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98章 旧案(上)

  “……蓝酱。”

  南宫秀人叠腿坐着,小巧的折扇在指缝间转来转去,“方才那穗子……有问题吧?”

  送走了肃亲王府的人,殷太傅实是不想下棋了,对蟹粉小汤包也毫无兴趣,又被新官制的事弄得心烦,不由分说就把蓝祈和南宫秀人打发走了。

  蓝祈没法拒绝小少爷吃汤包的邀请,但夜雪焕那里尚未有消息,此时去枫江苑,指不定要和他们迎头撞上,只能提议先去北市逛逛,晚些逛累了再去枫江苑。

  南宫秀人并未有异议,然而才刚一上马车,就一语戳破了蓝祈的心事。

  蓝祈淡淡道:“东西是你鉴定的,有没有问题,你比我清楚。”

  “东西本身肯定是没问题啦。”南宫秀人耸了耸肩,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但是你和颜吾说话的口气很奇怪。当然你要狡辩说只是正常客套寒暄也说得过去,毕竟太傅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我们是朋友,你瞒不了我的哦。”

  蓝祈挑眉道:“你待如何?”

  “我们来交换嘛。”南宫秀人笑得十分狡黠,一双圆眼中精光闪烁,“我不告诉三哥今天的事,你告诉我,我五哥找你们做什么。”

  蓝祈嗤笑一声,他的朋友本就寥寥无几,南宫秀人绝对算是最亲密的一个;结果这小少爷嘴里朋友长朋友短的,长久以来却都在和他扮猪吃老虎,如今居然还要拿一件捕风捉影之事来威胁他,要说不生气,那简直太虚伪了。

  他话都懒得多说一句,起身作势欲走;南宫秀人赶紧一把拉住,讨好一般陪笑道:“别生气嘛,先听我说完嘛。你既然不想说,就是有自己的解决办法。我们是朋友,我信你,所以我不问。但是南宫家的问题,我也想要自己解决,所以你也信我,好不好?”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放得极轻,脸上却难得没有笑意。

  蓝祈深深地看他一眼,这小少爷果真并非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烂漫,心里头分明比谁都清楚。

  南宫家情况复杂,南宫秀人开始懂事时,上面几个哥哥翅膀早就硬了,想要弄死他轻而易举,不过是谁也不敢先动手而已。他要争是争不过的,可若是不争,将来真的继承公府,断然无法自保,只能装傻充愣,另寻解决之道。

  蓝祈可以理解,也无意多过问,但那并不代表他可以原谅小少爷意图拿他的把柄来做交易的态度。

  更让他恼怒的是,南宫秀人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南宫显的事,但当南宫显找上门来时,他却能若无其事地拿出来提条件,说明他多少知道一些南宫显的动向,这两人之间很可能是虚与委蛇、各取所需,彼此知根知底又动机不纯,外界传闻的不伦关系只怕不过都是幌子。

  蓝祈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夜雪焕与小少爷当然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不了解内情也很正常,那夜雪薰呢?路遥呢?

  又或者,越是亲近之人,他瞒得越紧,越要让他们都以为自己和南宫显之间是超乎兄弟的不伦关系,以此来引开视线、转移矛盾?

  小少爷有如此心机,蓝祈虽觉意外,却并非不能接受;但这两人却把他和夜雪焕夹在中间两头利用,南宫显要夜雪焕帮他瞒过南宫秀人,南宫秀人又要偷偷从蓝祈这里打探南宫显的消息,哪有半点谈合作的诚意?

  “你也知道我们是朋友。”蓝祈冷冷道,“我们之间可有信任可言?”

  南宫秀人眨巴了两下眼睛,委屈道:“我没想瞒你的,可是你也没问过我嘛!是你这个朋友做得不积极,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我的家庭关系!”

  蓝祈差点气笑了,哪个正常朋友会问这种不伦的家庭关系,恶人先告状也不能不讲道理。当即又作势欲走,南宫秀人死死抱着他的腰,嚷嚷道:“别走嘛!我告诉你就是了嘛!”

  蓝祈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额头把人推开,自己坐远了些,抱胸叠腿,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等着小少爷自己招供。

  “我和五哥……反正也没有血缘的嘛。”南宫秀人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居然就憋出了这么一句,“就算有血缘也生不出孩子,有什么关系嘛。”

  蓝祈忍无可忍:“谁要问你这个!”

