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95章 云西

  夜雪渊回宫的第二日就大开朝会,正式商议西南立郡之事。

  虽然皇帝的态度已经摆了出来,但此事不光是吞并西南那么简单,更要影响到往后的权位分割,动到许多人的既定利益,越是位高权重者影响越大。谁都不想当真惹恼了皇帝,但这一步若是让了,往后就要一溃千里,再也无法阻止皇族集权。

  西南立郡之事已成定局,但如何立郡、派何人进驻管辖、今后商贸如何往来,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桩桩件件都是影响深远的利益牵扯。

  刘家已经垮台,楚家南宫家不敢妄动,西南如今就是一块大肥肉,谁能分上一口,谁就有希望异军突起,成为朝中新贵,自然人人眼红。

  夜雪渊心中早有计较,先按夜雪权的提议处置战俘,与诸国首脑签订降书,留其王室在国内为质,有意愿为重央效力者发回原籍参与战后重建,幼子留重央接受教化,年老体弱者统一安养。考虑到许多小国不通礼教,暂不允许通婚。

  接着就是论功行赏,西南边军和南府各有嘉奖,身为主力的征西大将军楚长越封熙云侯,出昌国公府,另开府邸,自立门户。

  到此都还算顺利,再接下来就是如何立郡。户部建议复用古时旧称,将原颐国单立为扶年郡,原都城棠溪为郡府,名称不变;其余诸国以西南主水脉九汜河为界,分为汜阴和汜阳两郡,统称云西三郡。

  事实上,整个西南地区只有原颐国、现扶年郡有合理明确的城镇划分,其余那些小国之间连国界都不甚清晰,更不提是行政区划。这就意味着汜阴汜阳两郡都还是新田,尚需慢慢规划开发,也不知多久以后才能有所收获,唯有扶年郡有现成油水可捞,自然就更加抢手。

  楚家如今一门双爵,看似辉煌,实际上却被一分为二,此消彼长,慢慢被转化为保皇派。相比起对刘家,这种处置手段可谓温和,但楚长越今后必是重点扶持对象,板上钉钉的皇族新宠,加之西南本就是他打下来的,扶年郡必是要跟他姓的,没人会不识趣地抢他风头。

  钦定了新封的熙云侯坐镇扶年郡、负责统筹和监管云西重建之后,往下的各级官职个个都成了肥缺,朝中的氛围立时就微妙起来,人人都殷勤地向皇帝推荐人选,明争暗斗,好不精彩。

  夜雪渊大抵是皇帝做惯了,居高临下地看遍了这些恶狗夺食的嘴脸,不知不觉间也学得蔫坏,手里勾着块香饵,就是不说给谁,只让朝中不断荐人,可荐上来了又要挑三拣四,不是能力不足就是资历不够,能力足资历够的又说调任之后找不到合适的替任人选;哪怕偶尔有他满意的,也要佯作不满,几番比较斟酌之后才勉强点头,还似乎觉得差强人意。

  好端端的朝会,硬是让他开得像菜市一般,商贩自卖自夸,主顾货比三家,一方漫天要价,一方坐地还钱。再配合几个早与他串通好的心腹,看似积极荐人,实则却在故意拖慢进度。

  他一直藏着掖着,直到回朝才被夜雪权捅了出来,人人都以为他要大动干戈,搅出一场腥风血雨,从仙宁回来之后就都严阵以待,却没想到他居然无耻地用了一个拖字诀,而且拖得惨无人道。

  重央自立朝以来还从没经历过如此盛况,一连二十余日,日日开朝,从卯初开宫门到酉末宫门落锁,从日未出到月将升,宣政殿里的朝会一开就是一整日,朝臣们站到两腿发颤,议到喉咙冒烟,莫说是赏顿午饭了,连口茶水也没有。偏偏皇帝本人稳坐正中,陪着一起不吃不喝。

  能常上宣政殿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平日里养尊处优,即便是武将出身也远不如在军中时那般身强力壮,头几日还能唇枪舌战,但接连二十余日起早贪黑,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又不敢和皇帝矫情叫屈,只能拐弯抹角地让皇帝保重龙体,不要太过辛劳。

  然而不知为何,朝臣们日渐萎靡,下朝之后人都是恍惚的;皇帝却每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成了仙似的不知疲倦。

  户部以“云西”统称三郡,本就有试探之意,但皇帝显然没有设“云西总督”一职的打算,西南总督自赵英之后也一直空缺,夜雪渊又不明着说不再设此职位,可只要有人提人选上来就各种挑刺驳回,最后就成了“日后再议”,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此事已经没得议了。

