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83章 离荫

  夜雪焕微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替蓝祈拉了拉被子,对林熙泽道:“你先去洗漱,我让人去和你爹说一声。正好也快过午了,吃了饭再走。蓝儿宿醉,一时怕还醒不过来,我就不陪你吃了。”

  林熙泽比谁都清楚他们昨晚做了什么,更不知蓝祈的真实酒量,听他用“宿醉”做借口,顿时就觉得十分欲盖弥彰,忍不住小声道:“他昨晚不就只喝了一口……”

  “……”

  夜雪焕震惊,蓝祈昨晚的确只喝了一口,还是他强灌进去的,但林熙泽如何知道?敢情这小子昨晚一直都在默默关注他们?

  “哦?”他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十分华丽的微笑,“你看到了?”

  他问得模棱两可、一语双关,林熙泽却瞬间就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一边摇头一边大喊:“我没看到!”

  这一嗓子喊得极为大声,里里外外全听到了。程书隽双手捂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心里想着回头定要给路遥写信,让他也来品品这狗血的修罗场。

  蓝祈亦被惊醒了,但实在头疼得厉害,疲乏得睁不开眼,十分不满地翻了个身,松散的衣襟下尽是暧昧的痕迹。

  夜雪焕面露不悦,冷冷地瞪了林熙泽一眼,“去洗浴,小声点。”

  转头又把蓝祈抱到身上,拉过薄被将他裹住。蓝祈闭着眼想往他颈窝里埋,却被他颈间的小琉璃瓶硌着了脸,委屈得嘴都瘪了起来。夜雪焕忙将瓶子拂开,让他枕在自己肩头,轻轻抚着他散落的发丝。

  蓝祈迷迷糊糊地在他身上蹭着,却总也找不到个舒服的姿势,紧蹙着眉头,摸索着攥住他的衣襟,嘴里嘟嘟哝哝:“容采……”

  他似乎并未察觉场间还有别人,可劲撒着娇;夜雪焕却不想再让旁人看到他这小模样,被子直接拉过了头顶,自己也稍稍躺倒,让他能窝得舒服些,一边柔声哄道:“我在。乖,你睡。”

  嘴里是柔情蜜意,看向林熙泽的眼神却已然有了些威胁的味道。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自家内室被人盯着看,何况还是这副宿醉刚醒、衣衫不整的模样;然而林熙泽不仅大咧咧、直勾勾地看了,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被他瞪了一眼才恍然惊觉,红着脸捂着裤裆进了隔间。

  ——祸起萧墙!

  夜雪焕彻底怒了。

  他原没想要为难林熙泽,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幼弟,挖眼割舌刀山油锅肯定是不行的,最多也只能套个麻袋打一顿。他在那棵矮树之后探查过,那个角度基本什么都看不到,何况能醉到直接睡在草丛里,怕是也断了片了,惊鸿一瞥地看了一眼,早上也该全忘了。蓝祈就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他也就打算佯作不察,就此揭过,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为他备水沐浴;但他现在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引狼入室。

  他以为林熙泽少不更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起了这种心思;看他裤裆里的那一滩,想来他昨晚虽是断了片躺在草丛里,也依然很是风流了一把。

  若只是单纯的暗恋,夜雪焕完全可以接受,并且由衷赞赏林熙泽眼光好;若只是单纯的偷窥,夜雪焕也可以原谅,毕竟醉后的行为无法控制,何况他自己也有错在先,不能完全怪林熙泽。但问题就在于,他不仅暗恋偷窥,还敢意淫——平日里“大哥”喊得多亲密,大哥出去一趟,他居然连嫂子都敢意淫!

  夜雪焕越想越不能想,感觉自己遭到了重大背叛,气得七窍生烟;可转念又想起林远之前苦笑着说林熙泽已经服了蓝祈,想必他这个当爹的也已经有所察觉,有意引导开通。

  林熙泽毕竟年少,情窦初开,难免生出些幻想来,其实倒也未必是因情生欲,只是在醉梦之中看了一场半含半露的活春宫,心中一点朦胧浅淡的情愫被急速放大,那个幻想的对象就正好成了蓝祈。

  夜雪焕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已开过荤了,不曾有过这种懵懂好奇的时期,一时不能理解;此时冷静下来,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他问过玄蜂侍卫这半月来的情况,完全是蓝祈在压着林熙泽欺负,敢情这小子的初恋萌芽是被欺负出来的。

