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丑妻难追>第58章 死别离1

  也不知是怎么, 自那日被季云阳刁难后,府上侍从们对赵冉冉的态度反倒是陡然转变作恭顺了。

  且那夜里掺了药的甜羹,也再没了踪迹。

  而变化最大的,还是段征的态度。

  他每晚都来小楼陪她用膳, 外头秋风苦雨, 晚膳用过了, 他总是要多留一会儿,或是饮茶或是说话。

  只那等事, 却是再没有行过的。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潋滟眉目间较从前多凑了些温雅,常常说着话,便要蹦出阵撕心裂肺又沉闷的咳嗽,总来打断他本就有些苍白贫瘠的言辞。

  赵冉冉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 也不去逢迎, 就任由本心的, 脸色衰柔寡淡,并不比外头湖面暖上多少。

  偶尔在男人重重咳嗽时, 她的神情会不自觉得收紧。

  “怎么…倒像是你记恨我要更多些嘛?”极轻而压抑的一阵肺音后, 男人嘴角泛过苦笑, 他再没耐性地搁下杯盏, 倾身上前将她的下颌抬起。

  深秋夜冷, 赵冉冉顺势后仰, 半边身子便斜出了临湖的小窗外。

  自那日朝假山旁递信遇着凌修诚, 她就已然确定了稷弟的安危,她也不会甘作笼中豢养的鸟雀, 只待时机一到, 这一回, 便好真真正正地同眼前人作个了断。

  她无意害人,不过是穷巷掘门。

  “你待旁人如何,待我如何,我自然分辨的清楚。”她眉睫淡扫过他,额间忽而沾染湿冷,是窗外又起了细雨,觉出颈项间的酸意,她便索性后仰高了脑袋,墨蓝无星的夜空顿时映入眼底。

  青冥万古,她渐渐瞧得有些出神,却不知,方才那一句话和自己这副软硬不吃的态度再次激怒了眼前的男人。

  大手缓缓下移,粗糙指腹来回地在她颈项边犹疑。

  这样柔韧的脖子,他只需稍稍用上一二成力,就能叫她死个彻底。桃花眼眯作一汪狭长的柳叶,段征似乎还听见了自己齿关咬合的细微声响……

  良久,他泄气般得嗤笑了下,俊秀眉目间重又染上笑意,将她拉回怀里抬手下了窗子:“明日下元,城里解了宵禁,你同我一起出府去逛庙会吧。”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间,任由自己那些不知从何而起却又泛滥深沉到没有边际的柔情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什么时候,竟已经缱绻依恋到这般田地,明明自己是囚人的那个,却又时而为这温柔乡而患得患失,甚至于心生惶恐,总觉着要留不住了似的。

  恶鬼修罗,竟也会觉着怕。

  鼻尖萦绕着熟稔的淡雅甜香,他心意催动,只觉着就这么君子了十余日,这会儿子温香软玉在怀,便似渴了数日的旅人,下腹温热陡生,手上动作间,窥见赵冉冉脸上没来得及掩饰的羞窘,他顿时心尖颤动酸涩,也不再忍着了,一下将人凌空扛抱了,便朝塌边行去。

  放下的时候,他像是对待一块易碎的璞玉,极尽温柔亲昵。

  或浅或重的吻在面额颈项间流连,他隐忍着,始终不多进一步。

  直到外头雨势渐大,赵冉冉避无可避,这样直白得倾诉衷情的方式,甚至让她觉着比直入正题更加难以应对。

  直到她卸下心神,难以自主地生涩回应起来,身上的男人便骤然疯魔了一般,忙乱地去褪她的衣衫。

  ……

  .

  从热闹喧天,人头攒动的庙会挤出来后,赵冉冉指间交握的力道才松了下来。

  随行的护卫将两人迎到秦淮河最隐秘豪奢的一处酒楼前,天色向晚,描着吉祥字的各色灯笼将酒楼门前的连廊小道照得融暖。

  天幕阴沉沉的,立在青瓦白墙的门楼下,外头街巷凄清,里头则觥筹交错宾朋满座,又因着往来皆是非富即贵,倒也并不喧闹,灯火雕栏间,显得颇为雅致。

  伙计笑意喜庆得来迎门,问贵客想要何处朝向的雅阁,偏爱何样的茶点,伙计有些上年纪了,问话时避开为首之人,却是径直来问赵冉冉的。

  赵冉冉微一错愕,眼见的段征无话,显是默认了伙计对女主人的态度。

  她也就上前一步,先朝那圆脸的伙计客气和煦得笑了笑,放眼厅堂数层,正要答话时,楼上一个醉汉脚下一空,径直摔跌下最后两级台阶,踉跄着一步,猛地撞在赵冉冉左肩后,才扑出门外去。

