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09章 醒陵(中)

  陵门地道毕竟封闭千年,一时半刻进不得人,总要等内外通一通气才能入内。

  夜雪焕命亲兵不断以火折试探地道内的空气状况,自己趁这点时间休息整备。皇陵机关已经全部关闭,理论上说危险性不大,太多人挤进去反而容易出乱子,是以只每人各点了四名亲兵,其余人原地待命,看过情况之后再进人细查。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玉恬让人去林间捉了几只雀鸟扔入地道,确保都能活蹦乱跳,才各自带上武器、食水和药品,备足火把火折,慎重地下了陵。

  地道内伸手不见五指,下去约摸十来级台阶后,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泉路。两名亲兵在前方探路,火把照明之下,能看清整个地道约两人高两人宽,四四方方一个筒子形,两墙和顶底四面都修葺得无比光整平滑,黑洞洞地延伸到火光照不到的远处。

  蓝祈挨着墙往前走,手指抚过墙壁,只觉触感冰冷而干燥,心里就有了底。

  南荒土质细黏,雨季时土里灌饱了水,常年湿软;这条地道若只是简单从土中挖出,无论用多厚的石料堆砌,经过千年,也必定渗水潮湿——换而言之,地道的外面必然如他所料,并非是扎实的山土,而是皇陵的机关枢纽所在;他们如今实际上是行走于一个巨大的机关匣子之中,这个匣子的范围甚至可能囊括整个山谷,将问门阵内那些石柱上的机关也全部连在一起。

  他不禁有些心悸,皇陵内那些陪葬品和殉葬的兵马暂且都不谈,单就外围的几重大阵和这地下的机关枢纽就已经是天大的手笔,更不提修建这样一座皇陵所要消耗的时间、人力等看不到的资源。当时的凤氏皇朝建立也才不过小二十年,即便是保守估计,醒祖也几乎是把自己刚打下来的江山往陵寝中搬了一大半。

  ——谁说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这不是能带走么。

  许是他身上的气息晦暗了些,夜雪焕似有所感,轻轻在他手心里捏了捏,问道:“怎么了?”

  蓝祈摇摇头,微嘲道:“只是在想,千古一帝当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莫染完全没看出来这条阴暗狭窄的通道如何体现了千古一帝的为所欲为,撇撇嘴没说话;倒是玉恬不以为然,嗤笑道:“倒也不是这么说。走在平地上时,你或许会留意脚下的爬虫蛇鼠;可若是立于山巅,山脚下那些蝼蚁的死活,你又岂能顾及得到?非是冷漠不悯,只是看不到罢了。这位可是险些拿天下给自己殉葬的老祖宗,没真的毁天灭地,你都该谢谢他了。”

  蓝祈自觉失言,当着皇后的面非议帝王,哪怕不是本朝君主,也难免有些含沙射影的僭越之嫌。

  “我并没有要回护这老祖宗的意思。”玉恬耸了耸肩,“但你必须承认,凤氏皇朝的建立才是真正的从无到有,一切军政法制的框架都出自醒祖之手,历经几代修正改进,沿用至今;后来灭亡也并非是因为制度僵化,而是后世贪图享乐,经营不善。夜雪氏能入主天下,说得不好听一些,是捡了个便宜;能在两央统一后的三十年内就进入繁荣盛世,也是因为吃足了凤氏留下的底子。”

  “至于凤氏的这些底子……都可以说是醒祖留下的。”她摇了摇头,完全不掩饰眼中的歆慕和赞叹,“醒祖当得起千古一帝的名头,哪怕改朝换代,后人也都还能承其荫蔽。这世上再无人能达到他的高度,谁又知这天下在他眼中究竟是何光景;而芸芸众生在他眼中,又究竟能有多少分量?”

  夜雪焕回头看她一眼,笑道:“话虽如此,但醒祖终还是没下得去手,不是么?”

  玉恬也笑道:“毕竟江山多娇,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谁又舍得呢?”