  夜雪焕深感无奈,蓝祈早慧,在云雀时又冷漠禁欲,自小就把所有的向往和憧憬都放在他一人身上,怕是也没意识到那种冷淡漠视的态度对于一个别扭又单纯、满以为世界都在围着他转的叛逆少年有多大的吸引力。

  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待惯了,反而不知要如何与这种一根筋的少年相处,差点把人家一颗心都骗了来,自己还毫无所觉。

  ——自家这小猫儿,也是罪孽深重。

  好在这个苗头才刚刚发芽,现在扼杀还来得及。

  林熙泽并不知道自己还未开始的初恋即将告终,他把半张脸都泡在热水里,嘴里下意识地吐着气,浮出水面的气泡就如同他此刻的思绪,咕噜咕噜翻涌个不停。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对蓝祈生出如此龌龊的念想来。他这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未考虑过这些情情爱爱之事,满脑子只有保家卫国,成家这种事自然要放在建功立业之后;是以当初夜雪焕拒娶他姐姐,他虽为姐姐感到愤慨,却也敬佩他坚定不移的心志。而当蓝祈出现时,又恼怒他终还是倒在了美色之下——虽然他当时也并未觉得蓝祈有多少美色可言。

  军中同性相恋者并不罕见,但大家都是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当然不可能像小姑娘那样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地在一起。林熙泽一直以为男人之间的感情也就那样,朝夕相伴、同床共枕,最多互相用手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在他的印象里,男人就该是西北人那样的孔武有力,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像蓝祈这样清隽灵秀的江东少年,不曾领略过除了纯粹的力量之外的男性魅力,更没想过男人也可以以那样妩媚动人的姿态雌伏承欢。

  于他而言,昨晚看到的何止是一场香艳的春宫,那根本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太好了。

  匆匆洗浴过后,身上是清爽了,可心里却越发迷茫。蓝祈还趴在夜雪焕胸前睡着,夜雪焕圈着他的后背,那双坚实有力的臂膀在对敌时有多残酷狠戾,此时就有多爱怜疼惜。

  ——那样一个成熟而耀眼的男人,可以是万夫莫当的利刃,亦可以是坚固无摧的重盾;在杀伐时能令天下俯首,在守护时亦有万千温柔。

  林熙泽忽然有一种深深的自卑和无力感,蓝祈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世间诸事并非都可以用打打杀杀来解决,“保家卫国”四字听起来充满了兵戈之感,可其中却没有半个带着血腥气的字眼;杀戮不过是最简单的事,手起刀落就可以做到,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的双手要染满敌人的鲜血才算得上是强大,却从没想过在放下刀兵之后,还可以摊开手掌,像这样去守护一个人。

  ——他连守护一个人的觉悟都没有,何谈是守护家国、守护全天下的黎民百姓。

  他为自己的天真幼稚而自惭形秽。

  “……容大哥。”

  林熙泽尴尬地吸了吸鼻子,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瞥向蓝祈,很快又移开,“天色看着快下雨了,我还是不留下吃饭了,早些回去了……”

  夜雪焕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点头:“也好。你年纪还小,莫再逞强饮那么多酒了。”

  林熙泽讪讪地应了,步履艰难地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被夜雪焕叫住:“熙泽。”

  他的声音出奇轻缓,带着些许叹惋,又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低低说道:“当年拒娶你姐姐之事,我知你心中仍有芥蒂,但那与蓝儿无关。我此生除他以外,不再做第二人想,日后无论多难,我必会娶他进门。你我情同手足,他若对你有所得罪,我替他向你道歉,但请你接受他,好么?”

  他用那双澄明的凤目直视着林熙泽,眼神里三分恳切三分落寞,三分隐而不发却又无可动摇的坚定,还有一分兄弟之间的拳拳情谊,看得林熙泽一时语塞,竟都说不出话来。

  ——他如何能辜负了这份信任和看重,如何能教夜雪焕有一丝一毫的为难。

  夜雪焕见他不答,眼色黯淡下来,涩声叹道:“罢了,你若实在不愿,日后我不再带蓝儿来亟雷关就是。”

  林熙泽心中一紧,立刻就脱口而出,声音大得震耳欲聋:“我没有不愿!他很好,他真的很好!你不要不带他来……!”

