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18章 契情

  蓝祈的身体虽然没有完全蛊化,但契蛊化血这个过程的确是开始了的,只是因为蛇眠介入而中断,一部分蛊血融入他自身血液中,以致蛊香透体而出。

  如今看来,凤氏后来所有的秘药应该都来源于凤琊,蛇眠改良自其中之一,理应也与契蛊同源。两者互相作用,暂时还不清楚究竟结果如何,但至少目前看来,蛊化暂时是终止了。

  凤琊的体质归咎于他父亲的禁忌研究,血蛊本为长生之术而生,为了长生不老而将自己的身体炼成蛊体;他的父亲没能成功,而天生蛊体的凤琊最终也只是肉体不老不死,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算不得“长生”。

  这世上谁也不能长生,按照长老会当初讥讽玉醉眠的说法,凤琊的降生就是天道对他狂妄愚昧的父亲妄图违悖法则、窥视禁忌的惩罚,而这个诅咒将世世代代传承于血脉之中,在他们身上刻下罪恶的烙印。

  玉醉眠当然不信这些,夜雪焕和蓝祈也不信鬼神之说,但自然造物的伟大和神奇却不得不让他们心怀敬畏。

  凤琊自己所生的子女中无一人继承到他的异能,却的确在血脉中留下了潜藏的传承。从壁文上看,凤琊的异血应该同时具备“药”和“蛊”两种能力;但经过一代代的稀释,后世出现的极少数异血者都只剩下了“蛊”这一种。

  玉恬曾言,凤氏千年之中所出的异血者中,有的失性发狂,有的蛊化成傀,也有的平安活到寿终正寝,结局各不相同;但唯一相同的是,后世的异血都失去了药性,自身能抗毒,却不能为他人袪毒治伤,没有太多利用价值。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们在凤氏之中才成为了纯粹的异端,而不是像凤琊一样被反复榨取生命。

  这大概能算是所谓的“天道”留给他们的唯一一点仁慈。

  ——所以,这世上唯一还有药性的异血,只存在于蓝祈身上。

  凤琊的血对一切生灵都有效,但玉醉眠在炼制契蛊时,以他的心脏做茧蛹,以自己的血做蛊引,蛊体却使用了南岭部族里男女成婚时会用到的某种情蛊,使得契蛊有了忠贞的特性,其蛊血只对契主有效;但同时也有了一定淫*,只有因情而生欲时方能结契。

  他原本想让自己作为宿主,以自己的命换凤琊清醒;但契蛊本就来源于凤琊,无法认凤琊为主,也回不到凤琊体内。它有着蛊虫的本能,对自己的本源所在存留着天然的依恋;又似乎有一些原始的、不稳定的自我意识,对玉醉眠这个本该是“主人”的炼制者有着微弱又明显的抗拒。

  ——就如同是凤琊的一缕魂魄被一起炼制在了契蛊里一般。

  契蛊的抗拒成了压垮玉醉眠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甚至开始分不清楚,那个无知无觉、没了心脏也依旧可以行动自如的躯壳,和这个以心脏炼制、没有人形却隐约有情绪波动的契蛊,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凤琊?

  或许两者皆是,或许皆不是,又或许……他本就从未真正拥有过凤琊。

  他崩溃又茫然,彼时的他已然垂垂老矣,而凤琊却依旧是当年刚刚蛊化时年轻美丽的模样,巨大的差距一如他们之间从未消失的鸿沟。

  他终于意识到,或许他与凤琊之间从未相爱,不过是强取豪夺的占有和别无去处的依附。

  契蛊对他的抗拒,何尝又不是凤琊对他无言的怪罪?

  他知道自己终是错了,可究竟又是错在哪一步?

  不将凤琊带出宗祠,他就要一辈子沦为供品,最终还是难逃蛊化的命运。

  不将凤琊软禁藏起,他始终要遭人觊觎,时刻暴露在危险之下,日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不动用异血,玉醉眠就会在争夺中落败,凤琊即便不落入人手,也要随着他颠沛流离。

  玉醉眠自觉遇到凤琊后的每一步安排都没有做错,可他与凤琊终究错过。所以在他看来,他的错误,发生在与凤琊相遇之前。

  ——他就不该争夺这个天下。

  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他会从一开始就带着凤琊避世隐居,等到江山格局定下,再一起回到人间,享受平安喜乐。

  这个逻辑可以说很牵强,看似是排除所有错误答案后的唯一选项,其实却是把过错推到了这个天下的头上——是这个天下让他失去了凤琊。

  “愿以江山换凤琊……”

