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58章 群战

  ——谁知道?

  轻轻巧巧的三个字,却如同平地惊雷,敲击在梁王心头。

  睛首玉牌在蓝祈手上,可蓝祈毕竟不是玉无霜,没有信心和精力去领导这些潜隐,夜雪焕也根本不可能相信他国组织培养的密探会尽心为重央效力,这七十余人于他而言就是一张废牌。他把这张废牌扣在梁王头上,却变作了一枚筹码,给他加了诸多分量,想让重央朝廷认为他比现今的颐王更有扶持和利用的价值,从而在这场斗争中赢过刘家。

  睛部的情报能力一向为全天下所忌惮,可其中的潜隐绝大多数都对睛首太过依赖,一旦群龙无首,便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然而有谁知道这一致命缺陷?梁王知道,可他不敢说。玉氏和云氏的核心人物们知道,可他们不能说。夜雪焕和蓝祈知道,可他们不会说。

  梁王是入质也好,是借重央的兵力杀回颐国也罢,颐国在明面上都会变成重央的属国,说起来似乎并无区别,实际上却完全是两种结果。他入质,颐国就此成为刘家的棋子;若回国,他从此就只被夜雪焕一个人捏在手里,云氏的存亡就都在他一念之间。

  梁王胆战心惊,这位三皇子好深的算计,好大的野心。

  而这个曾经的金睛少年更是好毒辣的眼光、好尖利的嘴,一眼看到他心底的软弱之处,张口玉久闭口大义,字字诛心,恨不得把他的脊梁骨都戳断。

  他确实软懦,确实不敢赌不敢拼,确实在拿家国大义来安抚自己痛楚的良心,可那都不该是被指责的理由。他只是个普通人,大多数时候都只能随波逐流,做不下那样痛苦的决断。

  就好比此刻,谢子芳和夜雪焕各自替他安排了道路,可他却仿佛只是一个战利品,连自己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听从于这两者当中胜利的一方。

  蓝祈敢这样毫不避讳地过来告知,就是抓准了他不敢反抗也不敢声张,要打压掉他最后一点仅存的骨气,彻底沦为一枚棋子。

  ——他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身不由己里,磨掉了所有身为王侯的锐气和胆量。

  …………

  皇帝和梁王先后提前离场,宴席没了主客,也便早早散场。

  满场官员自是不敢在皇子之前离场,都在宴厅外目送几位皇子各自上了车辇,出了高敞的重门,这才开始慢慢离去。

  夜雪焕入了车厢,就见蓝祈窝在软榻上,抱着腿缩成一团。

  车厢里摆着熏炉,烧的是最好的银炭,热足而无烟,比宴厅里还要暖上三分,夜雪焕直接就解了斗篷,蓝祈却依然裹得紧紧的,兜帽上的毛边还沾着雪粒,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鸿胪寺的红梅一向有名,折了一枝给你。”

  夜雪焕把手里的梅枝丢在蓝祈的兜帽里,又从童玄手里接过刚刚温好的小手炉递过去,再把他抱到腿上。蓝祈单手抱着手炉,另一手勾着他的后腰,斗篷便敞了开来,馥郁的龙涎里混入了一丝红梅的暗香,密闭的车厢中立时就被熏出了几分旖旎缱绻的味道来。

  蓝祈撇嘴道:“我又冷又饿地等了你半夜,你就给我这个。”

  他日夕时就跟着夜雪焕的车辇进了鸿胪寺,再潜入梁王的车中等候,到现在宴会散场,夜雪焕带着一身浅淡的酒气潇潇洒洒地回来,他却滴水未进,可不就是又冷又饿。

  “我家小猫儿受委屈了。”夜雪焕好笑地把他冰冷的小脸贴在自己颈窝里,“去九音阁吃夜宵好不好?”

  蓝祈这才给了他点好脸色,点了点头。九音阁一般都通宵营业,里头有诸多经典的江东小点,南宫秀人经常约蓝祈去吃,蓝祈也最是喜欢。

  童玄出了车厢,吩咐车夫改道去九音阁,自己也识趣地没再进去,宁可在外面吹西北风,也不想看那两人腻歪。

  “你这小猫儿,越来越会撒娇了。”夜雪焕轻抚着蓝祈的后颈,低低笑道,“梁王欺负你了?”