  其余事项也都类似,皇帝每每都认真听取每个人的意见,温和得像是毫无脾气,但只要不如他心中所想,最后的回答都是“不”或者“再议”。

  如此磨了二十余日,再有多少热情和锐气都要让他磨没了。

  软刀子杀人最为致命,显然皇帝已经彻底学坏了。

  五月已至,天气逐渐转热,朝中却才堪堪议到扶年郡下城督一级的五品官员,还几乎都是皇族亲信。这还只是“士农工商”中的第一项,若后面的大小事务全都要这么议,没人耗得起。

  卢秋延这才假惺惺地劝皇帝要体恤臣下,切莫操之过急;许多朝臣也纷纷服软投降,表示自己能力有限,在此事上已无法再为皇帝分忧更多。

  夜雪渊见时机成熟,这才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勉为其难地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首先在官员派遣上,六品以下不由朝廷直接任命,而采取自荐的形式。凡有意愿赴云西者可上自荐书,言明想赴云西的理由和有意向的职位、自身优劣,或可提些对云西建设的想法,以证明自己足以胜任。朝廷则调取自荐者的任职履历,考察其为官期间的政绩和民望,再考虑是否采用。具体事宜交于熙云侯负责,因云西如今用人量巨大,除了原颐国的降臣之外,哪怕是没有为官经验的新人亦可酌情任用。

  汜阴汜阳两郡暂时先由扶年郡一并管辖,户部、工部、礼部协同组织两郡城镇修缮,传授当地百姓更为先进的农耕渔牧之法,同时开设学塾,以礼教去其蛮夷之风,再逐渐选派官员,按照重央的规范建立秩序。届时若扶年郡中有表现优异者,可直接擢迁去其他两郡。

  此外,边境线西迁,沿扶年和汜阳两郡的西线外围修建霰沙关,原云水关保留,但不再需要通关文牒放行。

  新的西线边境外是沙漠,无甚强敌,但多有沙寇,拟驻军六万,待修建完成后进驻。西南边军匀出一半进驻西越,再从商台和云沿两郡抽调驻军,连同之前的小部分征西军一起,暂时负责三郡安保,待稳定后再自行征兵。

  在商贸方面,优先恢复西域通商路线,开放扶年郡的药材和香料交易,减免三郡赋税,鼓励西域异商在云西就地贸易;再从南荒矿上调派经验丰富的矿工、冶师,接管西部边境沿线的沙漠金矿,在霰沙关就近建立工坊冶金,视情况下放民间流通。

  最后,允许三郡的原住民东迁入云水关内,但仅限平民,家产雄厚、三代以内无任何亲缘参军从政者,可举家迁入商台或云沿两郡其中之一,三十年内本分守己方可继续内迁。

  一系列的政令如行云流水,把满朝文武都看得瞠目结舌。三郡的官员几乎都交给楚长越来选,云水关和霰沙关实际上都由南府掌控,调派的商台和云沿驻军也早已是夜雪渊自己的人,云西三郡等于是被皇族和保皇派牢牢攥在手里,只分了点肉渣子出来,偏偏一群人还当成香饽饽一样抢得筋疲力尽,敢情皇帝这二十余日来都在看他们耍猴,实际上早已把方方面面都谋划妥当了。

  夜雪渊当太子时一直被人诟病无才无能,所以谁也没想到他会陡然拿出如此缜密周全的计划来,就算想要反对,一时竟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何况万一真反对了,他轻飘飘再来二十日朝会,那这满朝文武怕是有一半都要为国捐躯,所以也只能咬牙让他一锤定音。

  当然这不过只是云西发展的基础和框架,用路遥的话说,这是一项道阻且长的“西部大开发”工程,就算楚长越有三头六臂也远远不够。

  想让云西追上重央其他地区的经济政治文化水平, 必须举国帮扶,施以各种优惠政策,而最首要的就是同化两边民众,让云西地区充满对重央的归宿感,同时也要让重央人对云西地区充满认同感。

  路遥对此事十分积极,提出了许多奇思妙想的点子,但大多数也只能就是个“点子”,相较于当前形势而言太过天马行空和高瞻远瞩,建设性有余而可操作性不足;但在这些想法的基础上,无论夜雪渊还是夜雪权都获得了十足的灵感和借鉴,这才商议出了这一系列举措。

