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太太刚刚又来了？”
“可不是，跟着两个丫鬟，抱着好些东西进去。”
“钮家攀了门好亲，听说那家人的闺女是皇子的侧福晋。”
“可不是，做兄弟的有本事，日后就是官太太了，钮家穷了半辈子如今可要转运了。”
如今街坊里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钮祜禄凌普家女儿的婚事，钮祜禄老爷守了大半辈子的城门如今和皇子侧福晋娘家攀上了亲，在着一贯平淡的梨花巷子里算得上是大新闻。这几日不光是姑娘的几个婶娘时常登门，就连族里不常造访的远亲也上门恭贺，如今凌普家里正热闹呢，兰家的太太今儿又来了，想必姑娘的那些婶娘们不多时也会登门来。
若说起来，这钮祜禄家的人口颇丰，最有出息的是她二叔钮祜禄凌柱，官居五品，三叔钮祜禄凌峰，熬资历做到七品笔帖式，四叔钮祜禄凌达身体不好，守着几亩田地和族中接济度日，本是一家子兄弟，只是不知为何早些年生分了，八年前分了家，凌普和凌峰在梨花巷子做了邻居，凌达搬去了庄子上，凌柱搬去了三条街外的琼花巷子——分明住的离梨花巷子老远可劲儿却又是第一个到的。
从枣红马架的车上下来，凌柱妻子彭氏身边的女孩儿看着眼前略显陈旧的棕红漆门不耐的问道“额娘，堂姐家的大门怎么还没换？她都要成亲了，这门楣也不刷层新漆？”
“许是你大伯忙，没来得及。”彭氏说道“待会儿你可不能再像上回那样和你那两个堂妹妹吵架了，淑儿和沁儿一个比你小半岁，一个比你小三岁，你和她们吵架哪里有半点做姐姐的样子？”
“哎呀，我知道了。”那女孩儿跺了跺脚“再说上次也不是我的错！分明是她们把水洒在了我身上我才生气说了几句，谁知道她们……”见彭氏脸色不虞，那女孩撒娇道“我知道了额娘，这次一定乖乖地。”
“这还差不多。”彭氏又叮嘱道“再过两年你就要去选秀了，你大堂姐嫁的是贝勒爷侧福晋的娘家兄弟，就算她在宫中帮不上你什么，扯张大旗也能唬唬人不叫你被人轻易欺负了去，好了好了，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咱们进去吧。”
现今旗人府中也不时兴找女先生教导诗书礼仪而是在选秀前夕找出宫养老的嬷嬷加急培训上三五个月就送去选秀，彭氏虽然坚持让女儿跟着儿子上了几年的学可终究拧不过老爷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坚持。她的女儿样样都好，且聪慧过人，不管是样貌还是才情放在一众堂姐妹里都是一等一的好，且小小年纪就能为父分忧，若是个男儿日后必有大造化。为了能让女儿顺利通过选秀，彭氏这才放下与长嫂之间的芥蒂多次登门——当然，府上的大姐儿钮祜禄玉涵要嫁给皇子侧福晋的兄长这件事才是催动彭氏厚着脸皮多次登门的根本原因，想和那位侧福晋搭上线最好是和她身边的人有联系，这段时间就属林家太太常登门造访大嫂她自然要积极一些好给林太太留下个好印象，等着拉近了关系后开口麻烦人家给女儿找个好的教养嬷嬷来。
只可惜她近来有些太心急了，现今只不过是落了下乘而不自知罢了。
另一边，兰氏将东西交给了钮祜禄太太，只说婚期太赶，怕委屈了孩子，家里人匆忙备了些东西给孩子也不知合不合适，尽管拿去使唤，还有一部分就是芙蓉送来的，可见对钮祜禄玉涵的重视。
能得那位侧福晋看重，钮祜禄太太提着的心又落下了大半，叫人将长女唤来一起与兰氏说了会话，便叫她带着东西回屋继续绣嫁妆，令叫来长子媳妇作陪。
林佳府上除了风俗里例定的聘礼外还给了六百六十两的聘银，这回带来的东西也样样精巧，帮姐姐做女红的玉淑看着芙蓉送来的几样首饰欢喜中带着几分羡慕的说道“把着些东西放进去，姐姐也能凑够三十六抬嫁妆了！”
自己家是个什么情况姐妹俩心知肚明，林佳府上给的六百两银子阿玛只拿了一百两出来充在公中，余下的全都置办在了自己的嫁妆里，额娘疼她，又偷偷将自己的私房钱塞了一些她，好叫她在婆家有些底气。
“这都是侧福晋的恩典。”钮祜禄玉涵笑了笑，将一只珍珠钗插在了妹妹头上道“真好看，这留只给沁儿……”
“这都是侧福晋给姐姐的，我不要。”玉淑摇了摇头，把钗子从头上拔了下来“沁儿也不会要的。”
“淑儿……”钮祜禄玉涵想要说什么，却被妹妹打断“我帮姐姐把侧福晋的赏赐收起来，姐姐疼我，把兰姨送来珠花的分我一只？”