  蓝祈喃喃念完了壁文的最后一句,密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作为旁观者,他与夜雪焕都很清楚,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若玉醉眠不曾参与天下之争,排外的南岭部族根本不会迎他入内,他连见到凤琊的机会都不会有。即便不是生逢乱世,凤琊的异能也太过惹眼,小小的南岭部族终究留不住他,到了自身难保之时,他们总会把他献出去以求庇护。

  玉醉眠当然有错,他对凤琊的爱意太过霸道和扭曲,始终将他握在掌中;然而即便他放了凤琊自由,这只柔弱而美丽的小鸟也无法在满地猎人的天空下高飞。

  倘若一定要追究错误的根源,那只能是凤琊的存在本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或许对于凤琊而言,在乱世之中委身于最强者,千年后与玉醉眠一起埋葬在塌毁的皇陵里,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蓝祈不由得伸手覆住自己的心口,无怪契蛊会对珑风的蛊体有如此强烈的共鸣,强烈到甚至隐隐能察觉到某些跨越千年而来的情绪——因为那本就是他的心脏,是本该在他胸腔里跳动的一部分。

  所以珑风手中持着的才会是一朵无心之花,蛊傀最后的使命,就是把“花”交托到“心”的手上。

  玉醉眠在棺中是忏悔的蜷体动作,永远都以卑微的姿态在凤琊的蛊体身边沉眠;但除此之外,他还要向契蛊忏悔,向那个被他强行分离出去的一部分乞求原谅。

  蓝祈自假死中醒来后就再未曾感觉到契蛊的存在,倘若它当真有所谓的“自我意识”,此刻是不是也已经随着化血的过程,与他融为一体?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是否可以算作是凤琊意志的继承者?

  在灵殿中与蛊体接触的那一瞬,他的确从契蛊那里感受到了深沉的不舍与悲戚,那或许是凤琊蛊化之前仅存的最后一点情感,但那其中却并没有半点恨意。

  他那短暂的人生中从未真正接触过这个世界,或许他根本从未明白什么是爱,所以也不懂得如何去恨。

  ——自始至终,都是玉醉眠一个人在自作多情罢了。

  “……容采。”

  好半晌之后,蓝祈才突然说道:“醒祖说愿以江山换凤琊,那他最后放在凤琊手里的玉花,会不会……可以毁灭天下?”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于虚幻,无法想象那样一朵小玉花要如何毁灭天下,却又觉得在逻辑上顺理成章。

  醒祖的确有过要天下殉葬的想法,但殉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凤琊——他要拿这个夺走了凤琊的江山献祭。

  地宫里殉葬的士兵很可能都用过凤琊的血,七将四相在征伐过程中定然都参与过是否动用异血的商议,贴身伺候过的宫人侍卫都知晓凤琊身体上的隐秘,所以他们统统都要陪葬。

  玉醉眠和凤琊的名讳在历史中被抹去,千古一帝的光辉功绩彻底掩盖了两人凄绝的悲恋;可回头细想,这整片江山似乎都充满了凤琊的痕迹。

  以凤为国姓,改槃江为凤洄江,在丹麓城中开挖梧枝河,这些都在暗示着玉醉眠给自己打下的江山冠以了凤琊之名;顺着这个思路,他最终没能下手毁灭天下的原因,是否是他觉得这江山是凤琊为他换来的,只有凤琊才能决定其存亡,他自己并无这个资格?

  更有甚者,他会不会觉得,只有凤琊毁了这江山,才代表原谅了他?

  他在皇陵后山修建了这样一间石室,幻想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与凤琊过上了与世无争的生活,再设计让取走玉花的契蛊宿主来此见证,是否就是想让宿主代替凤琊毁灭天下,然后原谅他?

  这种想法极端疯狂,但醒祖本来也是个疯子。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若当真如此……你觉得二皇兄下得去手么?”

  且不论那小玉花具体如何使用,若真能毁灭天下,他倒是能明白楚后的意图。

  ——不是用来毁灭天下,而是用来震慑天下。

  她要掌握住江山的命脉,用山河与万民为质,让夜雪氏成为绝对的主宰,谁再妄图挑衅皇权,就与这山河一起同归于尽。

  但震慑的前提是,被威胁的一方必须相信这天下真的有毁灭于指掌之间的可能。

  ——倘若真能掌握灭世之威,夜雪权下得去手么?

  又或者说,重央的宗亲王侯、朝中百官是否会相信他下得去手?