  南宫秀人心虚地缩了缩脑袋,眼睛瞥向一边,小折扇挡住了嘴,小声嘟哝:“反正、反正五哥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也没有真的喜欢他……抱团取暖而已。”

  他说得倒是满不在乎,说完却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微垂的眼帘下掩藏着一抹隐秘的、或许甚至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落寞。

  “再说了,到底怎样才算喜欢?”小少爷晃着折扇,神色迷离又苦恼,“蓝酱,你和三哥那么好,你和我说说呗。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那副为情所困的小模样居然还挺像回事,蓝祈一时都有些愣,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差点又被他带偏话题,再沉着的性子都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想打人的冲动,扶额道:“说正事。”

  南宫秀人哀怨地叹了口气,嘀咕着“蓝酱冷漠蓝酱无情蓝酱没有心”,眼见蓝祈那双杏眼都危险地眯了起来,才终于坐直了些,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不想南宫家在朝堂上了。”

  “毕竟是商人出身,本能就要趋利避害,既想往上登顶,又不想拿家里老底冒险,哪有这种好事?事实就是南宫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三家之中最稳也最弱的,高不成低不就,能出个皇后——现在是太后了,基本就已经是巅峰了。”

  “如今没有刘家和楚家顶在前面了,南宫家孤零零的,还不是陛下想怎么治就怎么治?我爹现在不太能管事了,暖闻这个撒手王爷肯定也指望不上,几个哥哥说实话都没脑子,一把年纪了也没一个混上宣政殿。等到新官制下行,陛下肯定要使绊子让他们没政绩,第一批就把他们刷下去,倒不如早点退了,还能留点体面。”

  蓝祈听他居然连新官制都知道,心中对他的认知再次刷新,不咸不淡地反讽道:“南宫少爷消息好生灵通,御书房里统共议过两三回的事都能知道,想来对五公子的意图也该了如指掌,何必特地来问我?”

  蓝祈鲜少有动怒的时候,除了性格使然,也因为他生活圈子很小,在乎的人和事也很少,没什么值得他动怒的;而真正让他在乎的人,他也狠不下心来真的生气,往往都是假惺惺地端起架子,不笑不骂,言辞刻薄,开口都是敬称,脸上写满了“保持距离我们不熟”的疏远,可眼神里又有那么几分“现在认错哄我还来得及”的意味。南宫秀人看过太多次他和夜雪焕使性子撒娇,那副斜着眼喊“王爷”的嘴脸,和现在一模一样。

  能让蓝祈摆出这副姿态来,说明他是真的在乎这个朋友,南宫秀人对此很是得意满足,但他当然没本事也没胆量像夜雪焕那样把他抱起来狠亲一通地哄,就只能和他坦白。

  他不由得有点犯愁,他和南宫显的关系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又能和蓝祈交代些什么?

  “我好歹也是个小公爷,这点消息还是能知道的啦。”他盯着自己的鞋尖,毫无底气地辩解,“但是五哥想瞒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没办法。”

  “自小五哥对我就不一样,他想要南宫家是真的,想要保护我也是真的……所以是我主动爬了他的床。”

  蓝祈:“……”

  南宫小少爷,人不可貌相。

  “我也没办法嘛!只有这样,我才能拿捏着他,和他提更多要求嘛!”

  “我看你献身献得挺情愿的。”蓝祈不为所动,“既是帮你,又何必避着你去见容采?”

  “目的相同,手段不同。”南宫秀人噘嘴道,“五哥不想我插手,但我也不能真的让他一个人去做恶人嘛……”

  这避重就轻的口吻一听就知道是在回护,这两人的关系定然不如外界传的那样不堪,但也绝不是南宫秀人自己所说那样简单。

  蓝祈心知就算再问下去,小少爷也只会顾左右而言他,再问不出更深一层的内情;何况这说到底是南宫家的家事,南宫秀人也早就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清楚自己所想所求、所作所为。既然明确表示了要自己处理,他便没有插手的立场。

  ——同理,他也不想南宫秀人再过问那块鸽血石的事。

  各退一步,互相装作不知情而已,无论对于蓝祈还是南宫秀人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蓝祈心中已有决断,一时却未表态,加重了些语气道:“此事非同小可,处理不好,南宫家或许会有灭顶之灾。你确定你自己可以?”

