裳。”
两小的一起欢呼撒丫子跑出去玩了，海兰珠年纪大些没跟着紧跟着吩咐了保姆跟紧他们才来到芙蓉身边“额娘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嫡额娘那边有事情？”
看着海兰珠担忧的小脸，芙蓉笑道“没什么事情，不过是说起话来忘了时辰，白叫你担心一场。”
“我才不担心呢，是小珠儿和昀儿吵着要见你我才把松子糖拿出来，结果呢？哼。”海兰珠颇为傲娇的说道“还不是惦记着玩儿。”
芙蓉看着女儿小大人的模样笑容怎么也停不下来“我的大珠儿长大了、懂事了。”
海兰珠颇有些不好意思，依偎在芙蓉身边说道“额娘还没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呢。”
“小孩子家家怎么问题这么多。”芙蓉嗔怪道“你舒舒觉罗庶母快生产了，照顾好自己看好弟弟妹妹别冲撞了去。”
“我们才不喜欢寻她玩儿呢，多是去找大姐姐和张额娘玩儿的。”海兰珠说道“再不济还有大哥哥，他会陪我们玩儿的。”
说起弘晖，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书读得好也用功，对弟弟妹妹们很有耐心，更重要的是他不似胤禛固执小心眼儿，大气端正的很。有这样一个儿子在乌拉那拉氏就算做个妒妇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胤禛也不会舍弃了她的。芙蓉忍不住叹气：昨日之事终究的想个法子弥补一二，弘晖日后必然是世子的不二人选，那孩子又孝顺，她和福晋别苗头日后亏得终究是自己。
至于怎么弥补，芙蓉一时半会还没个主意，但这潭水总不会就这样泄在哪里不动了——也就是她心大，换个人早就坐立不安了。
舒舒觉罗氏告假没来却也没闲着，她如今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有六个月了，眼光毒辣的接生婆或医术高明的大夫能在妇人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便诊断出胎儿的脉象，小玫的母亲、外祖母乃至祖母都有接生的手艺，这也是舒舒觉罗太太将小玫送到大女儿身边来的原因——小玫的母亲本是在宫里当职的接生姥姥，那年在宫里贵人接生时小皇子生下来还哭的响亮却不曾想擦洗过身后就闭过气去了，因着孩子没抢救回来参与那次接生的产婆全都被罢免不许再在宫中任职，而她们出宫后又因为是旗下的包衣家中没有人脉势力，又被那位贵人的娘家调进府中拷打审问了一番——小玫的母亲没熬住过身去了，父亲想要讨回公道却惨遭毒久治不愈也没了性命，她与祖母、幼弟相依为命，几经周转进了舒舒觉罗府当差……
“是个阿哥。”摸过舒舒觉罗蕙兰的肚子，小玫跪在冰冷的地方上不敢起身垂着眼睑说道。
“最好是个阿哥。”舒舒觉罗蕙兰虽然对母亲说的话不怎么信——光凭摸肚子就能摸出男女来——但出于某些心思却是将信将疑：如果真的是个阿哥那岂不就是府上序齿四的阿哥？四阿哥，她日后岂不就是太后！？
小玫头低的更低，对于舒舒觉罗蕙兰脑子里的想法一概不知。
“你起来说话吧。”舒舒觉罗蕙兰看了眼小玫说道“记住了，以后你就叫桂儿，桂花的桂，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那日的事情就饶过你，若是再敢给本格格惹出麻烦来别怪本格格不去救你。”
“是。”小玫这才站起来，她跪的久了些，地上的凉气似乎钻进了骨头缝儿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桂儿，你可是身体不舒服？怎么打寒颤了？”扶着舒舒觉罗蕙兰坐下的宫女头戴红花面带关切的说道“若是不舒服怎么不和我说？万一得了什么病传染给小主了怎么办？”
小玫低着头说道“没有不舒服。”
“既然这样，你就去梅园那边取些上好的梅花花蕾来吧，小主爱吃的梅花糕得用新鲜的花蕾做出来的才好吃呢。”
“是。”从南院到梅园一来一回少说的半个多时辰，外面的天气又冷，小玫因为是被舒舒觉罗太太塞进来的领的不是府中的月例，她身上的夹袄还是别人给她的旧衣裳层叠起来改的薄袄……那人的心思是有多恶毒啊。
可小玫的弟弟祖母还在那些人手上，她既不敢也不能……
