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雪满弓刀>第75章 盟友

  午膳后,曲昀和李宴阳一前一后出了帅帐。

  李宴阳迈着大步追上去,风度和儒雅全然都不顾了,开门见山道:“曲大夫同阿悦萍水相逢,待他很是亲厚。阿悦脑子单纯不爱想事,谁待他好他就信谁,是人是鬼是分辨不来的。”

  曲昀脚步如常,只微微侧头,含笑道:“曲某能摸着胸口说出问心无愧四字,将军您呢?”

  李宴阳:“……”

  “说不出吧。”曲昀继续道:“曲某脑子不单纯,是人是鬼也不好定论。但是曲某却懂得一个道理——猜疑是利器,伤人也伤己。”

  “我并非无缘无故——”李宴阳说:“他是招人喜欢,可不会招你喜欢。曲大夫,你分明是个凉薄寡情的人,何必在我面前装古道热肠。这偌大的赤羽军营里,你对第二个人这样亲厚吗?”

  曲昀脚步终于顿了顿,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继续最初的僵持。

  过了半晌,曲昀叹了口气,用长辈教导小辈一般的语气说:“年轻人总是这般狂傲,从来都只觉得自己是对的。”

  李宴阳被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弄得又要压不住火,正要开口,就听曲昀说:“我待林悦亲厚确非无缘无故。你要听我便说,不是为你,是为让他少担些猜疑。你二人从小的情谊,你不当回事,我却不能不替林悦珍视着。”

  “林悦是我亡妻的表弟,这就是我照料他的缘由。”曲昀说,“我的身份他不知情,还请将军听完就算,不要说与旁人。”

  李宴阳听完,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合适,心中惊异有之,愧对有之,懊恼也有之,但更多是对这个男人超强保护欲的不自在。

  凭什么,他心想。

  姐夫也不行。

  他暗自紧了紧手里的折扇,挑刺道:“你既然光明磊落得很,为何还要对他隐瞒身份?或是分明就故意要让他对你的身份毫不知情,方便生出别的什么情谊?”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对方眼里迸出的愠怒,曲昀就这样冷冷地瞧着他,半晌从嘴角轻蔑地哼出一个音节,语带失望道:“是我高看你了。”说完转身欲走。

  李宴阳闪身往前一拦,“话没说完就走,不大合适吧。”

  曲昀点头,淡淡道:“你与林悦的事我只有最后一句话,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曲某往后都不会再提此事。”曲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有些话适合烂肚子里,有些感情适合藏起来。曲某还是那句话,你二人从小的情谊,是否要就此断送,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曲昀说得简单直白,容不得他再装傻。李宴阳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阴鸷,他恶狠狠地问:“我就这样见不得光么?”

  曲昀不耐地耸了耸肩:“别误会,我对你没有偏见。如果林悦不是我小舅子我兴许还能撮合撮合。”他摊了摊手,表示“世事就是这样令人胃疼。”

  —————————————

  李宴阳心事重重地走回青州军营地,一路都在琢磨曲昀的话。

  这人虽然令人讨厌,说话却总能一针见血。

  他要将这些妄想藏好,一丝一毫都不能让林悦知道。

  他望向戈壁的茫茫远山,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李宴阳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脖颈的沉重枷锁,连同那份生了十几年的妄念,一起嚼碎了咽下去。

  明日站在他面前,仍旧是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这辈子都将是。

  至于别的什么,他不想了。

  ————

  翌日夜,朗月高悬,清光溶溶,照得戈壁滩像是一汪静潭。

  静谧的水面被几声马蹄急叩惊破,这声音像是跌入水中的石块,漾出好远。

  哨楼上的士兵忙打起精神,警醒地盯着来处。

  马队在警戒线外停住,只有三人,皆穿的夜行黑衣,斗大的兜帽掩面。

  埋伏在暗处的赤羽军弓箭手悄然搭上弓箭,随时准备射杀敌人于马下。

  为防落下滥杀的话柄,哨楼上的士兵照例先是喊话:“此路不通,闲杂人等速去!”

  三个黑衣人短暂交谈了几句,中间那位身材高大的率先下马,站定后单手脱下兜帽,解下腰间配剑,双手呈上,一语不发。

  哨兵面露狐疑,侧头朝同伴询问:“怎不吭声,这是不懂说大衍话?”

  见赤羽军没有放行的意思,其中一个人开口又喊了一句什么,果然不是大衍官话。

  一士兵道:“听着像北夏俚语,速去报与周将军。”

  ——————

  来的正是文是殷的死士首领,名叫“初九”的。

  应是回都之程有些艰辛,比年前离开时稍显消瘦,精神头却更精气些。

  喻旻眼光扫过他紧紧缚在脖子上的深色布条,心下有些疑惑。

  初九朝他行了跪拜大礼,喻旻终于觉察出了不对,“你嗓子怎么了?”