  南宫秀人沉默片刻,答道:“不确定,但我总要试试。无论南宫家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自己承担。蓝酱唯一可以为我做的,就是相信我。”

  他紧抿着唇,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觉悟,看得蓝祈甚至都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闪,终是叹道:“我信你就是。”

  他抬手推开小半车窗,吩咐车夫改道去枫江苑,转过头又道:“你五哥说他想跟着去开皇陵,具体情况我不知,你可以自己去问。”

  “我就知道蓝酱对我最好了。”小少爷立马喜笑颜开,方才那副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模样仿佛从未存在过,“我请你吃蟹粉小汤包呗。”

  “……下次吧。”

  今日变故太多,蓝祈哪有吃东西的心思。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闭目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对南宫秀人道:“穗子的事……你也不要对容采多言。”

  “嗯嗯。”南宫秀人用力点了点头,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那蓝酱你……确定自己能解决吗?”

  “……不确定。”

  蓝祈睁开眼,望向车窗外熙攘的街市,漆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但……我也必须要试试。”

  …………

  南宫家虽是从商道崛起,本身却对商人极有偏见,历代都在拿钱开路,把自家人往官场上送。

  对于远在丹麓的茂国公府而言,东海本家的生意只是南宫家这座大厦的地基,必须要掌握在嫡系的手里,但这个掌握了生意的人本身却不再有前途可言,只能转入内部,作为南宫家的“管家”。

  基于这种观念,南宫显在一开始接手生意时,也未必是出自自愿。撇开当时尚且年幼的南宫秀人,他就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上头的哥哥都到了参军入仕的年纪,定然要合起伙来挤兑他;何况他又是个身体孱弱的哮喘病人,让他留守后方,作为哥哥们打拼官场的供养,再合适不过。

  夜雪焕对此人了解不深,却也知他绝非池中之物。十五岁上就跟着船队出海,遇过海寇、遭过风暴,短短十年就仅不动声色地接管了南宫家在海外诸国的全部生意往来,再以此为基础向国内渗透,甚至已经有了往西域那边发展的趋势。在此期间,他拖着一身病体四处奔波,鲜少有回丹麓的时候;但只要回来,必定有各种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堆到南宫秀人面前,是以小少爷从小就只惦记他。

  上面四个哥哥从来不觉得他这个负责后勤补给的会带给自己威胁,把小少爷宠得只知道吃喝玩乐也正合他们心意,虽然各自之间亦有争夺,却都默契地把这两人划到了一起,排挤到了权利核心之外。

  ——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两人倒也算得是“抱团取暖”了。

  重央商贸发达,西域商路和东南洋海路是最赚钱的两条,却也最是危险。去西域的路上遇到边蛮和贼寇,献出钱财物资或许还能活命,但若在海上遇到风暴、漩涡一类,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南宫家的大商船自然稳妥些,但只要出海,都有回不来的可能。

  这也是大部分重央人崇军厌商的原因,军人舍命保家卫国,商人舍命却是为了钱。许多舶来品之所以昂贵,不是因为其本身价值高,而是经手的商人把自己的性命折算进了价格之中。

  夜雪焕并不认为南宫显是个多爱钱的人,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惜命,身为公府少爷,并不为生计犯愁,他完全没必要赌上性命出海,如此拼劲绝不会是单纯放在生意场上。

  这样的人,岂能甘心只在南宫家做个默默无闻的陪衬?

  如今朝中局势翻覆,他这个一直自顾取暖的人,终于准备去别人家放火了。

  约定是正午会面,但莫染不喜此人,不愿去得太早下了自己面子,又不能迟到失了风度,便和夜雪焕一道踩着点进了枫江苑。

  一名仆役打扮的人前来为他们引路。他二人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这名仆役虽然有意隐藏,但眼神凌厉,明显是护卫乔装。他引着二人绕过整个院落,从一片浓密的紫藤花架下穿了过去,后面居然另有一间单独的厢房。

  比起枫江苑里最普通的宴厅,这间厢房都显得太小太不起眼;他二人也算是枫江苑的熟客,却从来不知这片花架后面别有洞天。

  厢房虽小,却也是内外双厅的设计,但与一般宴厅不同,中间并非以珠帘隔开,而是修了房门,直接将房间一分为二,更显得外厅空间狭小,但好在开着窗,房内敞亮,不觉逼仄。窗边摆了一张方几,其上摆着小炉和茶釜,刚刚煮沸的茶水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满室茶香弥漫。