  “是我欺负他才对。”

  蓝祈倚在他胸前,暖意絮絮地融进了身体里,可心中却总觉得不舒坦。他被宠爱得太好,看不惯那些用“无可奈何”做借口的负心薄幸;他的心上人太过光芒耀眼,才愈发衬得梁王一无是处、面目可憎。可那样的梁王也曾经是个风光的王侯,也曾经是玉氏扶持过的储君,一朝落败,便颓靡至此,一无所有,任人宰割。

  颐国不过是个西南小国,皇权争夺尚且如此残酷;他无法想象,若是夜雪焕也落败,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境地。

  他不想让那样的黯淡和落魄出现在夜雪焕的身上。

  他的心上人,永远都要人如其名,一直都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既然争了,那就要赢。

  ——宁为刀俎,不为鱼肉。

  夜雪焕并不知他在此刻做下了怎样的决意,但他很清楚,蓝祈这样撒娇的时候,往往都是心情不好。这小东西的心思和身体一样敏感,以往不通人情,跟了他以后才算真正接触到世间种种,才开始慢慢体悟这些冷暖炎凉。

  这世上本就很少有人能有蓝祈这般坚忍的心志,所以他总是无法理解和原谅那些轻易退却的软弱。夜雪焕见得多,所以能懂,所以才更觉蓝祈的心性可贵。这么多年磨砺下来,他难免已经有些麻木,有些事已经不那么执着,可蓝祈却总有着绝不让步的原则和坚持,那颗清明的本心永远都只会变得更加坚定,每每都能让他回想起当年初上战场的自己。

  ——他怎能不喜欢这样的蓝祈。

  “我很庆幸,容采。”蓝祈在他耳边说道,“你足够强大。”

  夜雪焕叹道:“我若当真足够强大,你又为何总要不安?”

  蓝祈轻声道:“我还不习惯。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习惯也无妨,终究该是我的战场。”

  夜雪焕吻着他的额头,抓起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被手炉熨热的掌心即便是隔着衣料也能暖得他心中发烫,“你只替我守着这里,好不好?”

  蓝祈用力压紧了手掌,感觉到那胸腔之下沉稳有力的搏动,便觉格外安定,抬头在他下颌亲了一口,低声应道:“嗯。我守着你。”

  夜已过半,风雪越发厚重,却丝毫不影响九音阁里的热闹。丹麓城戌末宵禁,没有通行令牌一律不准在街道上游走,但北市的墙栏之内却不受限制,许多显贵都会在此通宵玩乐,至日出开禁方归。

  所以即便是在深更半夜迎来了三皇子这样的贵客,九音阁里也并无慌张,迅速收拾了一间小雅座。蓝祈算是九音阁的常客,楼里的厨子都知晓他的喜好和食量,而夜雪焕本就饱腹,所以只简单上了一碟汤包、一碗虾仁小馄饨、两盏白茉莉,也无人敢打扰,只让童玄在外守着。

  蓝祈怕烫,吃一口要吹好久,小脸蒸腾在白茫茫的热气里,吃得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夜雪焕就在一旁支颔看着,一直到蓝祈心满意足地端茶漱口,两人才讨论起了今晚的情形。

  梁王的反应其实都在预料之内,但玉恬的态度却实在令人意外。她站到了玉家和刘家之外,反倒成了一个变数,但既然能跟夜雪焕坦白,说明至少目前还并非敌人。

  “玉家的族老痴心妄想,倒是这些女人有意思得紧。”夜雪焕笑道,“先有玉无霜,如今又有玉恬,刘霆若是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算计都毁在女人手上,不知会不会气死。”

  蓝祈想了想,问道:“你信她么?”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信也得信。”夜雪焕用指尖敲着杯盏边缘,凤目中难得闪过了一丝疲惫之色,“只消过了这一遭,她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蓝祈沉默着,良久才舒了口气。他头脑再好也做不出没有依据的推演,对于完全一无所知的玉恬,实在是做不出什么预测,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个变数,只集中于眼前的矛盾上。

  只消过了这一遭,顺利扳倒了刘家,无论对于重央朝局还是夜雪焕本人,都将是另一番新天地,到时整个格局都要重新洗牌,到时玉恬会是敌是友,根本难以预料。

  ——刘家只是一个开端,重央朝注定要经历的动荡,才要刚刚开始。

  …………

  颐国使臣长途跋涉,自然要好好休整,何况重央这边也要自己先讨论个结果出来,所以第二日朝会之后,御书房里便围了一群人,共同阅览颐国呈交上来的文书案牍,内容自然是关于赵英一案。三名皇子、左右两相,外加礼吏户刑四部尚书,都站在御案之下。