  初九抬手摸了摸布条,两根手指夹住松了松,露出黑布下面的情形,待看清后再坐的众人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脖子。

  喻旻暗自倒吸了口凉气,初九脖子处横七竖八全是伤痕,几乎看不到原有的皮肉。

  那些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鲜红的新肉,肉眼可见的创伤就有刀割的、烙铁印上的,隐约还可见绳索勒痕。

  初九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林悦惊道:“你说不了话了?”

  初九点了点头,神情倒看不出来痛苦,面色平静地像是生不出情绪似的。

  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印着燕尾花的信封,双手呈给喻旻。

  封面写着“喻帅呈启”几字。

  北夏乱局已有一年有余,如今局势如何他并不知晓。但文是殷如今能轻易派出亲信初九,想必已不再会为己身安危担忧。这是个好预兆。

  喻旻迅速抖开信,果然不出所料,他面色一喜,“北夏军重归新编,大王子不日就要回王城了。”

  木偶人似的初九终于露出些许克制的喜色,朝他点了点头。

  北夏乱局一平,于公于私都是件大好事,算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喻旻又说:“只是新王登基,本帅不能亲临道贺,本帅心意还请将军代为传达。”

  初九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掏出第二封信,却不是装在信封里的。是张折子,暗红封皮,上面盖有一个硕大的玺印。

  喻旻眸光一沉。

  这是两国之间政事往来的文书样式。

  折子被端端正正放到喻旻面前,文是殷写得很用心,先是分析了如今东原局势,特别是东原七十二部哪些属于柔然的势力范围,皆一一言明。

  而后详述柔然同大衍交战的种种,列出双方可夺城池,可谋之利,可拉拢的势力等等。

  喻旻一字一句从头看完,足足看了盏茶时间。

  与其说是封议事折子,不如说是份盟书更为合适。

  文是殷在佞臣乱朝的北夏长大,忧患意识比一般人强得多。柔然做了他亡国的推手,他断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揭过。

  况且重登王位的路有千重磨难,看看初九的遭遇就知道,再与世无争的人也会被磨出几分骨气来。

  文是殷的意思是同大衍结盟,共同对付柔然。

  喻旻合上折子,朝初九说:“结盟之事兹事体大,本帅做不得主,需要上禀我朝陛下。”他将折子压进最里面的匣子里,继续道:“不如你先回去,陛下圣意一到,本帅立即着人告知北夏王。”

  ——————

  子夜时分,帅帐中灯火未熄,林悦杨云周一辛等赤羽军高阶将领都在,外加一个李宴阳,个个正襟危坐。

  那本暗红色的折子此时正在林悦手里。

  喻旻坐在上首,背靠着椅背,唇线紧抿。

  林悦大致扫完了,顺手递给了李宴阳,“北疆的战事陛下全然是放权于你的,方才为何搪塞他们?”

  喻旻摇了摇头,揉着眉心道:“这盟不能轻易结。”

  “若同北夏结盟,咱们的兵马便可来往北夏全境,别说打到天堑河,就是打去柔然王都都是可能的。”林悦说,“你有顾虑?”

  李宴阳已经迅速看完了折子,言简意赅道:“北夏有所图。”

  喻旻点了点头,接过话头继续说:“北夏和乌桓不同,乌桓久被柔然压迫,挣的是前路自由。上将军夏岐令在乌桓说一不二,做得了乌桓的主,他记着上参救城之恩,与我们结盟多少也有些还情的意思。所以他来我应得爽快。”

  喻旻顿了顿,手指习惯性地往桌上敲,“可北夏此举让我很是不解,文是殷念不念恩暂且不论,北夏内乱刚过,百姓亟待休养生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大肆参战。仔细想想,他所图的真的单纯吗?”

  林悦想了想,说 “他除了要点牛羊马草,再多要些地,还能要什么。”

  “北夏地域辽阔,拥有整个东原最丰富的矿藏和最肥美的草地,柔然那些黄沙碎石他怎会瞧上眼。”李宴阳说:“文是殷此人深不可测,肃清北夏时手段狠辣阴损,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不是个良善之辈。”

  林悦突然想起在囚车里被割头的两个北夏旧臣,但也不完全赞同李宴阳的话,“多是身居险地不得已才为之,我与他有过交情,他绝不是什么险恶之人。”

  李宴阳看着自己的扇面,良久才道:“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好骗。他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你以为还是当初落魄的王子么。帝王家出来的人,有千百张面孔——”

  林悦忍无可忍地踢了他椅腿一脚,恼火道:“孰好孰坏我分得清,你不总教育我!”

  李宴阳冷言嘲讽:“你分得清个——”屁字还没出口就被林悦一巴掌拍在背心,立刻龇牙咧嘴地呼痛:“说不过就动手,十几年了你一点没长吧!”

  林悦举起拳头威胁他, “长没长试试才知道,看看是十年前的拳头打着痛,还是如今打着痛。”

  喻旻看着他俩闹,心情倒不似之前凝重了,开口说:“要打就出去打,屋里椅子凳子挺贵的。”

  ※※※※※※※※※※※※※※※※※※※※

  入v啦,感谢还在的你们!因为入v比较晚,这篇文已经差不多写完四分之三了,所以订阅很便宜哒!大概只要两三块钱。谢谢小天使订阅正版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