见妹妹们这般懂事，钮祜禄玉涵心中半是酸涩半是无奈，阿玛不善经营，家里的兄弟姊妹又多，日子过得难免有些紧张，她当初看也不看就同意这门亲事图的就是冰人说林佳一门有个做侧福晋的小姑子府上要发达起来，兰家太太又善经营，出手也大方，想着若是成了就拿着聘礼给两个妹妹日后做打算准，却不想林家对她这么好，反叫她无地自容了。
婚期赶就赶吧，林家大爷是个有前程的，她好好跟他过日子，不愁将来。
玉淑帮姐姐把东西收好，俩姊妹坐在窗棂前绣嫁衣、裁布料，成果之后就要跟着林家大爷外放，作为出嫁女她总不好穿着闺中衣裳，所以这些东西都得早早准备出来。
“堂姐，我看看你了。”
院子里传来清亮的女声，玉涵专注于手上的绣活一不留神被吓了一跳，殷红的血立即染红了手中的细绢。
玉淑眉头一皱，不耐道的嘟囔了一句“她来干什么！还嫌不够惹人厌的吗？！”
上次几人的相处极不愉快，沁儿好心端茶给她自己没接住也就罢了偏还说沁儿是故意把茶水泼在她身上的，玉淑现今还生着气呢，幸亏茶水不烫，不然可要伤着妹妹了。
“好了，淑儿。”玉涵也不太喜欢这位堂妹，但来者是客，总得招待不是。
她起身相迎，照呼堂妹进屋来做，对堂妹自以为隐秘的打量假装不知道，叫贴身的丫鬟拿来茶盏请她吃点心。
“这是甘味铺子的点心吧？还是十全十美的款儿，这样齐全的一盒子要一两银子呢。”
“妹妹喜欢就多吃些。”玉涵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把话还了回去。
“我那里有姐姐的好福气，这样的东西多半是林佳夫人送来的。”
“怎么就不能是林家哥哥送给姐姐的？”玉淑歪着头笑问道。
“淑儿。”玉涵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脸上浮起一层粉红。
钮祜禄玉澜看着堂姐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暗自翻了个白眼，撇撇嘴腹诽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现在对你好以后不见得对你好，见一个爱一个的多的是，不过是盲婚哑嫁罢了，用得着在这里撒狗粮吗？
“但是我疏忽了，妹妹可是觉得无聊？”钮祜禄玉涵从娇羞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对堂妹说的“不如我们去花园里走走？”
就你家的花园子还没我家前院儿大呢。钮祜禄玉澜可不乐意委屈自己去那么小的花园子便道“额娘要我来陪姐姐，怎么好意思劳烦姐姐陪我呢？听闻姐姐忙着绣嫁衣，有什么是我能帮的尽管指使我去做就是了。”
这倒想句姐妹之间的话，可她们又不是亲姐妹，双方阿玛之间还有些芥蒂，前些时候钮祜禄玉澜又在自个儿家里闹了一通冤枉玉沁，玉涵又不是傻子，那里敢让她帮忙，只好生招待着她，说些家常事儿罢了。
可钮祜禄玉澜偏偏对这些东西最是不耐道的，只觉得这位堂姐越发的无趣沉闷，枯坐了小半个时辰，见嬷嬷来唤堂姐替婶娘送客才兴致勃勃的说道“我跟堂姐一块儿去吧！”
你去做什么！？玉淑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接连咳嗽了起来。
“快喝口茶顺一顺。”玉涵忙端了茶给她。
玉淑边咳边道“姐姐……你快去……我……我这儿没事的。”
玉澜点了点头道“是啊，堂姐。咱们快过去吧，总不好叫客人久等。淑儿这儿有嬷嬷照顾，没事的。”
玉淑……玉淑咳嗽的更厉害了，玉涵唬了一跳，连忙帮她顺气，玉澜不耐的皱着眉头，撇了撇嘴巴眨了眨眼说道“堂姐先照顾堂妹吧，我去前面替你们给婶婶说一声。”
玉淑那里肯，忙扯了姐姐身边的大丫鬟让她跟上玉澜生怕她胡言乱语坏了姐姐的婚事。
也多亏了玉淑留了心眼，玉涵的贴身丫鬟杏儿与钮祜禄玉澜前后脚到了正院那儿，赶在她说话之前把事情说清楚。
“二姑娘没事吧？”兰氏对钮祜禄玉涵还是很满意的，出身好、兄弟姊妹多，长得漂亮，性子温婉，说起话来不疾不徐甚是悦耳，能给松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是林家的福气，是以对玉涵的两个妹妹也很关心。