  她的声音始终平稳醇厚,言辞之间满是身为上位者的傲慢,却又并非是寻常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的不可一世;她对权势地位有着极为清晰的认知,而这些认知又来源于她对凤氏千年兴衰的了解和体悟,所以才更显得深刻。她有野心、有觉悟、更有能力掌控权势,甚至连皇帝都放任她以不那么显眼的方式干涉朝政。

  这与当初楚后涉政完全不同,夜雪渊对她的信任和保护也绝非先帝这个太后亲口定论的“人渣”所能比拟。

  楚后的追求超脱了时代,事天下而不事君,眼里根本没有先帝;站得太高便看不到脚下,看得太远便不在意眼前,先帝和楚后都是这样的人,各自坚持着自己的理念,到死都还在互相利用,执念太重、算计太深,反而忽略了某些最单纯最本真的东西。

  ——在他们眼中,天下已经失去了具象,不过是一盘棋局;而在玉恬眼中,这江山依旧鲜活可爱,所以她舍不得随便摆布。

  是性格使然也好,是尚且年轻也罢,至少当朝皇后尚有满身的烟火气,还没有站到云端俯瞰众生,这大概也是夜雪焕最欣赏她的一点。

  两人打哑谜般往来了一个回合,各自会意一笑,就算带过了这个话题;蓝祈也懒得再在醒祖身上浪费想法,专心以步幅计算行进距离。

  黄泉路长得出乎意料,大约三里之后才开始逐渐有些向上的坡度,越到后面越明显,应该已经离开山谷范围,进入了皇陵所在的山体。

  长时间在逼仄空间内着实压抑,等到前方的火把照到的不再是墙壁,而是一片广阔的黑暗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当他们真的从山道中走出、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又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黄泉路的出口外竟是一处仅仅丈余宽的峭壁,几步之外就是深不见底的大裂谷;火把的照明范围有限,前后上下左右都看不到头,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石桥通向隐藏在黑暗中的彼岸。虽然两侧都有及腰高的护栏,但看得出已经极为老旧,细细长长,颤颤巍巍,仿佛多走几个人就会被压断似的。

  莫染壮着胆子向下看了一眼,顿时脚底发软、头皮发麻,向后退了两步,指着深渊之下,脸色发白地问蓝祈道:“……这就是忘川河?”

  又指了指石桥,“这就是奈何桥?!”

  “大概……是吧。”

  哪怕看过阵图,蓝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光景,震撼之余难免也有些发怵,忍不住攥住了夜雪焕的袖子。

  夜雪焕的手也有些僵,护着蓝祈走到石桥前,探足用力踩了踩,听得踏声低沉闷哑,十分结实,心里才稍稍松了松。

  ——这天险一线,不好好做点心理建设,当真没人敢过。

  “当初是谁说靠人海战术可以硬破皇陵的?”莫染喃喃道,“万一这桥上原本有什么机关,来多少人不是个死字?多少人才够填满这个坑?”

  蓝祈莫名有些心虚,难得在莫染面前失了底气,强自嘴硬道:“不过是理论上的可能性罢了,也没真的让你硬破。”

  莫染怒道:“废话!就算你让我硬破,我难道还真去硬破不成?你当我是……”

  他看到蓝祈那副仰着下巴、挑着眼角的模样,突然硬生生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回去,并毫不怀疑如果他没能及时收住,蓝祈就会非常理所当然地点头称是,夜雪焕还会更不厚道地落井下石。他已经被这两人狼狈为奸一唱一和坑了无数次了,再不长记性,岂非真就是傻子了。

  “……我呸!”

  几人一通胡闹,再面对峭壁独桥时倒也没那么紧张了。玉恬已经放出本命蛊探查过四周,指着脚下道:“倒也没那么夸张,下面十丈来深,桥长在三十丈左右,但两边山壁宽度都超出我本命蛊离体的范围,基本可以确定路只有这一条。”

  莫染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十丈来深足以让人摔个粉身碎骨了,更何况谁也不知这峭壁之下是软泥还是硬刺,倒让她说得像条小阴沟一般。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抓紧时间吧。”玉恬促狭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放心,塌不了的。”

  莫染怀疑道:“这石桥若真有那么长,中间连个桥墩子都没有,光自重就够把自己压塌了,当真没问题?”

  玉恬微笑道:“我说不会塌就不会塌。”

  莫染听她说得笃定,心中倒也并非不信,只是不愿轻易服软;刚欲再辩两句,蓝祈已从一名亲兵手中接过火把,淡声道:“我走最前。虽然我不觉得醒祖设计的奈何桥还能塌,但若真有万一,我来得及反应,其他人就未必了。”

  夜雪焕微微蹙眉,却也没反对,点头道:“也好。”

  一边却拉住了蓝祈另一只手,摆明就是要走第二个。

  莫染更觉脸上无光,为了避免越描越黑,不显得自己贪生怕死,立刻紧贴夜雪焕身后。

  玉恬看得好笑,招手让童玄扶着点自己,其余亲兵殿后,排成一列,依次踏上石桥。

  蓝祈走得并不快,却也并无迟疑,火把举在正前方,目光锁在自己脚下,不去看桥栏之外,自然就能如履平地。而事实也证明醒祖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十来人走出去七八丈,石桥依旧坚实稳固,连小碎石都不曾掉下去一块,完全没有要塌的迹象。

  七上八下的几颗心正要落回肚子里,蓝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生生又把那几颗脆弱的小心肝又提回了嗓子眼。

  “又怎么了?”