  此事原则上轮不到皇子来管,但案子本就是夜雪焕查出来的,太子又已经辅政,只有夜雪权似乎并不该出现在场间,但所有人又都觉得理所当然。

  二皇子一直都巧妙地站在一个看似脆弱却又无比稳固的平衡点上,太子和三皇子针锋相对,他却两边都吃得开,有好事都想着他,有争端却从不波及他,一般只要他在场,其他两位皇子就吵不起来。虽然他自己总推说是兄弟们怜他眼盲,但无数人都认为他才是真正拥有大智慧、懂得处世之道。哪怕他母家势弱,哪怕他身有残疾,他依然有着许多拥趸,因为将来无论谁继位,他都能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跟在他身后不会有大成就,但却绝对安全。

  此时他站在场间,太子和三皇子便只是十分不友好地互睨了一眼,默默听着面前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将颐国所呈文书一一诵读。

  此案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结案,就是因为那些被贩人口的去向至今未明。虽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总还要有个明面上的说法,由此才能给赵英最后定罪。

  按照赵英自己的供词,他只为财,所以并不清楚买家的具体情况。鸾阳衙役根据指示,从归心楼的地下仓库里掏出了数百根小金条,全是些没有印记的私铸货。私铸金银也是重罪,但反正赵英身上也不差这一条了。夜雪焕很清楚这都是刘家后做的布置,但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私金来填坑,不得不说实在是下了血本,也足可见刘家有多厚的家底。右陵督府目标太大,转而把赃物布置在归心楼里,也能算是刘家反应迅速了。

  夜雪焕当初没在屏叙城里审问赵英,就是知道刘家必然会为他准备好供词和证物,即便是问出了些内容,回了丹麓也还要翻供,到时候指不定还会反咬他屈打成招,平白落人口实。

  赵英在此事中不过是块敲门砖,用来砸开颐国的大门。

  颐国对于此事的调查结果极其微妙,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与重央相比,颐国自然是块弹丸之地,但在西南诸多小国之中,颐国已然算得是强盛,比如西越就常年受其欺压,只能寻求重央的庇护。这些小国落后且闭塞,却偏偏物产丰富,不仅盛产药材和香料,有些甚至还有金矿。重央有自己的大国风范,又坐拥南荒的矿脉,不屑于舍近求远,但对于颐国的商贾而言却是块大肥肉。只是这些小国实在混乱,有些在重央人眼中大概只能算是聚落或者集镇,根本不成制度,也就不提治安。要去这种危险的地方谈生意,财力都是次要的,拳头够硬才是真本钱。一般的武师护卫根本应付不来,所以颐国的富商多数都会选择雇用私军。

  这些私军一开始是由退伍军人发起,自己底子硬,军中也有些门路,能弄到精良装备,组织性、纪律性好,所以发展迅速;但毕竟是刀口上舔血的无本买卖,报酬又丰厚,逐渐便多了许多亡命之徒,也不再单纯只做护卫工作,甚至还会掺和到其余小国的争端和交火之中,慢慢成了佣兵的性质,只要钱给得足,杀人越货都可以干。私军之间大鱼吃小鱼,相互吞并融合,如今颐国境内已成垄断之势,唯几家独大;而一些不愿被收编的小组织则纷纷转投其他小国,各自之间都有默认的地界划分。

  ——按照颐国的说法,那些被贩人口的流向就是私军,而且还明言说了是他国境内的私军,甚至“不惜代价”弄到了那些私军的交易账目,以此证明所有此案涉及的人口都在颐国境外,不过是在颐国统一经手中转,并非最终流向。

  这结果的意思很明显,他颐国在此案中毫无责任,重央若想追究,就去追究其他那些西南小国,要打要杀随便,颐国提供这手情报已经仁至义尽,在这之上再无任何义务。

  私军的情况都的确是真的,颐国在明面上也的确拿这些私军毫无办法;然而实际上,至少在睛部瘫痪之前,没有任何一支私军曾经逃脱过云雀的监视。但凡是成了规模的私军,其领袖身边必有影魅潜伏,最大的几支甚至需要蓝祈这样的金睛去定期查探,以确保他们不会对颐国造成真正的威胁。所以蓝祈早知这些私军里涉及各种不法交易,其中就包括人口买卖,当初也设想过颐国会拿他们来推卸责任,居然还真让他料中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夜雪焕还是油然生出了些自豪之情,自家这小猫儿果真聪慧敏锐。然而即便早已料到,他也不得不佩服刘家这毁尸灭迹、伪造证据的速度之迅速、考虑之周全,颐国来的资料足足涉及十余支小规模的私军,然而那些账目合在一起,竟与赵英那本全然吻合,就连交易金额都与那批小金条的价值吻合。