  夜雪权由此对路遥很是赞赏,多次试探,甚至有意让他暗中负责云西事务;路遥显摆过头,自掘坟墓,心里苦不堪言,不断强调自己只是看到了巨大的商机,想把生意做到云西,提前抢占新市场,完全不想涉足政治,最后不得已只能去找夜雪焕求援。

  夜雪焕深知他不是这块料,更不可能让他深涉云西事务,只让他发挥特长,替楚长越挑挑人把把关,把自荐者的底细都查查清楚。

  “自荐”这一形式其实大有文章可做,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们提前看中内定的,只要自荐书无甚问题,就可直接上报朝廷,但终究不可能全部包办,总还是有需要正儿八经选拔的。楚长越不善此道,每日在成堆的自荐书里苦苦挣扎,好在也慢慢熟能生巧。

  在此期间,丹麓城内不知何时开始流传起了征西之战的诸多传闻。

  诚然此战打得太顺利,不可能传得像当年漠北一战那样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但因为前情复杂,反而更能引发民间热议,也更方便路遥控评造势。很快民间公认的版本就成了原颐国王室不知好歹,联合逆臣和前朝余孽,妄图兴风作浪,不顾百姓死活;而熙云侯善恶分明、宽仁能容,只诛奸佞,不伤无辜,拯救了云氏昏庸统治下的云西人民。风评传开之后,不少征西军将士也纷纷赞扬熙云侯为人谦和、治军严谨,虽年轻却有大将之风,必能为云西带去繁荣昌盛。

  待到人员安排基本敲定,楚长越俨然已经被传成了一个温柔版的荣亲王,外能杀敌内能安民,简直民心所向,甚至走在路上都有不认识的小百姓给他送鸡蛋,满满一整篮,不由分说往他手里一塞,乐呵呵地就走了,一时被坊间传为美谈。

  蓝祈听说此事时立刻就想到了当初回千鸣城途中的老村长和那八条大火腿,也不知重央这热情的民风是如何形成的。就连那些被楚长越打得屁滚尿流的诸国降臣都觉得他比在战场上和蔼可亲了不少,安安心心地准备跟着他回云西重建家园,个个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信心和干劲。

  临行前,熙云侯府中摆了饯别宴,白婠婠因为死乞白赖地和又定南王讨了个霰沙关矿场监工的差事,先一步回了落霞关,并没能参加,楚长越难免就有些失落。路遥眼尖嘴贱,抓着他狠狠调戏了一回,又不要脸地邀功说是自己把他包装成了新晋国民男神,事业爱情双丰收,最后还飘飘然调侃了一句“云西小荣王”,被喝高了的楚长越按着后脑勺拍进了面前的鸡汤碗里。

  路遥大怒,回执月楼的路上就已经构思了万字腹稿,要在福利本里让楚长越被白婠婠五花大绑强上七天七夜;第二日楚长越酒醒就去和他道歉,他也就大度地弃了那万字腹稿,毕竟就算是福利本,出现那种超出人体生理极限的重口剧情,影响了销量和口碑都还在其次,万一教坏了小朋友就不好了。

  楚长越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路遥算计了一遭,他这几日一直心事重重,突如其来的声名大噪让他无所适从,路遥还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云西小荣王,就算没有恶意也着实欠揍。

  但他心里也清楚,路遥并无过错,这些都是计划好的事,是他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思量再三,还是咬牙在出发前一天去了一趟久违的昌国公府。

  如今的昌国公已是楚长凌,袭爵之后就被留在丹麓,楚悦之夫妇则回了莒阳郡,至今未再来丹麓,连楚长越凯旋归来也只是遣信道贺,甚至都不是亲笔,措辞官方得完全看不出是父母给儿子的贺信。

  从各个角度而言,楚长越与昌国公府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偏偏他自己放不下这段亲缘。

  楚悦之夫妇执迷不悟,可楚长凌却是最无辜的一个,一面要背负家道中落的罪责,一面还要慢慢把楚家的资源转移到楚长越手上。

  诚然朝廷不会过河拆桥亏待于他,但也架不住四起的流言蜚语和各路小人的落井下石。

  两人见了面,各自感慨万千,相顾无言,只有互道珍重。

  第二日,南门码头外人头攒动,十余艘江船满载着即将前往云西的官员和其家属,道别送行之人络绎不绝,然而楚长越等到最后也不曾见到楚长凌前来。

  ——再是嘴上不说,再是心里明白,终究还是会怨的。

  熙云侯府和昌国公府,同姓,但永远也不会同心了。

  …………

  云西之事告一段落,皇帝总算大发慈悲,下令休朝五日。群臣终于熬到了头,纷纷喜极而泣,回家吃饱睡好之后忆苦思甜,想起这噩梦般的二十余日连朝,仍觉得心有余悸,再不敢想着要左右皇帝决策为自己谋利了。