  “……我不知道。”

  蓝祈茫然地摇摇头,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袖子,“但如果是他……我觉得做得到。”

  夜雪焕得到了预想中的回答,也忍不住叹道:“我们兄弟之中,或许他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

  这是两人心中痛处,点到即止,谁也不愿多提,不约而同地又将目光投向墙角的石箱子。

  石箱的正上方就是那句“愿以江山换凤琊”,里头会装些什么,两人多少都有些猜测。

  箱盖看着就知沉重,夜雪焕让蓝祈举着火,双手使力才终于将箱盖抬起,里面果然是一套华丽鲜艳的皇后礼服,凤冠霞帔俱全,是玉醉眠未能履行承诺、亲手为凤琊披上的嫁衣。

  偌大的石箱,躺进去一个人都绰绰有余,却只摆放了这么一套衣饰。光鲜华丽的礼服只能与四周寂冷的石板为伴,孤零零地等待了千年时光,终究也没能等来本该穿上它的人。

  之前在地宫里时,他们对醒祖的印象已经跌落谷底,觉得他虽然才华惊世,却残虐无道、不可理喻,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而今却不知该说他是可敬、可恨还是可怜。

  两人刻意不去注意那套过于刺目的红嫁衣,只将注意力集中在石箱上——若单纯只是为了存放嫁衣,这箱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蓝祈此时已经疲惫至极,干脆坐在石箱旁,小心避开嫁衣,将石箱里里外外仔细摸了一遍,并未察觉明显的机关,但箱底敲击声空洞略有回响,摆明了有地下暗道。

  他将所有可能的机关类型在脑中过了一遍,尝试几次未果之后,突然起身,在箱沿上坐了一下,感觉整个箱体略略往下一沉,心中便有了数。

  为了验证猜想,他让夜雪焕尝试关上箱盖。

  箱盖是极少见的对开式,两片半盖分别以石制轴枢连在箱体上,打开后就平摊在两侧。按理说这种箱盖,合盖时应该比开盖要轻松得多;夜雪焕开盖时一手一盖,然而再要合盖时,双手并用都抬不动一片箱盖,轴枢处发出咔咔的响声,竟是被锁死了。

  “果然如此。”蓝祈松了口气,“这是箱梯,开盖之后需以重量触发,箱中无重量,箱盖就不会合上。只要站进……躺进箱子里,应该就能送我们出去了。”

  夜雪焕没来由就想到了灵殿里的沉棺,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然知道箱梯,但比起机关,这更应该被称作械具,以绳索拉吊巨箱,多用于开凿山道、修建高楼时上下运输材料和人工,故此得名箱梯。而这口石箱显然不是以绳索操控,而又是一套精密难言的机关,从山中暗道直接将他们躺着送出去。

  如此大费周章,唯一的意义只在于,箱中之人会看不到暗道走向,也无法原路返回,出去之后便再回不来,山谷从此彻底封闭,连同坍塌的皇陵和那些不堪的过往一起,被掩埋在不为人知的荒岭之中,再也不会被人造访。

  出路就在眼前,但两人却没有太多想象中的喜悦。一则千年前的这段秘辛太过震撼,二则也无法否认地对这处小山谷生出了些微妙的感情。

  他们之前的人生始终处于激流暗涌之中,还从未这般淡泊过,每日里不需要算计考虑,吃饱睡足便是又一天。虽不至于留恋这样的安闲,过久了也必觉索然无味,却足以成为一段值得怀念的趣忆,日后想起时都会回味无穷。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蓝祈目前无法出谷,一日里倒要睡上七八个时辰,根本不宜跋涉。这箱梯暗道明显是个一次性的机关,冒不得险,必要等蓝祈再恢复些体力才行。

  密室中昏暗不辨时间,待回到下边的石室,才发现已然天色微亮。

  蓝祈虽有心整理眼下的情形,无奈实在困得头重脚轻、意识模糊,胡乱洗漱一番就昏睡过去。

  夜雪焕虽也困倦,却没有太多睡意。怀中的蓝祈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手里攥着他的衣袖,身子蜷得越来越紧。

  他忍不住猜测,蓝祈是否是梦到了千年前的那段悲剧,甚至梦里的他会不会就是凤琊本人。

  契蛊是凤琊的心脏所炼,能与灵殿里的蛊傀生出感应,从而影响到蓝祈,让他有些代入感;但契蛊终究不是凤琊,也没有凤琊的记忆,更不能将蓝祈变成下一个凤琊。

  夜雪焕也不是玉醉眠,同样的悲剧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但这些超出常理和常识的诡异事态还是让他感到困惑不安。