  能让颐国配合到如此地步,足可见刘家对颐国的掌控程度比他预计的要深得多,云氏和玉氏可能都已经岌岌可危。

  ——这其中,大抵是少不了那位谢监国的功劳。

  皇帝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淡淡道:“都说说看法吧。”

  左右两相各自面带微笑,四部尚书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做这第一个开口的。臣子理所当然地不该在皇子之前发话,而在场三个皇子里,夜雪渊自然首当其冲。

  他瞥了眼身边的两个皇弟,一个真看不见,一个装看不见,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儿臣认为,不似作伪。”

  这倒的确是个抛砖引玉的开头,只可惜实在是句废话。若这些证物里还能存有破绽,谢子芳是断然不敢带来的。但无论夜雪渊知道多少,他如今依旧还要仰着刘霆的鼻息,自然不能发表什么看法。

  夜雪焕便也表现得一如往常,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中,嗤笑道:“区区蝼蚁,也敢犯我国威。当诛。”

  他久在军中,早已是一身兵戈之气,这轻飘飘的“当诛”二字竟似带着血腥味,让人无由胆寒,角落里两个负责记录的御史台笔吏甚至都忍不住手抖,写下这两个字时都是颤巍巍的。

  刘霆早知他要主战,微笑道:“三殿下领兵日久,未免杀气太重。西南诸国再小,毕竟都是国。如若发兵,岂非让人以为我重央恃强凌弱,惩戒是假、侵略是真?”

  “刘相所言甚是。”夜雪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正是此意。”

  刘霆一愣,没想到他竟能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都无言以对。夜雪渊面露不豫,夜雪权不动声色,四部尚书个个都在观望,只等他下文。

  夜雪焕道:“我重央本就以武立国,太祖自不必谈,献帝收南境失地,宸帝定东洋南洋,英帝开西域商路,何曾真正断过兵戈?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强,自然也该是时候拓一拓疆域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其余人都心惊胆战,听起来倒像是在歌颂重央历任君王,实际上却是暗指夜雪极庸碌,在位时间已是历代最长,却反而最无功绩,若此次还不作为,那百年之后在史书上就真的乏善可陈了。

  若单纯从君王角度而言,被自己的皇子说到这个份上,无论该恼怒也好,该羞愧也罢,这都是个无法不接的激将法。只可惜夜雪极城府太深,刀枪不入,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浑然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

  刘霆对他的态度心知肚明,依旧微笑道:“漠北烽烟方熄不足三年,战事太频,有损国本。何况为了些蝼蚁小国出兵远征,委实不值。”

  夜雪焕十分礼貌地反问:“那刘相以为如何?”

  刘霆道:“西南之事,自然让他西南诸国自行解决。颐国虽有推诿之意,但若扣其亲王为质,想来区区几支小私军,他颐国还处置得了。”

  “看来刘相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夜雪焕笑意渐深,语气越发轻缓,“我是说,颐国同样当诛。”

  刘霆脸色微变,没想到他此次居然强硬至此,隐约觉得他是握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底牌,不禁心下一冷。

  “西南诸国之中私军泛滥,哪一支不是从他颐国出去的?此案之中四百多条人命,又有哪一条他颐国不曾经手?”夜雪焕负手冷笑,“送个亲王来又如何,这亲王值几个钱?”

  连续三问,句句尖锐,就连刘霆也未曾立时接口。

  夜雪焕乘胜追击,颇带几分玩味地喊道:“裴尚书。”

  刑部尚书应声出列,便听他一字一句问道:“若按重央律,私募军队、私贩军备者,以何罪论?”

  裴尚书定了定神,沉声答道:“逆罪,杀无赦。”

  夜雪焕又问:“若此等逆犯不光出逃他国,还意图为害重央呢?”

  “……”

  裴尚书哪能不知他要什么样的回答,却根本不敢做这个出头鸟,背后冷汗涔涔,求助一般看向了他曾经的上司、如今的左相卢秋延。

  卢秋延倒也没有见死不救,淡声道:“殿下,颐国非我重央,不可以重央律度之。”

  夜雪焕毫不犹豫地驳道:“内不能安民,外不能扬威,何以为国?若非云氏有意纵容,私军何以猖獗至此?如今都犯到我重央头上,还敢推卸责任?这般轻慢不敬,如何不当诛?”

  “殿下终还是年轻。”刘霆终于也拉下脸,倚老卖老起来,“殿下军功显赫,一心想要立威扬名,可曾想过你一句当诛,便要消耗多少军饷,又要折损多少将士?云氏固然有错,可西南诸国的百姓又何其无辜,要遭此战乱?”