  “可有撞疼?”原本正在同下属说话的段征急忙阔步过来,一把将她揽靠在怀里。

  视线相对处,他长眉紧蹙眸色略显慌乱,是毫不掩饰的疼惜,似是在懊悔自己的疏忽。

  在这样的目光里,她只觉着心口处悸动不适,便偏开头去瞧了眼方才那醉汉。

  一瞧之下,赵冉冉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人她从小便认得,正是兵部尚书崔克俭的一位心腹家仆。

  此人是崔克俭在野地里捡来养着的,无职无衔的,外头人皆没见过,然而父亲私底下告诉过她,这人实则是崔克俭的养子。

  “不碍事的。”收回视线,赶在段征发作前将人挽住,又放软了声调去他耳边低声催促:“今日行路多,我脚上磨破了。”

  果然这话一出,男人即刻牵过她的手朝雅间去,也就没再多作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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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雅间,一等伙计放下茶点水牌,段征从侍从那儿要来金疮药,挥退从人,扯过屏风就将她鞋袜褪了。

  “不劳你,我自己来便可。”虽说她四季足下无汗,可也有些不惯让他人作这样事。

  刚要收脚时,却蓦得被人掐住左腰,那种似嘲似恨的神色再次出现在男人脸上,他倾身凑近,在她耳畔压着恨声:

  “以为这样不冷不热的作态,就能让我厌了你?别再来试探我的耐性。”

  声调在极低处戛然,他退开些身,放轻力气将她的磨破的那只脚搁到了自个儿腿上,低下头,目光俨然地用名贵的疮药去为她处理足侧一个不起眼的小水泡。

  明亮柔和的灯盏照在他挺翘鼻尖莹润额角,不拿刀不生怒时,便显出他眉目间一等一的昳丽来,甚至于这样沉静萧瑟的神色,竟让他瞧起来更有两分少年人残存的秀美灵气来。

  手上动作熟稔轻柔,垂眸开口时,却是冷过严冬深潭:

  “告诉你,就算是本王厌了,你为奴为婢,也别想再走。”

  这话来的突然,赵冉冉心下微滞,压下惊异烦闷,也是故意没有再维持着和煦温良的面容,反倒放冷了声调,负气般地张口只说:“随你。”

  “你!”他忽然怒目抬头,一些话到了嘴边,又怕问出来显得自己气弱,也就是哼了记垂首,话调一转粗声道:“多说无益,阿姐先看看水牌。”

  听他这么说,赵冉冉按耐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掩睫扫过水牌后,见他已经在为自己穿袜,便又随口问他吃什么,段征没多瞧,替她将厚绒绣鞋套了,喊来伙计,仔细将赵冉冉要吃的报与伙计后,只说再随意来两个招牌肉菜,也就让伙计收了水牌。

  他这人颇有些心灵手巧,算是会做菜的,自个儿吃喝却常常麻木不讲究。

  待一桌菜色上齐了,从他用菜风卷残云的模样里,赵冉冉看出了些痕迹。

  看来是上回送去的信纸起了作用。

  是的,那一回她压在假山边石块下,正是盖了王府印章的空白信纸。

  原来薛稷是假意被俘,他带着河东王的密令,来同崔克俭递换军机。

  闵地近来物阜民丰,这几年屡屡兵败,河东王白松早已将段征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近来也是有谋士献策,觉着楚国朝堂原本就派系颇多,既然战场上胜不过,那所幸来个釜底抽薪,来个巧宗,设法让他君臣离心,最好利用大楚皇帝的手,一举除去段征,届时趁乱挥师南都。

  赵冉冉是个意外,薛稷让柳烟去与她商议,并未将谋划和盘托出。

  只是赵冉冉一听让她窃出的是带私印的空白信件,再结合柳烟言辞中提到的一些人物,大致也将事情猜透了一半。

  她从来是连只蝼蚁都不愿伤的。

  可是,人在生死存亡面前,从闵地被擒回,经历了这数月的折辱束缚,赵冉冉只觉着心底里压着一口气,自己表面上故作接受了,那口气若是一旦迸发出来时,原来,连她这样的人,都可以去主动害人。

  “王爷!”就在她神游之际,骆彪急匆匆地叩门进来,“京师来人了。”

  连避讳都没有,骆彪为人沉稳,赵冉冉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凝重急迫的神色,已然是近乎无措慌乱了。

  很快的,听了他的一句耳语后,段征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似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机等着,他起身后犹豫着朝她看了眼。

  “叫外头的送赵姑娘回去吧,等不得了,王爷。”骆彪催道。

  段征蹙眉深思,良久,他回头望着赵冉冉的眼睛,温声道:“阿姐只安心再吃两筷,回府里等我吧。”