  契蛊与凤琊同源,又对玉醉眠有所抵触,所以但凡凤氏血脉,既不能成契主也不能成宿主,无法使用契蛊,更不能用在外姓之人身上,只能束之高阁。早期的凤氏皇族或许还对契蛊有些别样的心思,但无论是疯魔成痴的醒祖还是体质太过特殊的珑风皇后,都足以成为动摇凤氏“天命”的负面因素,真相必须被历史掩埋。

  身为皇族,夜雪焕当然了解皇族血统“纯正”的重要性,所以也很明白为何历史上要如此夸大醒祖的功绩而淡化珑风的存在感,把他描述成一个英年早逝的女子。后世的大多数凤氏子孙可能都不知自己血脉中还藏有如此异能,若非是像玉恬那样的异血者,也根本不会关心先祖的隐秘,契蛊存在的意义自然也就慢慢变为了一件流传下来的“藏品”而非活物,所以才能封存千年,无人问津。

  而在沉眠千年之后,契蛊并未排斥蓝祈,也愿意认夜雪焕为主,可彼时他们不过都是半大的孩童,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情和欲。

  ——又或许,正因为都是孩童,彼此之间不掺杂任何其他利益关系,才会被契蛊所认可?

  思及此处,夜雪焕忽然不寒而栗;楚后当年会选择让他二人结契的原因,是不是她已经在其他人身上试过,发现契蛊只会选择干净纯稚的孩童,就如同当年还未遇到玉醉眠时的凤琊?

  在蓝祈以心血灌养契蛊的这十四年中,是否是契蛊对他产生了影响,使得他始终对契主怀有坚贞纯粹的情意?

  夜雪焕见到蓝祈第一眼时的惊艳感,是不是也是受契蛊引诱?

  他们之间……究竟是因情而结契,还是因为契蛊而生情?

  在上面的密室里,夜雪焕没有提这个话题,但他知道蓝祈也一定想到了。

  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但无论是因何而起,这份情已经在彼此心中扎了根,他们始终要彼此守护、彼此依存、彼此交托出自己的全部。

  玉无霜当初评价契蛊“情不断则契不解,契不解则命不绝”,但夜雪焕却觉得他与蓝祈如今该是反过来才对。

  ——命不绝则契不解,契不解则情不断。

  除了死亡,天下再无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

  …………

  蓝祈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太沉,半昏半醒,总觉得一直处于某种灰色的梦境里,又说不清具体梦见了什么。朦胧中听到夜雪焕说要出去时还应了一声,最后却是被饥饿和食物的香气催醒的。

  看看天色,一算时间,差不多又睡了七个时辰,不由得叹了口气。

  夜雪焕刚准备抱他过去吃饭,被他这一口气叹得心头一紧,以为他又在胡思乱想,脸上却不动声色,半带调侃地问道:“叹什么气?”

  蓝祈勾住他的脖子,让他抱到火堆旁,恹恹说道:“想早些回去……”

  夜雪焕神色松了松,摇头笑道:“以你的小身板,如今恢复得都算好的了,急不得。再养半个月,至少等过了正月,天气再暖和些,行动也方便。”

  之前他一直急着要找出路,此时却反而不急了。一则错过了最佳回归时机,莫染和玉恬应该已经抵达丹麓,朝中该乱的早就乱了,这会儿便是能回去也不过是乱上加乱;二则……他也不想回去面对夜雪权。

  蓝祈嫌弃自己恢复太慢拖累了他,可他在潜意识里却希望蓝祈再恢复得慢一些,如此等回去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就不需要他再来做出决断了。

  夜雪焕暗暗苦笑,他还从未有过这种逃避现实的窝囊想法,大抵也是在这小山谷里惬意了太久,颇有些体懈志消了。

  蓝祈知他郁结所在,也就不再提起出谷之事。

  两人草草吃了一餐,都觉意兴阑珊;头顶上的暗门也关不上,黑洞洞地开在那里,时刻提醒着他们上方记录着的沉重往事。

  夜雪焕心中烦闷不已,干脆抱着蓝祈出了石室,坐在夜风中透气散心。

  今夜该是正月十二,无论丹麓还是千鸣城都还应该大雪纷飞,而这山谷中却始终春意盎然。

  距离月圆尚有几日,所以月相并不怎么好看,偏偏又已经足够明亮,映得周围星光黯淡,实在无甚夜色可言。

  所以蓝祈毫不给面子地撇嘴道:“不好看。”

  夜雪焕失笑,捏起他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夜色不好看,不若就看我吧。”

  蓝祈却直接闭了眼睛,枕在他肩头懒懒道:“不看。以后还要看一辈子,现在就看腻了可如何是好?”