  “王爷,世子。”

  南宫显放下茶匙,起身相迎。

  出乎意料地,这位五公子身上并没有商人该有的狡黠油滑,眉眼间反而有着十足的冷冽沉稳之感,人也生得高挺匀称,肩臂处筋肉虬实,肤色微黑,乍看之下说是军官都毫不夸张,唯有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给他平添了几丝隐晦的风流,成熟中透着性感。

  夜雪焕与南宫家无甚往来,上一次见到南宫显,可能还是在多年之前的某次宫宴上。那时南宫显还是个青涩的少年,没过多久就回了东海本家,此后就再未见面,是以夜雪焕对他的印象极为模糊,但也记得他当年绝对不是现在这般容姿气度,一时都有些吃惊。

  许是因为常年奔波,又或许是天生孱弱,反而比寻常人更注重保养锻炼,才能抵御住哮喘顽疾的折磨。

  按照消息,南宫显昨日才赶到丹麓,此时难免面有疲色,声音也略带嘶哑,抬手请两人坐下。

  莫染回味他之前的称呼,总觉得自己平白就被叫小了一辈,又挑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来,很是不悦,大喇喇往方几边一坐,挖苦道:“枫江苑里居然还有个这么寒碜的宴厅?”

  南宫显不以为意,给二人斟上热茶,轻笑道:“不过是个私用的小间,平时留给秀秀玩累了休息的,虽小,但足够隐秘。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秀秀”这个称呼就不提了,“玩累了休息”这种说辞听在他们耳中实在含义悠远,何况还有“隐秘”这样的前提条件,不由得都在脑内进行了一些不堪入目的想象,同时朝紧闭的内厅房门瞥了一眼,十分怀疑那背后就是一张豪华雕花大床。

  南宫显对茶道颇有造诣,可惜夜雪焕对此一窍不通,象征性地呷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却也说不出什么门道来,懒得寒暄,开门见山道:“五公子是明白人,有事都摊开说,不必浪费时间。”

  南宫显点点头,起身关上窗户,压低声音道:“在下并非真的想要跟去皇陵,不过是想借条栈道,暗度陈仓。”

  夜雪焕对此不算太意外,也知他必有下文,不置可否地回道:“若只是如此,五公子自去度你的陈仓,我自走我的栈道,并不相干。”

  这一听就是在以退为进地套话,南宫显却似乎无意与他周旋,肃容道:“此事与王爷、与世子都有关,更要关系到南宫家今后的存亡。”

  莫染嗤笑:“怎的还和我有关?”

  南宫显看着他道:“世子还记得月葭国吧。”

  “废话。”莫染冷哼道,“给暖儿投毒的王八小国么。怎么,嫌他没死透,还想再来一回?”

  南宫显摇摇头:“月葭如今已与灭国无异,不过是个勉强维生的渔岛。当年之事……月葭也不过是个替罪羔羊。”

  莫染顿时坐直了上身,“你什么意思?”

  “当初这个案子,起因于南宫家和月葭谈崩了一桩生意。”南宫显娓娓道来,“月葭当年勉强能算富庶,渔产丰富,但能用来与重央交易的只有东珠和珊瑚,产量不高,品质也不算上乘,是以在东洋诸国中毫不起眼。但在某次登岛验货时,南宫家无意中发现当地渔民所用的渔网十分特殊,似以金丝织就,坚韧难断,更神奇的是不受海水侵浸,无论使用多久,始终光亮如新。”

  “南宫家当时几番打听其来源,才查明当地有人在海田里养了某种虫豸,形似桑蚕,以金银、珠玉、珊瑚等物为食,吐出的蚕丝更胜金石,水火不侵。用以冶金,不蚀不锈;用以织造,不蛀不腐。”

  “当地人称此海蚕为‘迷纱魅’,意为‘织海之妖’;其吐出的丝被形象地称之为——‘鲛绡’。”

  南宫显从身侧取来一只木盒,推到两人面前打开。盒中没有垫任何内衬,只随意放置着一块鳞形甲片和一方丝帕,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却散发着同样的幽幽银光。

  莫染手快,当先抓了那块甲片在手中翻看。甲片轻薄,却很有分量,以指甲敲击,便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沉吟片刻,从腰间拔出随身的小匕首,用力在甲片上戳了一下,竟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点,未能捅穿,甚至就连这个凹点都慢慢弹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状。

  莫染目瞪口呆,他这把匕首是陨金所铸,寻常盔甲根本难撄其锋,今日居然连这米粒厚的甲片都奈何不得。

  夜雪焕蹙了蹙眉头,拿起了另外那方丝帕,入手只觉又凉又滑,比寻常丝帛稍重一些,极富垂感;他两手各绞住一角用力撕扯,居然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褶痕都没留下。

  他轻吐了口气,问道:“这就是鲛绡制品?”