  话音未落就觉得说错了话,一张脸又涨得通红,恼恨地跺了跺脚,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夜雪焕收起表情,眼中精芒一闪,缓缓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程书隽在心里默默鼓掌,不愧是他家王爷,不战而屈人之兵,退敌于千里之外,段位真不是一般的高。

  蓝祈到底还是被那一嗓子吼醒了,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哼哼着讨水喝。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夜雪焕灌给他那口酒的瞬间,但仅凭腰间的酸软程度,他也知道夜雪焕昨晚是如何折腾他的。

  他并无埋怨,夜雪焕平日一直都在迁就他,偶尔想玩些刺激的,他也乐意配合。只是感慨自己实在是娇气了太多,上一次醉酒时整整喝了三杯,一夜纵欲之后还能活蹦乱跳地去暗探,如今却足足睡到快要过午,还瘫着不想动弹。

  他隐约觉得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又实在记不起来;出于对夜雪焕的信任,也懒得追究,让他喂了半杯蜜水,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

  程书隽又默默感叹,蓝少爷这刚睡醒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跳加速,林熙泽其实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啊。

  夜雪焕让下人用热水浸了帕子,给蓝祈擦了擦脸,笑道:“小懒猫,起来吃饭了。”

  蓝祈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但显然没有要下床的意思,只伸手勾了夜雪焕的脖子。夜雪焕失笑,也只能惯着他,拿外袍一裹就把他抱下了床。

  昨晚做得太厉害,今日只能清淡饮食。蓝祈小口小口地吃着粥,忽听夜雪焕道:“亟雷关内已无甚要事,不过是些人员调动和交接,要不了太久,你明日先回千鸣城去。”

  蓝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这本就是早已商量好的事,千鸣城里的大戏总要夜雪焕不在才能演得精彩,但蓝祈离不得他身边太久,超过两个月,噬心之苦便会由轻到重地重新发作;亟雷关之行少说也要一个多月,期限卡得很紧,只要巡关期间有任何意外,会拖多久就说不好。蓝祈表示可以忍受,夜雪焕却如何舍得,最终还是先带他来了一趟,等巡关之后再让他先一步回去。

  原也不必赶那么急,但夜雪焕不想再让蓝祈在林熙泽眼皮子底下晃悠,何况还有几笔账要好好算算。

  蓝祈未曾有疑,第二日便即启程。许多人前来送行,关系好的纷纷打趣,直骂夜雪焕小气,非要金屋藏娇,连看都舍不得让旁人多看。

  夜雪焕一本正经地回道:“蓝儿还要回去持家呢。”

  当然这个“持家”的含义只有他两人懂,其他人也不过当个暧昧的笑话;直到后来千鸣城里传来消息,知道他是如何“持家”的,这些将领们才后知后觉地感慨:“小蓝少爷可当真是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林熙泽并未去送行,躲在远处偷偷望了两眼,内心无比挣扎。

  他不知道夜雪焕究竟是发现了他的小心思,还是单纯认定他不待见蓝祈;但无论是哪一种,如此迅速地把蓝祈支走,就是不想他们再有所接触了。

  他一方面觉得羞愧,觉得自己十分无耻,另一方面又为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蓝祈而失望难过,深恨自己当初为何要表现得如此混蛋,以至于到了最后分别,蓝祈都还觉得他是个一无是处、毫无建树的顽劣少年,甚至是一个酒后无德的偷窥者。

  ——更有甚者,蓝祈根本就不会想起他,只会把他当做一段不愉快又不重要的回忆,一觉醒来便抛诸脑后。

  如果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那真的是太苦了。

  而且这种苦还无处可诉,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真正的苦不堪言。

  天上雷云滚滚,倾盆暴雨如约而至,一如他的心情。

  蓝祈一走,夜雪焕就凶光毕露,以玩忽职守为由,罚了所有玄蜂侍卫半年俸饷,并集体在暴雨中蹲了一下午马步。

  侍卫们自知失职,不敢抱怨,转而迁怒林熙泽,往后几日里看到他就翻白眼,然后特意在他背后用正好能让他听见的声音嘀嘀咕咕:“蓝少爷一走,王爷脾气就变得好差……”

  “你那是没见过之前蓝少爷失踪的时候,王爷简直就是个大炮仗,谁碰炸谁。”

  “别说了,都怪这臭小子。”