“不妨事的，淑儿妹妹只是呛到了，一会儿就好。”钮祜禄玉澜了逮到了说话的机会，她对兰氏非常好奇，很想知道她女儿是那个人的侧福晋，若是皇子的侧福晋，除了四爷外从大阿哥到十四阿哥都没好下场，若是皇宗室的侧福晋估计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这位是？”兰氏看着面前小女孩儿对自己充满探究的眼神很不喜欢，谁也不喜欢被人打量不是？那怕对方没什么恶意。
“这是我家的独女，叫玉澜。”彭氏立即说道“还不快给兰姨请安……”
“当不得，当不得。”兰氏到不至于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计较，只有些反感彭氏的热络，不疾不徐的说道“二太太客气了，不必这般多礼的。”
又对钮祜禄太太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您甭送啦，先去看看淑姐儿，叫你家大奶奶送我？”
钮祜禄太太不肯，让贴身的嬷嬷去看女儿自己亲送到大门送兰氏上了车才回。彭氏见兰氏走了，也没了兴致继续呆在这里“大嫂也累了吧，我这里就不耽搁大嫂了，淑姐儿呛到了咳得厉害你快去看看她，我这里就不用送了。”
谁想送你？钮祜禄太太心里腹诽不止面上依旧是温和中带着略显疲惫的微笑“你难得来看我一次不再坐一坐吗？这个时辰离晚膳也不远了不如留下来一起用些？”
“多谢伯娘，可堂妹身子不舒服我和额娘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又怎用的下去？”钮祜禄玉澜眉宇微颦一副担忧的模样道“伯娘还是先去看看堂妹吧，等堂妹大好了侄女再来看她。”
“这样也好。”钮祜禄太太快被她呕死了，不过是被水呛到了怎么从她口里出来感觉自己的女儿命不久矣似得？
“你们路上慢点，我这里就回去了。”
“大嫂不用客气。”彭氏一点也没有女儿说话不妥的自觉，满心里对女儿友爱关系姊妹感到满意，也不看钮祜禄太太笑容僵硬的脸，扶着嬷嬷的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关上门，钮祜禄太太立即吩咐道“等大爷回来叫他来我这儿，我有事要吩咐他。”
“太太也察觉到了？”跟在钮祜禄太太身边的钱氏说道。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都第三次了，我倒要看看她指使了谁当耳报神，回回堵着兰夫人上门的时候来坐客，可真是太巧了！”钮祜禄太太不喜欢她这个弟妹，不聪明也就罢了，却偏偏自以为很聪明，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也教成那副样子。
“二婶的性子也太……”钱氏摇了摇头，不好议论长辈只有些惋惜的说“可惜了玉澜妹妹，生了一副好相貌却有一个这样的不清楚的额娘。”
钮祜禄太太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玉澜现在还小，很多事儿都能糊弄过去，等再过几年到了选秀的年纪，订了婚事、嫁了人，怕是会给家里生出祸端的。”
“太太说的也太吓人了吧。”钱氏吓了一跳“就算玉澜妹妹有些小聪明说话有些没分寸那里又会给家里生出祸事呢？”
“你不信咱们就打个赌？”钮祜禄太太看了她一眼“这世上的人蠢笨一点没什么，就怕蠢人不自知，更可怕的是拿着小聪明当真聪明的，那样的人只会害人害己。”
“太太说的也太可怕了，媳妇去看看妹妹怎么样了。”钱氏胆子小，听着就有些心慌，见太太贴身的嬷嬷回来了，自己忙找了个话题避开了。
胆子小也有胆子小的好处。看着大儿媳妇的背影，钮祜禄太太思索道：至少知道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能做，然后一辈子都不会做。
反正已经分了家，那边无论是富贵了还是落魄了都与自己家没关系，全当一门不讨喜的寻常亲戚对待就是了。钮祜禄太太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问起女儿的事情，林家这么有诚意，他们也不能小气了去，嫁妆是一说，带过去的私房银子又是另一说。钮祜禄太太一边发愁一边喜悦，只要大女儿嫁得好，日后对小女儿们的归宿她多少也能放些心。
作者有话要说：
ps：日更伤肝啊伤肝！星期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