  夜雪焕讽道:“刘相原来竟是如此妇人之仁,无怪南境军风懈怠、战力低迷,连续两任边帅都惨淡收场,真真令人唏嘘。”

  他这话已经说得毫不客气,揭人伤疤、踩人痛脚,饶是刘霆也维持不住什么理智,一想到自己那个要在南荒挖一辈子矿、永不获赦的爱子,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夜雪渊冷笑道:“边帅皆由各方边军自行举荐,经兵部审查,再由父皇钦命,就连你当年也是如此。就算这两任犯事边帅都姓刘,又与右相何干?”

  边帅的任命明面上是这个道理,但总有些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就和雪鹄关始终姓莫、落霞关始终姓白一样,云水关自立朝以来,始终都是姓刘的,此次却被夜雪焕和南府前后夹攻,硬生生改了姓。夜雪渊此时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帮腔,可又似乎总有那么点幸灾乐祸、倒打一耙的味道,其用意十分可疑。

  夜雪焕顺势接了下去:“右相身为刘家家主,家中子侄渎职犯上,难道没有教养不利之责?”

  夜雪渊啐道:“你自己府上养个男宠都恁没规矩,还敢谈教养?”

  夜雪焕道:“我自养在府中,可没放出去祸害他人。”

  他二人早已暗自结了阵营,此时虽像往常一样针锋相对,可实际上已经微妙地吵偏了题,把刘霆晾在了一边。

  虎符丢失是重罪,判斩也不为过,当年却只判了流放;说起来倒是网开一面,实际上却做得极狠决。因为即便是问斩,刘霆也能偷梁换柱,保下刘贤一命;可偏偏却判了流放,额头上黥了罪印,那便是刻进骨头里的印记,没有御赐的秘药绝抹不去,逃到天涯海角都只能做个罪人。偏偏还是流放到南荒,刘霆也鞭长莫及,只能买通些下等监工和看守,让刘贤的日子过得稍微舒坦一些,却终不能免他在矿上的辛劳困顿,眼睁睁看着他一年年地憔悴萎靡,由当年的一方边帅慢慢变成一个毫无锐气的苦工。

  那是他花了半辈子的心血培养的最优秀的儿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毁在了玉无霜手上,还被夜雪极落井下石,踩得永世不得翻身。虽得活命,却比死还不如。

  当年楚后薨逝之后,楚家一度势弱,夜雪极便扶刘霆坐上相位;如今夜雪焕占优,他又倒向了另一边,把云水关送给了白家。看似是软弱无能,谁强势就依着谁,事实上这几方的平衡都被他巧妙地捏在手里,还能装得一脸无辜。

  ——毕竟,这是一个被自己的皇子在御书房里当面吵架还可以毫无反应、作壁上观的皇帝。

  在刘霆眼中,要为刘贤付出代价的不光是借刀杀人的玉无霜,还有扮猪吃老虎的夜雪极,还有所有姓玉的、姓夜雪的,包括他自己的亲外孙,包括他的孙媳妇。

  两位皇子虽然吵偏了题,但一旁的四部尚书却纷纷顿悟,敢情三皇子这般义正辞严地说了半天,重点还在这里。他被右相诓去南巡,先遇刺杀,再遭逆乱,一肚子火竟能憋到现在才发,蓄力如此之久,明显是要算总账,惩戒颐国是假,攀咬刘家才是真,一时间都神色各异。

  四部尚书之中,礼部尚书附庸刘家,刑部尚书则偏向楚家,此时虽不敢帮腔,却各自在心里给自家主子鼓劲;吏部尚书是南宫家扶上来的,自是喜闻乐见,看戏看得正欢;唯有户部的那位李尚书想得最为复杂,竟都有些瑟瑟发抖了起来。

  户部不仅掌管户籍,更管辖全国的田地、赋税、俸饷等一切财政事宜,向来是个肥缺。李尚书又娶了富商之女,丰衣足食,仕途平坦,并无大志,只求安稳,否则也不用总要花重金去路遥那里打探消息。

  路遥当时信誓旦旦、老神在在地和他说“三殿下绝对不会动你”,李尚书还有些将信将疑,如今才终于明白了。

  ——三皇子对他们这些小虾米根本没兴趣,他是直接要去屠刘家这条大鱼了。

  于是这位李尚书采取了一件乍一看十分不可思议、实际上却无比机智的行动。

  ——他悄然上前,扯了扯二皇子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