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快快去筹!”守备大喝。 云舒、青离无语:这果真是“退敌妙策”啊。

  “我家都没米下锅了,拿什么筹啊?”蓦地,一个城垛里的士兵叫喊起来,继而引起一片响应,“我等不愿纳粮,愿死战退敌!”

  守备小眼一骨碌,半压半哄道:“你们看那鞑子兵强马壮,旌旗遮云,怎可意气用事?若他们一时激怒,踏破此城,你们还心疼那点米面?怕是连脑袋都没了!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一点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能打发他们去了,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善功莫大?”

  青离听他这边厢旁征博引、文采斐然,心中却只涌起一句粗鄙不堪的俗话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正喧闹间,忽听羽箭破空之声,继而传来一声惨叫。猛回头,却是一个兵士扶在城垛上的左手,被一支乌杆金箭贯穿了。

  城下立于最中的蒙人此刻还保持着搭箭开弓的姿势,镶了金边的战袍在风中旗帜一样地飘扬,即使不看这些,钉在兵士手上的金质箭头也说明了他尊崇的地位。

  蒙人骑兵因这精准的一箭大笑呼喝,赞颂着自家可汗的神威。而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城楼,却一下子陷入沉默。射箭处距城上何止百步,此人想射手便是手,想射头,也一定便是头了。

  众人正木然间,却见一个伶仃女子,如狼似虎地拨开兵士,一腿跪上城垛,也不多话,张弓搭箭,往回便射。

  这女子无疑正是青离,因事出突然,她又是个弱女子,谁也没想到这一出。待守备惊慌喊出:“不不不不要——”那箭矢已划破长空,直奔那蒙人可汗的眉心而去……

  

  天狼·冲突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宋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弓弦响处,箭如流星!

  可惜的是,它并没激起任何惨呼或愤怒,而是在短暂的惊愕后,迎来更大声浪的笑嚷。

  青离自负箭法精绝,却一时没发现蒙人也真相当狡猾——堪堪立在弓箭的射程边缘附近,但重要的是——他们顺风。因此,她那支箭,在距离目标还有小半丈远的地方,一头向下俯冲,栽到土里。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懊恼地起身,立在城垛上,冰冷的月光斜下来,照得半身都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青离,快下来!他们又放箭怎么办?”云舒在下面喊,她没动。

  蒙人没再放箭,倒是好像发现了什么,交头接耳一下,向城上更大声地笑骂:“女人出来打仗,你们的男人都死光了,还是尽是孬种?”

  青离将牙咬了半天,心里计算着弓箭的射程。确实,凭她的功力,怎么看都还不够。不过,以为射程不够姑奶奶就奈何不了你们吗?

  于是,她猛地回头冲下喊:“云舒,这镇上应该配了火铳,帮我要一支来!”。

  火器在明代军事上有着相对成熟的应用。永乐帝始设神机营,在征讨漠北以及后来的北京保卫战中都曾立有大功,火铳便是营中一种较常用的轻型火器,类似于现在的单发步枪,但没有瞄准器。不过在民间,这些都是被禁止私造私用的。因此云舒不由一惊:“你会用吗?”

  青离没答话,跳下来拍拍两手,直接转向孔守备,面无表情地指着云舒道:“他外祖父是永昌侯——兵部尚书的亲家、吏部侍郎的姐夫,有劳大人拿支火铳给他。”

  “喂——”云舒在一边抗议。

  青离白他一眼,没搭理。其实何尝不知他最反感拿这些权势压人,但对君子有君子的做法,对小人,也只好用小人的方法了。

  而孔守备果然很敬业地证明了,自己是个小人……

  不大一会儿工夫,一支灰扑扑的火铳送到了云舒手上。守备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必然以为青离不可能会用,因此还不太担心。他哪知道,青离家中有一半人,原来都是神机营的。

  那铳长约一尺半,口径小一寸,外有刻文,方便抓握。青离拿过来,擦擦灰尘,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顿时翻上胸口,莫可名状。

  “云舒,这是两人用的,我支架瞄准,你点火!”她一边厉声说,一边再次趴上城垛,用臂弯抵住铳尾,以抵御发射时产生的后坐力,闭起一眼,聚精会神地往那兀自兴高采烈的敌首头颅瞄去。

  迎面的朔风野大,青离的黑发乱舞着,嚣张得像无数条怪蛇,整个衣衫被风灌满,鼓胀成青碧的气球,抓紧武器的一刻,愤怒、仇恨、暴戾、嗜血……似乎又占领了她,火光闪烁出许多往事的片段,却在某个地方烦躁地卡壳:

  刚才那个梦,那个从柜子里把她抓出来的官差,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他的脸呢?当时不是决心,一定要记得那张脸,一定要有朝一日前去报仇雪恨的么?

  烦躁中,枪响了,青离在心中呐喊:你们要的牛羊、金银、珠宝,都给你们送去……

  她的耳膜迎来城下一声凄厉的长嘶,最雄壮的黑马人立起来,而后又痛苦地前倾,跌落尘埃,将身上的人生生掀翻了下去。

  青离略有些失望,原来只打中了马。而她七八年没碰过火铳了,不比箭法纯熟,其实能打中马已算不错。 不过如此一下,已是大大杀了对手的锐气——他们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原来也有被脑袋开花的危险;何况从那样高大的马上猛然摔下,那蒙人可汗显然也有所损伤,于是一时之下蒙人的队伍乱了方寸。而城楼这边,看见可汗坠马,军士们则高呼大喝,群情激昂,纷纷请战。

  蒙古骑兵看这势头不对,无奈,打响了尖锐的呼哨。

  只一会儿,方才的那些火光旌旗便都恍然如梦,只留下铁蹄踏起的滚滚烟尘。

  孔守备的脸色阴晴几次,最后他想到的是,云舒乃过境之客,马上就会离开,不如先忍几天,免得万一得罪了永昌侯,可就比较糟糕了。

  “方才那是什么部落?”青离一边闻着袖口留下的硝烟味道,一边问身旁的军士。

  “是小王子。”兵士恭敬答道。

  “哦?”青离惊愕一声。她知道土木堡之变后,不止明朝发生了很多事,就连瓦剌也起内乱,整个部族陷入分裂与衰弱;在此同时,另一个蒙古部落鞑靼崛起。而成吉思汗的后裔,即黄金家族,便是鞑靼部落的核心。所谓“小王子”,是明人对成吉思汗十五世孙达延汗巴图蒙可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