  今日的皇城安静无比,夜雪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之后便吩咐去皇后的玄玑殿用午膳。

  宫内皆知帝后恩爱,哪怕是这二十余日的连朝期间,皇帝每日下朝都必要去皇后那里用晚膳,逗留上小半时辰才回寝殿休息;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了休沐,一睁眼想到的还是皇后,三千宠爱在一身,不得不让人羡慕。

  午膳之后,夜雪渊也难得不用去御书房,就在玄玑殿的花园里摆了躺椅,就着五月底最后的一点温和阳光闭目小憩。

  玉恬坐在他身边剥荔枝,锦凉郡今年的第一批鲜果,半红半绿,略显生涩,八百里加急从东南沿海送到皇城,依然新鲜水嫩,仿佛还带着采摘时沾上的露水。

  “你的蛊术果真奇妙。”

  夜雪渊拆了发冠,衣襟微敞,还大喇喇地支着一条腿,浑身松泛,毫无形象,连声音都慵懒散漫,“朕这些时日竟都未觉疲惫,朝上那群人还想和朕耗,最后一个个的脸都是绿的。”

  “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妾职责所在。”玉恬轻笑,“只是到底不是正道,不可多用。这几日休朝,陛下还是多休息才是。”

  她将去了核的荔枝肉喂入夜雪渊口中,新染的艳红指尖上满是甜腻的汁水,轻轻抹过那两片薄唇,被夜雪渊连着荔枝一起咬了一口。

  成婚近七年,到如今却反而像新婚一般,多出了许多夫妻情致。

  “是该休息休息。”夜雪渊含着果肉,口齿不清地叹了口气,又把玉恬的手抓来亲了一下,“也该好好陪陪朕的皇后。”

  玉恬顺从地被他揽进怀里,趴在他胸前,悠然说道:“前几日太后还在与我说,朝中这两年风波不断,能得如今的安稳实属不易,她想要办场家宴,犒劳一下几位亲王。”

  夜雪渊一听就笑了:“犒劳亲王是假,想见孙子才是真吧。”

  “可不是么。”玉恬失笑摇头,“荣王世子认了祖庙之后就直接进了太学府,也没让她好好见一见,怕是心里惦记着呢。下月宁王又要去琼醉峰离宫避暑,定是要把北府的小世孙也带去的,太后该要寂寞了。”

  夜雪渊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似笑非笑:“无妨,皇后赶紧生一个,太后还能天天见着呢。”

  玉恬噗嗤一笑,凑到他耳边暧昧低语:“那须得陛下多努力才是啊。”

  夜雪渊的手掌移到了她后腰上,不怀好意地捏了一把,低声道:“朕今晚就好好‘努力’,皇后这次可要有点骨气,千万挺住,别再求饶了。”

  玉恬不禁脸上一红,强行扯开话题道:“既是太后要开家宴,莫世子和蓝祈必是要请的。楚太妃和五殿下该如何?”

  夜雪渊道:“思省到底是朕的幼弟,让人去太学府,给他和锦鳞一并告假就是。至于楚棠楹……”

  他冷笑道:“便是请她,她敢来么?”

  玉恬会意,第二日请安时便与南宫雅瑜说了此事。

  南宫雅瑜自是高兴,亲自定了席上菜目,取了西域新贡的果酒,给各王府赐新衣饰品。听闻皇帝昨晚宿在玄玑殿,又见皇后一大清早就眉眼含春、容姿昳丽,眼神立时就意味深长起来,转头让太医往玄玑殿送了成堆的补药。

  玉恬笑而不语,照单全收。

  御宴放在三日之后,夜雪焕和夜雪薰一大早就各自拖家带口地进了宫。

  锦鳞穿了一身浅红春装,脚踩一双过小腿的刺花软靴,背挺腰直,目沉气稳,浑身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大气,周周正正地给南宫雅瑜行礼;只可惜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就被背后冲过来的莫小米直接扑倒在地。

  莫染气得脸色发青,他就是怕小米过度兴奋才一直没有告知今日能见到锦鳞,没想到这小野马还是脱了缰。

  好在小米还算分得清轻重,蹭了锦鳞一身口水之后,又爬进南宫雅瑜怀里,捧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甜甜软软地笑道:“小爹爹说皇祖母生病啦,没关系,亲一亲就会好啦,小米生病的时候都是小爹爹亲好的。”