  蓝祈听到莫染不耐里带点不安的声音,侧身将火把前举,让他身后的两人一起看到了前方的情况。

  桥面在蓝祈脚下戛然而止,与之相接的却居然是另一座软索悬桥;桥索固定在石桥的护栏上,只有手指粗细,在火光映照下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淡金色光晕,下方的桥板白生生的,每块只有一掌宽,细细密密地铺向前方。

  “桥索应当也是鲛绡,和外面的花蛇盘是同样的手感。”蓝祈蹲在两桥交接处,在桥板上敲了敲,便听到了玉石一般清脆的声响,“桥板是硬白玉。”

  玉恬啧啧叹道:“史载醒祖酷爱玉石,当年就算是在征战之中也不忘搜罗奇石美玉。据说他绕过银龙山强攻北境,只是为了抢夺当时的北境王的一方黄暖玉床。我还道这些奇石美玉都在耳室里藏着,没想到还能拿来铺桥。”

  “……”

  莫染又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果然见她完全没有意外之色,就知她早已探明情况,却偏要故意卖关子、假感慨。

  她的本命蛊的确探查不了那么远的距离,但悬桥中央自然下垂,只要能找到最低点,自然就能推算全桥长度,所以她对于桥长的判断应该是准确的。而莫染先前所言也不差,若单单是三十来丈的石桥,中间无桥墩支撑,这桥自己就要把自己压塌;而若全桥都是悬桥,因为距离太长,过桥时的晃动过剧,桥索就有可能承受不住。是以两相结合,前半部分的石桥相当于是个延伸出去的平台,给悬桥做了个引桥。对面想必也是这样的结构,悬桥过去应该就是另外半截石桥。

  “玉料毕竟不比石料,虽硬却脆,经不起大力踩踏。这玉桥不是为了彰显奢华,而是为了控制过桥人数的。”

  蓝祈站起身,沉吟道:“鲛绡虽能千年不腐,却也未必多能承重。保险起见,一个一个过吧。我先走。”

  夜雪焕抿了抿唇角,最终也只得点头,“小心。”

  蓝祈捏了捏他的手心,转身踏上悬桥。

  他步履轻盈,落地无声地走出去十来步,桥面才开始上下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微声响。

  明明只是桥索与玉板之间的正常摩擦,却听得人毛骨悚然,颤悠悠的悬桥仿佛化作一条摇头摆尾的毒蛇,冷冰冰地缠上每个人的心脏。

  蓝祈本人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脚下随着桥面晃动的节奏,下沉时抬脚,弹回时落脚,稳稳地压着晃动幅度,甚至都不需要扶着桥索,很快就隐于黑暗之中,只剩下他手中的火把发散出暖黄的光晕,仿佛是大海深处的一盏孤舟船火,在规律的起伏里慢慢变小变暗,先低后高,最后终于在对岸停驻。

  “可以了,过来吧。”

  蓝祈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在空旷的山腹间形成了嗡嗡的回响。他顿了顿,又低声叮嘱:“慢一些,小心。”

  即便他不叮嘱,其余人也没法像他一样轻快稳妥。夜雪焕才走了几步,桥面就晃得厉害,吱吱嘎嘎有如垂死呻吟,于是只得一手抓着桥索,另一手用火把照着脚下,停下来等晃动平缓了再继续走,不自觉就放低了重心,屈膝弯腰,毫无仪态可言。

  这还是夜雪焕常年骑射,下盘稳健,才不至于太过狼狈;但真正走完时,也已经脚底虚飘,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好不容易踩上了另一头踏实稳固的石桥,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蓝祈在他走上来后就熄了自己的火把,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两点火光变为一点,就说明夜雪焕安全到达,轮到后面的莫染接着走悬桥了。

  后方复又传来桥索的响动,混杂着莫染低低的咒骂声,但夜雪焕暂时都顾不上,不由分说扣过蓝祈的后脑,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蓝祈猝不及防,凑上前觑了觑他确实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只以为是悬桥凶险,他一时紧张难平,于是伸臂圈住他后背,轻轻抱了他一下。