  林熙泽真实地感受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夜雪焕对此一律持放任态度,并让程书隽去军中挨个询问,哪些人和蓝祈玩过牌,输了多少,统统原数还回。将士们十分感动,纷纷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若蓝祈再来亟雷关,绝对不再和他玩牌了。

  夜雪焕十分满意,这才高抬贵手,把全面禁止杨牌的成命收了回去。然而即便如此,在他离开之前,怕是都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杨牌了。

  雨季刚至,荒漠里几条干涸的河床即将被填满,边蛮也要忙着储水,暂时不会来袭,亟雷关内除了防洪之外,主要就是抚恤牺牲者家属。

  陆续有家属收到消息,前来认领胸牌、领取抚恤金,恸哭声混杂在连日雷雨中,更显得凄楚惨淡。

  这样压抑的气氛下还不敢有点娱乐项目,更加让人憋闷难受。

  这几日间,林熙泽一直在营中校场里练箭。

  箭术是军中必练的一项,却也是最难练好的一项。在校场里射定靶,轻易就能百发百中;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影响的因素太多,除了要计算风向、把控周遭环境,更要能预判敌人的动作,很难真正造成致命伤害,实际上更多是起到压制作用。

  然而即便是在风雨之中,夜雪焕的箭也少有失准的时候。

  林熙泽对他一直很崇拜,却从未想过他的强大是从何而来。他对夜雪焕的身份一直无甚实感,觉得他生而就该驰骋疆场;直到此刻站在了暴雨之中,体会到了雨中练箭的困难,他才开始意识到,夜雪焕终究是个皇子、是个亲王,他真正的战场应该在朝堂上,会成为一代战神都是被逼出来的。

  在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他是否也曾经在这暴雨的校场之上,被如注的雨水浇红过双眼,被湿透后变得紧涩的弓弦割伤过手指,又或是因为屡屡脱靶不中而垂头丧气、心灰意冷?

  究竟是要在冷雨之中开弓多少次,才能做到箭随心动,穿风破雨?

  机敏慧黠如蓝祈,都愿意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来保护,是否是因为知晓他所有的艰辛和觉悟,才会相信他在生死之间磨砺出来的沉稳和睿智?

  嗖地一声,又是一箭离弦。林熙泽仍是掌握不好,虽未脱靶,却也只是堪堪扎在了靶子边缘。

  他心里很乱,隐隐觉得自己触及了什么目前还不能碰的部分;他还太年轻、太稚嫩,还承担不起那样的重量。

  出神间,突然就听到有人喊他。

  ——竟是程书隽。

  军中这几日都在传林小公子突然转了性,风雨无阻、没日没夜地在校场上练骑射。夜雪焕和林远都未说什么,但程书隽有点看不过去了。他到底是代着童玄的职,生怕是玄蜂太针对林熙泽,把这小公子给刺激过了头,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虽然没什么责任,但不免要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这才想着要开导开导他。

  程书隽拉着他进了营房,递了块帕子过去,看他淋得像只落汤鸡,发丝衣角都在淌水,那股子少年人的嚣张气焰似乎全都被浇熄了,很是一副落魄模样,顿时就有些同情;只可惜他的话术全是从路遥那里学来的,张口就只会犯贱,开门见山地就问:“你是不是对蓝少爷有非分之想啊?”

  林熙泽直接把一块擦得湿透的帕子拍在了他脸上,红着脸啐道:“我没有!别胡说!”

  程书隽冷不防被拍了一脸水,刚起来的一点同情心全没了,满肚子坏水就像烧沸了似的翻起了泡。

  他缓缓抹了把脸,一屁股坐到林熙泽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们玄蜂全营都是蓝少爷的粉丝。”

  林熙泽闻言一愣,都忘了要拍开他的手,“粉……什么?”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程书隽故作正色道,“我就是想告诉你,虽然大家都很喜欢蓝少爷,但是更喜欢看他和王爷在一起。”

  林熙泽脸色一黯,默然不语。

  “你知道蓝少爷第一次遇见王爷时多大年纪吗?”程书隽比了个手势,“六岁。他自幼家破人亡,凭着那么一点念想,一个人在敌营中潜伏了十四年,什么苦都吃过,把敌方内部收拾得风雨飘摇,却也把自己弄得体弱多病,在王爷身边锦衣玉食地养了一年多,也不见他多长个一两肉,冬天里还冷得像块冰。”