服侍了舒舒觉罗蕙兰小憩，那宫女出来去了茶水房和人聊天，穿绿袄的丫鬟说道“蔷薇姐，刚才小玫拿着篮子出去了。”
“以后啊，她就不叫小玫了。”蔷薇买了个官司，待吊足了那些人的好奇心后才说道“以后她就叫桂儿了，桂花的桂，小主赏的新名字。”
“这起不是便宜她了？”被主儿赐名代表了主人的认可是下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没有被赐名的丫鬟是不会近主儿身的。
“哼，怎么就便宜她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贱名给主儿带来多大麻烦。”蔷薇不屑的笑道“瞧她那副磕碜样子，是能得主儿青眼的模样吗？她能进屋也就是这一时有用摆了，我打发她去梅园采些花蕾回来主儿一句话也没说。”
“来回得半个多时辰呢，这天看着马上就要下雪了啊。”穿蓝袄的丫鬟说道“蔷薇姐，冬衣还没给她呢。”闹不好可是要冻死人的。
蔷薇脸色一僵，绿袄丫鬟说道“你管她呢，她是个人，下雪了不就自己回来了吗？”
“还是你懂事。”蔷薇对绿袄丫鬟笑道“一会儿她要是在下雪前回来了你就让她再去取梅花花蕊上的雪来，等晚上主子爷来了主儿好和主子爷一起煮雪赏梅。”
“可是……”蓝袄丫鬟面露不忍，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绿袄丫鬟打断“怎么，你想替她去取梅心雪？你什么时候和她好了？”
蔷薇警告的看了蓝袄丫鬟一眼“在这个院子里还没到你拿主意的份儿呢。”
看到蓝袄丫鬟吃了落挂，绿袄丫鬟偷笑不已，等蔷薇走后嘲讽道“瞧瞧，你要是再假好心信不信这儿连你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指不定和桂儿一个下场，到时候扒了你的衣裳让你去扫雪！”
“王意！你太过分了！”见伙伴真的生气了，绿袄丫鬟这才收敛讨饶“是我不对，杜晴你别生气嘛，我请你吃点心好不好……”
茶水房里，两个女孩争执说话，杜晴劝道“你能不搀和蔷薇姐和桂儿之间的事情了吗？桂儿已经够惨了，你又何必再跟着她踩人家一脚？她又没妨碍你什么事儿。”
“这人往高处走，桂儿自己倒霉不得蔷薇姐喜欢关我什么事儿，难道是我做了什么吗？”王意哼了一声“蔷薇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的事咱们最好去做，不然吃落挂的可就是我了。再说了，不就是采梅花心雪嘛，这梅花心雪和梅花上的落雪有什么不一样的吗？那雪便是落在地上、树枝上不也还是雪？不过是让她多跑几趟捉弄她一下罢了，不碍事的。”
杜晴见自己说不过她，又不敢真的和蔷薇作对，跺了跺脚心烦意乱的说道“我不管了，我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到时候出了事儿和我没关系！”她打了帘子就出了门，徒留王意一个人在茶水房里生闷气。
东院里，芙蓉看着突然就阴沉沉的天空心里也是一阵担心，安顿好了海兰珠便带人去将两个孩子寻回来，一会儿若是下了雪再往回赶可就难了，万一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芙蓉从东院找到了南院，差人问了问门房上的婆子，说不在里面便带人回头去找，芳蕊急得满头汗问“要不要去请示福晋？”
芙蓉摇了摇头“还有哪儿没找？”
“前院和西边的梅园。”顺意说道“那边儿离李格格那儿比较近。”
芙蓉深呼吸，道“去梅园，梅园若是没有就立即去找福晋！”
“主儿别急，园子那么大，总不会是出了府的。”顺意安慰道“奴婢叫人回去看看，指不定两位小主这会子已经回去了呢？”
芙蓉面无表情的点了头，抬脚往梅园方向去了。
刚到了梅园，芙蓉便看到苏培盛带人从前面出来，见芙蓉神色焦急便立马上前问安“侧福晋安，二阿哥和三格格和主子爷在梅园玩儿呢。”
“有劳公公帮我通传一声。”扶着顺意的手，芙蓉可算是松了口气，这会儿她才感到身上一阵一阵的粘腻和脱力，竟然是出了一身冷汗。
“当不得侧腹福晋如此客气。”
不多时，苏培盛来传话，芙蓉带人进了梅园寻到胤禛，看着两个孩子才算彻底放下了“可算是找到了，您也不叫人与我说一声，害我一顿好找。”