  夜雪焕不由失笑,蓝祈在任何时候都很懂得照顾他的颜面和尊严,当着人前从来不会出言相慰,只用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来给予安抚。尽管他知道蓝祈很可能误会了那个略显凶狠的吻的动因,但他并不说穿,反手箍住了蓝祈的后腰,附在耳边低低道:“乖,抬头,再让我亲一亲。”

  ——哪怕是随时可能踏碎玉板摔落深渊的危险,也不足以让他后怕至此。真正让他莫名惊慌的,是蓝祈那渐行渐远、慢慢被黑暗吞没的背影。

  人在封闭阴暗的环境下难免敏感易惊,想象力就变得尤其丰富;这是本能,再是夜雪焕身经百战,都无法控制那些接踵而来的糟糕臆想。短短小半柱香时间,却生生被他的感官拉长得有如隔世,眼前晃过了无数桥毁人亡的画面,仿佛都能看到蓝祈躺在崖底,躯干扭曲,又或是被不知存不存在的陷阱尖刺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惨烈景象,哪怕是蓝祈平安到达都还心有余悸。

  直到接近对岸、渐渐能看清蓝祈等待他时的关切眼神之后,他的一颗心才算落回了人间。

  蓝祈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悟,侧头听了听悬桥上的动静,确定莫染短时间内过不来之后,踮起脚仰起头,主动分开了唇瓣。

  口腔内很快被熟悉的气息所占据,舌尖被另一条湿热灵活的舌头缠住,在唇齿之间来回嬉戏。

  相比起身体上的欢愉,蓝祈一直更喜欢亲吻,认为那是超脱于生理需求的情感表达,是更亲密、更情到深处的彼此交融;平日里无论浅啄深吻,都能让他获得十足的安全感和满足感。此时身处诡谲和黑暗之中,被夜雪焕含着舌尖嘬咬,别样的刺激和兴奋迅速渗透到四肢百骸,整条脊椎骨都酥酥麻麻,喉间发出小猫撒娇一般呼噜噜的甜软颤音,混杂着翻搅间漏出的隐晦水声,都被掩盖在火把的燃响之下。

  夜雪焕分开半寸,转而沿着唇角亲吻蓝祈的脸颊;蓝祈却意犹未尽,舌尖追上去划过他的唇缝,含含糊糊地求道:“再亲一会儿……”

  “真不乖。”夜雪焕笑骂,“偷情还敢这般嚣张。”

  蓝祈哼哼两声,直接把他的嘴堵上了。

  夜雪焕将火把举高了些,正对悬桥,挡住两人的侧脸,名副其实的灯下黑,所以悬桥上骂骂咧咧的莫染并不知道那个指引和鼓励他前行的光团背后正在发生着怎样不合时宜的缱绻风流。

  他在悬桥上战战兢兢了多久,这两人就亲了多久,最后亲得唇瓣湿红、呼吸不稳;但好在莫染未曾留意,或者说是根本没想到这两人在此情此景之下居然还能干柴烈火一番,向着对岸挥舞了几下火把示意,径自先去石桥那端查看情况,夜雪焕则若无其事地带着一本正经的蓝祈留在原地接应。

  奈何桥两端都是峭壁,正中开着山洞,乍看之下并无区别,镜像一般分隔着阴阳两界。山洞后是又一个延展出去的平台,大小却绝非洞外那个堪堪只容落脚的峭壁石台可以比拟,甚至说是个小广场都绰绰有余。

  莫染在平台上走了两步,听得自己的脚步声空旷隐有回音,就知这处必然又是个中空的山腹,只是不知规模几何。他谨慎地又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平台边缘居然还有及胸高的护栏,而且根根精雕细琢,横平竖直,大致呈一个拉长的半弧状;与其说是防人坠落的,不如说是让人倚在上面俯瞰风景、挥斥方遒的。

  莫染忽然有个极为夸张的猜测,蓦地蹲下身去查看脚下的地面,果然见上面亦有繁复的雕纹,虽然经年累月之下已有些微模糊,但依然能清楚地辨明是一只昂首展翅的巨大凤凰,华丽纤长的尾羽绕身体一周,成为整个雕面的外围边缘。

  ——这是昔年凤氏皇朝的徽印。

  莫染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深吸一口气,冲着山洞外大吼:“蓝祈——!过来——!”

  这一声嗓门极大,声浪在山腔内回荡一圈,再从唯一的狭窄洞口激射而出,简直可谓鬼哭狼嚎,吓得蓝祈平地一个踉跄,耳鼓都被震得突突跳疼。

  刚刚从悬桥上下来的童玄浑身激灵,多年的侍卫本能使得他瞬间进入警戒状态,腰间长剑出鞘,抬腿就想往里冲;夜雪焕及时按下他,先确认了正在过悬桥的玉恬没受影响,让童玄在这头举着火,自己拉着蓝祈穿过山洞,没好气地骂道:“鬼叫什么?”