  林熙泽愣愣地听着,仿佛能想象到那个年幼弱小的蓝祈是如何忍辱负重,在杀机四伏、孤立无援的敌营里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才会慢慢变成如今这副油盐不进、宠辱不惊的模样,心底竟隐隐泛起了疼痛。

  “很心疼是不是?大家都很心疼他,可只有王爷能让他真正安心。”

  程书隽仰头望着房梁一角的蛛网,眼神幽深得像在望着什么并不存在的远方,“丹麓城里都传言蓝少爷是先楚后娘娘指给王爷的童养媳,其实也并非空穴来风。娘娘使了些手段,把蓝少爷的命都绑在了王爷身上;所有人都当他是娘娘的棋子,只有王爷懂他的苦处,所以才宠他护他。”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普通的情爱,而是性命相连、生死相依的关系,谁也离不得谁。”

  “……”

  林熙泽怔怔地看着他,分明是和自己一样未加冠的少年,脸庞上依旧还有着未褪去的稚气,眼里却已经有了他看不懂的沧桑和寂寞。

  然而那怅然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程书隽挠了挠后脑勺,难得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我也是听童大哥说的,具体情况是如何,我不懂,也并不想懂。立高山之巅,便要承青天之重,王爷和蓝少爷背负得太多了,我只不过是他们荫庇之下的一个小侍卫,没有能力替他们分担。能在他们身边,做好我分内的职责,就算是尽力了。”

  “你喜欢蓝少爷,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竟有些凄迷和忧伤,“可除了王爷,还有谁能让他露出那么可爱的样子呢?那既是他心之所向,便让他得此圆满,其余的又有何打紧呢?”

  林熙泽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道:“你也……?”

  他先前一直矢口否认,此时却因为一个“也”字全然暴露。

  程书隽心里嘿了一声,脸上强颜欢笑,即兴作诗一句:“望断云中星与月,最是人间求不得……求不得啊……”

  林熙泽也深深叹了口气,这三个字像是一根尖细的针,冷不防戳破了苦胆,一股子苦涩溢满了四肢百骸,转而又悄然漏走,变成空空落落的一片。

  程书隽俨然一副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架势,其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无病呻吟些什么,继续叹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世间诸多痴枉,不过都因执念而起。林小公子,早放下,早解脱啊……”

  他正沉浸在自我陶醉里,没注意林熙泽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慢慢浮现出信念的光辉。

  林熙泽猛地起身,朝着帅府的方向冲进了雨里。

  程书隽:“……”

  他本意是要劝林熙泽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却不知被他理解成了何意;做贼心虚,怕他去夜雪焕那里告黑状,只能跟着跑,却完全追不上这个亢奋之中的热血少年,眼睁睁看着他直接冲到夜雪焕面前,十分郑重地对他说道:“我想去关外岗哨上当值。”

  夜雪焕狐疑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跟着他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程书隽,挑眉问道:“为何突然有此决定?”

  林熙泽答:“我不能一直待在你和爹爹的荫庇之下,否则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夜雪焕知是程书隽搞的小动作,但也乐见其成,欣然点头:“如今长隅山沿线安全,锻炼锻炼也好。”

  林熙泽得了首肯,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强装出来的镇定一下子又全没了,红着脸看着自己的脚尖,忸怩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你以后……还会带他来吗?”

  程书隽心下一凉,觉得自己这番苦口婆心完全起了反效果,怕是过会儿要惨遭夜雪焕毒手。

  夜雪焕道貌岸然地微笑道:“只要他想来,自是可以。”

  林熙泽喜滋滋地回去了,心想着等到蓝祈下次来,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在听到“执念”二字时一瞬间豁然开朗——他所有的执念皆起于蓝祈对他的不屑和不认同,屡次挑衅未果之后,实际上已经不自觉地把蓝祈摆在了自己之上,向他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而后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让他看清和承认了这个事实,甚至变本加厉地发酵成了爱慕和向往。

  他到现在也弄不清自己对蓝祈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但既然执念在此,那便先努力成为一个能让蓝祈认可之人;待这执念了却,或许就能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

  ——既然蓝祈觉得他只是个心浮气躁的世家子弟,那他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

  几日里都郁郁寡欢的少年仿佛在一息之间长大,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腰背挺直,眉眼坚毅,甚至都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迷人风姿。

  夜雪焕目送他离去,转头又对程书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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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程同志:暗恋不如嗑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