  夜雪薰顿时觉得有点臊,这明显是骗小孩的话,小东西居然还当了真。

  南宫雅瑜不以为意,笑着摸了摸小米的脑袋,“那小米再多亲一亲皇祖母吧。”

  小米咯咯直笑,又亲了南宫雅瑜一脸口水。

  南宫雅瑜本就体虚气弱,当了太后之后诸事不问,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多年积压的病根慢慢往外发,三月初倒春寒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直到五月才将将痊愈,但病时损伤的元气却不是那么快补得回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鬓间也多了几许银丝,形容略显憔悴。

  夜雪薰看得心酸,挪到她身侧,故意耍滑卖乖道:“那把小米留给母后治病吧,一天亲一下,很快就好起来啦。”

  南宫雅瑜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笑骂:“你休想偷懒。小孩子就是要带在身边养才亲厚,否则以后长大了,随随便便就要被人拐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染尴尬地假咳两声,本欲辩解两句,但转念一想,虽然这个“拐”的对象好像反了,但最后占了便宜的还是他自己,只得悻悻闭嘴。

  夜雪薰今夏能留在丹麓,其背后的理由虽未明言,但南宫雅瑜却心中雪亮,对蓝祈愈发感激。过度赏赐于他本人只会给他招来非议,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锦鳞身上。小米再是喊夜雪薰小爹爹,终究是北府的小世孙,随的是莫姓;而锦鳞虽无血缘,却到底冠上了夜雪之姓,是本朝第一位皇嗣,太后给他再多偏爱都很正常。

  南宫雅瑜将锦鳞喊到身边,问起了他在太学府的课业。

  锦鳞入籍之时,太学府已然开课,殷简知亲自考核了他的书数基础,发现他底子极为扎实,比同龄的学童读的典籍更多,理解也更为透彻,大感欣慰,直接让他去和已经读了两年的夜雪镜一道听课。

  从性格上说,夜雪镜自然比他的四个哥哥都要乖巧得多,但若要论天赋,锦鳞从各方面都更胜一筹,言谈举止比起他父王当年更是不知规矩多少倍,自然备受太傅喜爱。何况中间还有一层蓝祈的关系,殷简知教导他时更是格外悉心,某种程度上也算弥补了他老人家当年没能亲自教导蓝祈的遗憾。

  锦鳞在太学府才不过两个月,课业进度已经比一般学童还要快上一些,南宫雅瑜考了他几部典籍,听他均对答如流,也不禁由衷赞赏。夜雪薰自幼就与她聚少离多,每年只有冬春两季在丹麓,她只顾着给他调养身体,从不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课业,也一直愧疚于自己这个家长做得不称职;如今与锦鳞对谈,才终于让她有了些身为长辈的充实感,然则这个关怀的对象已然成了孙辈,不得不让她感怀。

  不知是因为顾及病人还是因为锦鳞在场,小米今日异常乖巧,不吵不闹不哭鼻子,甚至都不耍赖要去小花园玩,听不懂锦鳞口中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就自己悄悄爬到他腿上坐着,把那颗一直藏在身上珍而重之的南珠拿出来把玩。

  小魔王难得安静,然而小嘴却越翘越高,满脸委屈;南宫雅瑜见这小宝贝无聊了,也怕锦鳞觉得拘束,不再询问课业,转而让宫婢送了糕点蜜饯来。

  小米这才高兴了,捧了满手的糖渍梅子,蹦蹦跳跳地绕场一周,往每个人嘴里都喂了一颗,这才坐回锦鳞身上,塞了自己一嘴花生酥,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墨蓝色的大眼睛都笑眯成了两弯小月牙。

  场间其实只有南宫雅瑜和蓝祈这两个江东人嗜甜,但那糖渍梅子的味道却似乎渗进了每个人心里,又甜又暖,满满地就要往外溢出来。

  在当初那场宫变发生之前,任谁也不会想到重央的朝局会在短短一年之内天翻地覆,虽然措手不及,却也都相互配合着稳定住了局面;结果说不上有多圆满,但也能算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如今诸事都已步上正轨,总算能偷得这样的浮生半日闲,再回过头去看这一年多以来的血雨腥风,竟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儿孙绕膝、阖家敦伦,对于皇族而言本该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却竟然如同最普通的日常一般,展现在了这些统治者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