“额娘！”两个孩子见到芙蓉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看芙蓉脸色抱着她的腿讨好的笑着。
“额娘，都是阿玛玩的忘了时辰，不是女儿忘了让人给额娘说的。”爱兰珠胆子大，也就是她敢在胤禛面前颠倒黑白。
“三妹，好孩子不能说谎话，会长鼻子的。”弘昀可比爱兰珠老实，这会儿正不可思议的看着爱兰珠。
“哎呀！阿玛又不会猜穿我们！”爱兰珠跺了跺脚，小鼻子红彤彤的“额娘又不敢当着阿玛的面儿罚我们！”
“小珠儿，你说什么？”芙蓉收敛了笑容。
“额娘～”
“撒娇无效。”芙蓉说道“等回去了再收拾你们！”
“额娘～我错了～你不要罚我们。”爱兰珠才不怕她，她连胤禛的黑脸都不怕“额娘要罚的话，阿玛，阿玛也有错。”
只看着她们母子互动的胤禛没想到会被牵扯，当即一愣“阿玛那里错了？”
“阿玛是大人，不也忘了给额娘说一声嘛，还带着我们玩雪，一点都不稳重。”
这回轮到芙蓉忍俊不禁了，她忍笑瞪了胤禛一眼道“瞧瞧，你自己宠出来的女儿，这会子可知道厉害了？等她在长几岁还了得？”
胤禛笑道“是，是我错了。”随将爱兰珠抱起来“走吧，阿玛带你回去领罚。”
“回去后罚你们每日加练十张大字，再扣小珠儿五天点心。”
“凭什么我要扣五天的点心！？”
“说谎的孩子就要受罚。”芙蓉点了点她额头“还没算你胡乱攀扯的罪过呢，按理该关你黑屋子，谁都不许理你！”
“呜……”
“哭的话就扣掉你的睡前故事。”
“……哼！”爱兰珠抱住胤禛的脖子“额娘坏！还是阿玛好。”
胤禛笑出了声，得意的看着芙蓉。
芙蓉摇摇头，不与他计较，俯身抱起弘昀率先出了梅园。
等他们回到东院雪已经开始下了，待给两个孩子喂了红糖姜水梳洗过后外面的雪已经铺天盖地覆了一层。
“瑞雪兆丰年，希望明年能有个好收成。”芙蓉看着外面的雪半是欢喜半是担忧“也不知道柏芝推广的良种抗不抗冻，若是不能今年可就白忙活了。”
“我还道你有忧民之心呢。”胤禛与她一同在窗下看着鹅毛大雪“放心吧，你弟弟拍着胸脯向皇上保证，说那东西抗冻耐旱，不是问题。”
“我怎么就没有那份心了。”芙蓉摇了摇头“我外祖父虽曾是皇商母亲嫁妆也算丰厚，可当年三藩之乱时南边资产多半失尽，只余京中的几亩田地支撑，为给阿玛养伤更是花费颇多，送我入宫前……”芙蓉闭上了嘴。
这些事儿胤禛是知道的，林佳氏进宫前家中的确有些困难，靠着其母典买了不少嫁妆才撑过了那段时间，后来林佳松茂考中秀才家中困顿才有了转机。
胤禛心生怜爱，不由自主的搂住了芙蓉的肩膀。芙蓉微微侧头一看，顺从的靠在了他的怀里。只是这样温馨甜蜜的氛围还未等两人心中升起什么情愫就被推门而入的爱兰珠打断。
“额娘，我的娃娃还在梅园里！”爱兰珠一头扑进胤禛怀里“阿玛快去救她，不然她会被冻死的！”
和小孩子讲布娃娃是冻不死的显然是讲不通道理的，爱兰珠又哭又求弄得胤禛也没了法子只得叫苏培盛带人去寻，芙蓉生气，没收了她余下的玩具也没能让她低头。
“这拧得要死的脾气到底是跟了谁？”芙蓉点了点爱兰珠的额头，气的有些狠了。
“唉。”胤禛急忙拦着“日后慢慢教就是了，她才多大呢。”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现在不掰正日后难受的还是她自己。”芙蓉觉得今日叹的气比今年一年都多。
“咱们的女儿又不比寻常人家，娇蛮一些也好。”胤禛笑了笑“你且放心便是了，又嬷嬷阿姆看护教导那里会学坏了去。”
芙蓉笑了笑，不再言语，若是嬷嬷保姆们真的可靠她也不会费尽心思把她们的女儿、儿子调进院里名言服侍实为掣肘了。海兰珠身边当初服侍她的人如今只剩下孙嬷嬷和马佳嬷嬷两个人，保姆也只剩三个，六个丫鬟里原先有两个是马佳嬷嬷的女儿——因着这个其他几人对马佳氏颇有意见，后来海兰珠让马佳嬷嬷自己选一个带回去才平息了此事，去年又调换了一次人员才让抱团的几个人四散开，她们相互监督这才省了芙蓉不少事情。
芙蓉总不能替他们管一辈子，日后如何管制这些下人也是她们自己的事情，这一点海兰珠就没让她操心过，眼下看着爱兰珠只怕要费些心思功夫的。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芙蓉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