  夜雪焕竟无言以对,愣了半晌才戳了戳蓝祈的脸颊,哭笑不得道:“你如今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当真是有恃无恐,本性毕露了?真难为你和我装了这么久的乖。”

  “你从来都知道我的本性。”

  蓝祈终于抬眼看他,一双杏眼漆黑如夜,却又远比头顶的星空更加耀眼明亮,“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我自私又卑鄙,你也总与旁人说我脾气大心眼小。我自知并非善辈,若非那时走投无路,我实是没有勇气那么快就去找你的。”

  他抱住夜雪焕的后腰,在他胸前闷闷道:“我性子已经这么糟糕了,若连乖都不会装,你又凭什么会喜欢我?”

  夜雪焕心头微痛,在最初那段时日,他的确很陶醉于蓝祈只展现给他的乖巧温驯,所以也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将人又拥紧了些。

  “我必须承认,最开始时确实有些故作姿态,明知你亲我抱我都非出自真心,却还是很想回应,又不想你过早对我失去兴趣,想让你再疼我一点……”

  蓝祈低低倾诉着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耳尖都有些泛红,“后来在右陵那一晚……我那么失态,你肯定都看出来了……”

  “所以你还是承认了,是你先勾引我的。”

  夜雪焕咬着他的耳尖,语气半是惋惜半是好笑,“小白眼狼,自己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还敢污蔑我不是真心。你不知我那时有多想疼你,偏偏你却成日都板着脸,好像我一直在骗你一样。如今倒好,脾气大成什么样了,还敢骂我放屁、打我耳光。”

  蓝祈概不认错,哼哼道:“你自己说的,无论我是何模样,你都喜欢。”

  夜雪焕叹了口气,将他尚且不甚灵活的左手牵起来,捏在掌心里细细摩挲,“你可知道,我曾经也有过与玉醉眠同样的想法。”

  “我始终觉得抓不牢你,怕我不够疼你,你就会离开。云水关那一次……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再也找不到你。”

  蓝祈抿唇不语,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静静听着。

  “我想过要把你关起来、锁起来,废了你的轻匿之术,让你谁也见不到,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乖乖在我身边,离开我就不能活……可我又岂舍得那般对你。”

  他用额头抵着蓝祈的额头,澄澈的凤目里盛满了深沉的爱意,“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所见过的风景,我所体悟过的喜悲,我全部都想与你分享。”

  “我想把你托得更高,想让你飞得更远,想让你感受这世间一切美妙之处,想带你做一切能让你开心之事。”

  “当你看遍繁华,最终依旧愿意回到我身边,把我当做你最终的归宿……在我看来,这才算是爱。”

  “而今你终于不再对我有所保留,你相信即便你不装乖我也会疼你……”夜雪焕轻声笑了笑,“说明我总算给足了你安全感,是不是?”

  蓝祈咬着下唇,却压不住上翘的唇角和浅浅的梨涡,杏眼弯成了柔和的月牙,在他怀里软绵绵地蹭着,“你怎么能这么好?”

  夜雪焕抓着他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因为有你守着我呢。”

  他何尝不知蓝祈是看他消沉烦闷才故意使小性子,想要给他隐晦却坚定的安慰。

  蓝祈或许当真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永远都能找到最好的安抚他的方式,在他迷茫之时为他拨云见日,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替他守住一颗清明的本心,让他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做他自己。

  ——他怎能不爱这样的蓝祈。

  “我说过会替你守着这里,自然不会食言。”

  蓝祈竖起一根手指,顺着心跳的节奏,在他心口一下一下地戳着,“可你呢?你说过再不放开我,说会抓牢我死也不放,结果呢?”

  “你还说要带我去草甸上打猎,去戈壁连山上看日出,去北岭的雪山里泡温泉、看星星……你许了我多少诺,一条都还没兑现呢。”

  夜雪焕又一次无言以对,不愧是当年江东闻名的神童,记性好得可怕,欠过他的账一条也赖不掉。

  然而转念一想,好像又是他自己让蓝祈要记住和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所以也活该被蓝祈翻旧账。

  他将蓝祈从身上抱下来,放在草地上,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那我现在就先兑现一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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