  “确切地说,是十七年前的鲛绡制品。”南宫显随他二人折腾,一边淡声解释,“没有做过任何保存处理,就连存放的盒子都已经放坏了好几个,这两样东西却还是当年拿回来时的模样。”

  夜雪焕和莫染同时心惊,手里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七年前的成色,说是新造的不为过。

  “这还不是最上乘的鲛绡。”南宫显继续道,“月葭岛民所投喂的都是东珠和珊瑚一类,若是以金银饲喂海蚕……能产出什么样的鲛绡,可想而知。”

  夜雪焕沉默半晌,突然将丝帕扔回了盒子中,冷笑道:“南宫家好算计。”

  他完全可以想象南宫家乍见鲛绡的惊喜和图谋。

  当时的南宫家可以说是百年来最巅峰的时候,家中出了一个后妃,还诞下了皇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难免要动些野心。偶然发现了这种特殊材料,却不上报朝廷,想要仗着自己的海外生意将其独吞,秘密用以冶兵造甲,弥补自己在军中力量的不足。即便南宫家没有胆子豢养私军,但只要能把鲛绡所制的兵甲推广开来,也足够在军中站稳脚跟了。

  此事若成,南宫家在朝中便能独占鳌头,四皇子从此有了强大的倚仗,完全可以一争储位。

  然而从后来的结果来看,月葭国显然没有配合。

  “南宫家当时势在必得,给出了极高的价格,但月葭王族插手其中,无论南宫家给出多好的条件,一律回绝。”

  南宫显倚在软椅之中,目光沉寂,似是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他们说,这只是祖先留给他们的、微不足道的生存技能,不愿外传,更不想被卷入争端之中。”

  “他们明知鲛绡真正的价值所在,却只拿来给自己的岛民织渔网,还说不想被卷入争端之中……说明他们很清楚南宫家想要拿鲛绡做什么,但根本没有争夺之心,只想和平度日。”

  “南宫家谈崩了生意,又怕月葭向朝廷告密,所以先下手为强,以月葭国的名义,买通齐晟光,往宫里送了药。”

  莫染砰地一声拍案而起,双目赤红,怒吼:“南宫庆行这个老王八,他疯了吗?!”

  南宫显叹道:“不是的……世子莫要忘了,那个时候秀秀也在宫里,与四王爷同吃同住。”

  小厅里瞬间寂然无声。

  好半晌,莫染才僵着身子坐回椅中,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的意思,这毒本是投给秀人的?南宫老儿是真他妈疯了吧?自己亲儿子都不要了?”

  “这其中怕是还有第三人插手吧。”夜雪焕自然比莫染冷静得多,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因果,“原本要投给秀人的应该不是猛毒,伤不了根本;但以此为由,南宫家可以向朝廷借兵,自行征伐月葭。以我父皇的性子,这点人情必是会卖给南宫家的;如此一来,所有毁尸灭迹的工作都落到了南宫家的手上,而且若是顺利,还能强抢鲛绡。”

  他轻吐了一口气,“只是南宫家显然真的有人想要秀人的命,所以调换毒药,借刀杀人。”

  “王爷猜得不错。”南宫显垂下眼帘,“但不知为何,中毒的却成了四王爷,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拾了。”

  “这个说法合理。”夜雪焕抬眼看着他,凤目中灼然一片,“只是我想问问五公子,当年连我母后都未能查清你所谓的真相,就连太后这个南宫家的人都未曾看出任何端倪,你又是从何得知?今日你告知于我,又欲何为?”

  南宫显也看着他,眼色忽然就凌厉起来,幽幽地闪动着沉积多年的仇恨和怒火。

  他先前一直平铺直叙,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叙述这桩陈年旧案,仿佛事不关己;然而此刻,他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这是我回了东海本家之后,所接触的第一桩生意。”

  “……当年那个发现月葭的渔网有特殊之处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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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开最后一张大地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