  莫染的表情十分古怪,“附近肯定有灯,快找找。”

  蓝祈莫名其妙道:“地宫里肯定会有冥灯的,等人都过来了一起找就是,为何这么急?”

  “因为这他妈是个大看台!”莫染咬牙切齿地指着脚下,“这祖宗也太会享受了,地宫入口上修个大看台,死前还能欣赏一番自己的坟头!那他岂不得设计个什么机关,站在看台上就能把整个地宫都点亮,否则他看什么看?”

  蓝祈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以他的脑子能想到这一点很不容易,那甚至可以说带点赞许的眼神险些让莫染当场发作,但转念想想还是忍了,忿忿道:“等下人多了反而要碰手碰脚,你趁现在赶紧找吧。”

  蓝祈哦了一声,虽然不忍心打击他,但见他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还是提醒道:“有机关也不会在地上的,冥灯必在高处,世子还是快起来吧。”

  莫染:“……”

  这看台可以说就是依着山壁上一处天然平台而建,有点类似松留峰上的观景台,在蓝祈看来很难埋什么机关,何况他也不认为点个冥灯有必要用上什么特别精巧的机关,是以只仔细检查山壁,很快就在山洞正上方发现了凸起的圆形灯台。

  灯台位置极高,哪怕是夜雪焕踩着莫染的肩膀都未必够得着,若非蓝祈眼尖,根本发现不了。

  夜雪焕打开机弩弩匣,从中取了一支小箭,又从蓝祈那只熄了的火把上拆了点浸过油脂的火棉,裹在箭镞上,点燃后掷了上去。

  他施了点巧劲,弩箭直上直下,高度刚过灯台就没了势头,准确落入其中。嗤地一声,灯台里亮起了幽幽蓝火,瞬间将整个看台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气味不似寻常脂物燃烧,而是一股奇异醇和的酯香。蓝祈莫名觉得那香味有些熟悉,一时却也想不起是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青白色的火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山腹,却将三人脸上映得毫无血色,看起来很是瘆人,比起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反而更有一种身处阴间、阳气褪尽的错觉,都不由得脊背生寒,面面相觑了一阵,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看台一侧那条延伸出去的栈道。

  栈道大约能容两人并行,虽是沿着山壁凿出来的,但打磨平整,边缘处有小腿高的简易护栏;因为光照有限,并不知通往何方,但应该就是下去地宫的唯一通道了。

  短暂的沉默间,谁都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又一声轻微的嗤响,灯台下方忽然亮起一个小小的蓝点,而后变为一条光带,沿着栈道上方的山壁迅速游走,不多时又嗤地点亮了一盏灯台,再毫不停留地继续直线前行。

  那应该是山壁上埋着的某种特殊燃线,一圈圈盘绕在整个地宫外围,被他们头顶上方的灯台引燃后,火星便如同一尾优雅的光蓝游鱼,顺着山壁螺旋而下。

  一时间,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被那点蓝色的星火死死吸住;每隔一段就有一盏灯台被点亮,嗤嗤声不绝于耳,整个山腹应声次第亮起,逐渐把地宫全貌展现在了看台上的三人眼前。

  那景象太过瑰丽壮观,哪怕这种点灯机制大致符合蓝祈的猜测,他也完全没想到会如此华丽流畅,当真就如莫染所言,站在看台上就能点亮整个地宫。

  这是个被掏空成半球形的巨大山腹,他们所在的看台是球体最宽处,头顶上是一片平顶,往下则逐渐变窄;看台栈道延伸出去不远就接入了一圈环形走廊,外围均匀地开了八道门洞,上方各有一盏灯台,将门洞附近照得极亮,反而看不清走廊内的具体情形,但光看外围就已经足够震撼。

  整条走廊绕行一周估计能有三四里路,而这样的环形走廊从上到下共有八层,每层少说都有两丈来高,最后接入山腹底部的闭顶宫殿——那应该才是最重要的灵殿所在。

  几十丈高的山腹看台,俯瞰一眼都觉头晕目眩;几十里长的峭壁走廊,想象一下都觉腿软心慌。

  而最可怕的是,这种燃线分明是个一次性装置,除非二次铺装,否则醒祖本人根本不可能自己欣赏这座不知该说是壮阔还是恐怖的地宫。

  ——换而言之,这个看台不是为醒祖自己造的,而是专门向前来开启皇陵的后人展示和炫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