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翔扶她躺下,规规矩矩地给她掖好被子,然后退了出去。

  青离隐约看到,这时门开了条小缝,而她记得,天翔进来时,是关过门但没闩上的。

  她没法去解释,方才只是将天翔当作一棵树或是一块石头。但又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吗?

  翌晨,捕头兄弟要启程回京,青离却不肯走。

  “一路承蒙照顾,我还另有要事,就在此拜别了。”

  “青离,一点小别扭,别这样。跟我们回去吧。”天翔劝道。“我与你们本无瓜葛,各奔前程,也是自然的。”青离回了一个微笑。

  这并不是别扭,昨夜她已经想好了,现在的情况是一个结,却未必要解。也许这是上天帮她做出的决断,可以彻底斩除那千丝万缕的贪恋——她明明清楚,那贪恋是不会有好结局的,也许下一次,他们就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你不是要找姐姐么?还有谁比我们捕快找人更拿手的?”天翔道。

  这件事情大概是云舒告诉天翔的,青离想着,答道:“多谢二位费心,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的。”

  天翔还在那儿絮絮劝着,可青离的注意力完全飘向了云舒——他一直沉默,眼睛越过她落在了远方。

  很好,这样很好。

  “真没办法了。”天翔惋惜地发出最后一声,“那就只能希望有缘自会再见吧。”

  “嗯。”青离笑笑,目送两匹马带着石亨的棺椁远去了。

  走吧,走吧。

  把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羁绊都带走,把所有的坚硬、所有的潇洒、所有的孤单、所有的傲岸还给我。

  青离慢慢走回屋里,小心捏起茶盅,不顾里面的水些微地洒出,仰头一饮而尽。

  结束了。

  茶盅落到了地下,清脆地碎成大大小小的七片。但有一个问题……她并没有想扔下茶盅的啊……

  

  报君·刺国者诸侯

  

  (应该在他耳边说上一百次一千次喜欢他,然后翻云覆雨到天亮……)

  茶盅落在地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七片。但青离却并没想扔下它。那么只能,说明,她的手脚不听使唤了!

  她惊愕,然后苦笑,刺客退化的唯一下场,这么快就要来了么?

  是蒙汗药,还是软筋散?

  “倒了!倒了!”屋外有人喊叫。然后几个花里胡哨的女人冲进来,七手八脚地给她换上花里胡哨的衣裳,画上花里胡哨的妆。

  因为她瘫软得整个人直不住,妆面很难画,后来她们便商议了,另找一个擅长给平躺者化妆的女人来。

  那女人的脸蜡白,两个瞳仁无神地晃荡在眼框里,化妆时毫无表情,仿佛带了张面具,用支冰冷的笔在青离面上描出一张同样像面具的脸。

  好容易换好衣裳、化好妆,又有些男人进来,看起来似乎都是军士。男人们用沾水的牛皮绳把青离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绑好。

  至于么?已经下了药了还绑得这么结实?

  不知何时,孔守备鼓着两只肉泡小眼从后面转出来,好像回答她心里的问题般赞叹了一句:缚虎不得不紧也!

  一不小心就混上了吕布的待遇,真是荣幸啊……

  看到孔守备,青离已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果不其然,收拾停当后,她被两个力大的妇人架着,塞到另一群被装在花车上的女人堆里。这群女人都很年轻,而且大部分颇有姿色。她们的衣裳显然没有青离身上的考究,手脚也没被绑住。

  四周看护的军士在大声呵斥甚至鞭打其中一些在哭的女子,因为那样会把妆弄花。然后这支队伍启动了。

  不用看那些越来越高、冒出雪层的草尖,青离也知道这是去哪里。

车轮的吱呀,女人低低的啜泣,军士粗暴的喝斥,牛羊哞哞咩咩的叫声,在蜿蜒行进的队伍中合奏出美妙的音色。队伍后头有人哭着追着撒纸钱。

  青离不说话,实际上她也不能说话。因为她的口中,为避免对蒙古大汗发出什么不敬的词语来,被塞了一块锦帕。她只能用杀人的目光刺得牵头的军士后心一片斑斓。

  那军士似乎也感觉到了,从队伍后头讨过几张纸钱来,边烧边给她作揖,带着哭腔道:“冤有头债有主,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姑娘做了鬼,可万万不要来找我啊。”

  她好像还没死吧?青离看他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已经脱离了愤怒,只是觉得好笑。

  当然,虽然现在还没死,可明天这个时候必定是活不成的,她可是曾经拿火枪轰过可汗的女人。难怪要用死人的妆面,原来也是提前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