  她抬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面上也适时地显出些疑虑忧色来。

  许是事态实在闹得大,恍神的功夫,外头重门开阖,两人离去的脚步声听着颇为匆忙。

  待人走远了,赵冉冉放下筷子,半张苍白颊侧亦是凝重异常,哪里还有半分吃喝的念头在。

  朝着雅间逡巡一遭,这处雅间古朴开阔,屏门外守着王府的六个精锐,小窗对着楼下院子,也至少安插了四个暗卫。

  赵冉冉立在窗前凝神去看那秋菊凋残的江南院落。

  稷弟说镇南王府会遭难,趁着乱局,他便会随时谴人来接应。

  今日崔克俭的养子喝醉撞了她,绝不可能只是偶然。

  也不知京中来人,究竟是怎样十万火急的大事。

  抓在窗栏上的十指青葱,此刻因着用力,不知不觉得略略泛白起来。

  正在思虑之际,耳边骤然传来门扉移动的极轻的声响,她愕然侧目,只见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被人移开,本该是严丝合缝的墙体上出现了一扇半人高的过道。

  一人静谧无声地翻身落地,抬起脸来,朝她作了个禁声的动作,赫然便是方才那撞倒她的醉汉,只是如今眉眼清明,半分醉态也无,朝着石洞作了个恭请的姿势。

  见到此人,赵冉冉心下一沉,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也猜度着对方会要求她做到怎样程度。

  她戒备地瞧了眼这人,遂暗叹一声,借了他的力小心地越过了过道去。

  待她在相邻的隔壁雅间落了地,过道合拢,一个熟悉而醇厚的声调响起:“世侄女,想不到你我二人竟还有今日的际遇。”

  见她只是福了福身子并不说话,崔克俭含笑又道:“世侄女自小聪慧,且放心,这屋子嵌注有异,此间便是宴饮高谈外头亦听不着的。”

  听他这么说,赵冉冉仍旧敛着眉睫,只是再次福了福身子,这一次她开口道:“民女见过昌平侯,不知…尊驾亲临,是要民女做什么?”

  “世侄女何必如此见外?”崔克俭上前两步,竟到她跟前微一俯身,作了个相邀入席的虚礼。

  崔家本就是江南的世家豪绅,崔克俭去岁刚过天命之年,此人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倒也还尚算是风雅之人,兼之生相清瞿,瞧上去自有那读书人清贵的君子之风。

  崔家妻妾子女众多,只不过多是庸碌不堪用之辈,便是那嫁与天子的皇妃,在崔克俭眼里,也不过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躯壳罢了。

  因此上,十余年前他同赵同甫交好,见着带着鲛绡面纱的幼童时,就颇为羡慕赵冉冉的才思灵慧。

  如今世事周转,故人之女落魄,崔克俭心里头也是存了些欸叹悯惜的。

  梨花木的桌案上只摆了几道茶点,昭示着主客之间不会长谈,然而崔克俭顾左右言他,两鬓风霜间,一双眼睛尚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气韵,只是那频频笑看女子的神色,已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惜才倾慕之意来。

  “哈哈哈,世侄女不必菲薄,佛家也说红颜枯骨,天下间美貌女子甚多,反倒是……似世侄女这般慧知般若的,老夫平生仅见呐!”

  说着话,崔克俭竟长叹一声,似情难自抑,又恐唐突佳人一般,迟疑着拉过她的手拍抚两下。

  赵冉冉吓了一跳,忙抽回手理了理惊异心绪,继而也不再兜圈子了,她眸色柔和恭谨,开口道:“大人谬赞了,上回小女奏曲醉鱼,得您知音,便已是小女造化了。今日…大人亲驾,所谓何事?可是稷弟出了变故。”

  点明了二者如今的关系,桌案边声息暂歇,原以为崔克俭还要兜圈子纠缠,却不想他再次开口时俨然换了肃然语气,而说出的话却亦是叫赵冉冉心下狠狠一刺。

  “老夫若是不曾记错,世侄女自幼便有一桩本事,看过的字体,一夕间便能模仿个七八成相似。”

  不待崔克俭说完,她蓦地抬首,便朝他眼底直视过去,礼数歇了个干净,声调几乎有些冰冷地抛出几个字来:“大人何意?”

  “若是仿那镇南王的字迹,你有几分把握?”

  心口上突然没来由得砰砰闷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接口就答:“幼时自娱的把戏,怕是未必堪用。”

  崔克俭眼中精光愈盛,只沉着声缓缓说了句:“你今日替我写一封密信,倘或堪用,届时老夫亲自送你出城,绝不为难于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