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权臣妻>第132章 番外6

  梁潇上朝归来, 远远瞧见姬无剑和虞清站在宅院门口,虞清来回踱步,姬无剑抱着扫帚叹气。

  两人见梁潇回来, 忙快步迎上来。

  虞清紧张兮兮地道:“公子, 有客。”

  梁潇没耐烦道:“我不是说不见客吗?”

  虞清回头和姬无剑对视一眼,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把梨花木梳, “公子, 您整理整理快点进去吧,国公脾气不太好, 我和阿翁就不陪您了。”

  梁潇左手那玉笏,右手端官帽, 阔步迈进正堂的时候,姜照已经喝了三盏茶,脸色乌沉,姜姮正站在他身边, 低声说着些什么。

  见梁潇进来, 姜姮便住了口, 退到父亲身侧,忧心忡忡地看向梁潇。

  梁潇硬着头皮上前,撩起袍裾跪到姜照面前,“国公。”

  姜照轻哼:“你的日子倒是过得悠闲, 不见外客,不着家门,在这儿躲清静呢?”

  梁潇恭恭敬敬道:“国公明鉴,并非是我不想回王府,而是王府容不下我。我不见外客,是因为当前朝局波诡云谲, 党争伐异,辰景是他们招揽的对象,谢绝外客,可为自己省下许多麻烦。”

  他不卑不亢,言辞利落思绪清晰。

  姜照原本是想挑出几根刺的,可见他这般得体,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欣赏,一闪而过,立即又恢复了冷脸。

  “我今日来找你,不是想与你谈论朝政,辰景,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梁潇抬眸看他,再度躬身深深稽首,郑重道:“辰景真心爱慕姮姮,希望国公成全。”

  姜照不动声色地瞟向女儿,见她凝睇着梁潇,面上一片痴怔。

  他在心底叹息,仍旧是一副冷酷面容:“可姮姮是辰羡的未婚妻,世家重信诺,这门婚事自他们还在襁褓时就已定下,如今毁约,岂不会召至非议?”

  “父亲……”姜姮着急地出声,被姜照冷斥:“闭嘴,我在问他。”

  梁潇道:“我会护住姮姮。”

  姜照笑了几声,有些不屑:“你要如何护她?”

  梁潇仰头直视他,一字一句道:“他朝我必能位极人臣,荫妻封子,高高在上,护宥姮姮一世平安、无忧。”

  姜照低低睨他,“你的心倒是挺大。”

  姜姮搀住父亲的胳膊,轻声哀求:“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

  姜照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这傻孩子!从开始就一个劲儿护着,让他称心如意得太轻巧,仔细他将来不珍惜你。”

  姜姮的思绪有些微迟滞,旋即涌上巨大的惊喜,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又去看梁潇。

  梁潇也是一副傻愣的模样,呆呆看向姜照。

  姜照无奈叹道:“事已至此,强迫你嫁给辰羡,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你姑姑素来小心眼,真当了她的儿媳,她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辰羡性子又软弱,只怕护不住你,倒不如……”

  他歇声,仍有几分顾虑,觑向梁潇,“王府内帷之事我不便过问,可不代表我不清楚。你母亲与王妃不合数年,若姮姮真嫁给了你,你母亲为难她当如何?”

  梁潇痛快道:“我与姮姮成亲后会辟府独居。”

  姜照紧盯着他,一双鹰目锐利如剑锷,半晌,才问:“你预备怎么办?”

  梁潇思忖片刻,道:“辰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照凉凉斜睨他,似是很看不上他这一身虚伪做派。

  梁潇也知他戎马倥偬多年,说话做事都是直来直往,最烦拖泥带水,可事情实在太大,容不得他舍弃顾虑。

  他默了许久,偏头看向站在姜照身侧的姜姮,她一双远山眉轻蹙,拢着似有若无的忧愁,可当两人目光相撞,又立即对他展开温恬的笑靥。

  痴心又信任。

  梁潇轻呼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冲姜照道:“请国公上表,辞去闽南节度使一职,卸交兵权,从此远离沙场,不再过问战事。”

  此话一出,屋中陷入沉沉死寂,姜照的手随意搭在瓷瓯边,无意识地摩挲,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余音。

  今上猜忌心颇重,特别是对戍守边陲、手握重兵的武将,而武将中,尤以姜照所受的猜忌最重。

  盖因他神将之名在外,出身名门,又与靖穆王是姻亲,而靖穆王世子梁渊还和淳化帝最忌惮的弟弟卫王过从甚密。

  种种,造就了前世姜照的结局。

  据梁潇所知,前世的姜照也曾多次上表称病要求卸下兵权,可那时的奏表是从闽南递入上京,多疑敏感的淳化帝根本不信他是真心想交托兵权,反倒认为此举是在试探上意。

  将在外,背靠万里边防,手握经营多年的精锐部队,不论做什么,都始终是帝王心里的刺。

  可现在不同了,姜照只率百余轻骑入京,距离闽南驻军千里之遥,若是此刻上表,就可顺势留在金陵,做个帝王眼皮下的闲散亲贵。

  远离兵权,就是远离麻烦,远离催命符。

  姜姮一直不懂这些日子梁潇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悠闲淡然,一点不急,一点破局的举措都没有。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等着父亲回京。

  她暗赞他沉着聪明,又有些担忧地看向父亲。

  姜照倒是没有过分的情绪波动,安静坐着,面沉如霜,蓦地,冷笑:“你可真是自大,想空口白牙、三言两语就说服我辞去节度使一职。”

  姜姮生怕他不答应再步入前世的后尘,抻了头正想再劝,却见梁潇冲她摇头。

  她又默默地退回去。

  但这举动没有瞒过姜照,他回头看向姜姮,诧异:“你也赞成他说的?”

  姜姮毫不迟疑地点头。

  “这可真是有些吓人了。”姜照靠着圈椅,冷冷觑向梁潇,“照理,靖穆王府也是规矩森严的地方,你们私下里不可能有太多接触的机会,他怎得就把我女儿蛊惑成这个样子,对你言听计从?”

  姜姮忙道:“他没有蛊惑我。”

  她竭力让自己平心静气,缓慢道:“我并不在意父亲是不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我只希望父亲能一直平安。”她说着,止不住目光下移,看向他的膝盖。

  姜照见女儿红了眼眶,心疼至极,声音也不由得放软:“你这傻孩子,好好的日子过着,怎好像要大难临头了似的?”

  姜姮咬住下唇,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两行晶莹,分外惹人怜惜。

  姜照总觉得女儿变了许多,原本听活泼烂漫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不过几年,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他愈发觉得是梁潇把她教坏了,愈发看梁潇不顺眼。

  谁知姜姮默默摸了会儿眼泪,抽噎着冲姜照道:“爹爹,你让辰景哥哥起来吧,地上多凉啊。”

  姜照翻了个白眼,心道:不光多愁善感,还矫情。

  饶是满心不忿,但见女儿泪眼濛濛,还是心有不忍,道:“你起来吧。”

  姜姮连忙去把梁潇扶起来,而梁潇则从袖中摸出一张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姜姮拭泪。

  姜照实在看不下去,冲姜姮说:“我饿了,你去给爹端几盘糕点过来。”

  姜姮心里明白,父亲这是有话要单独对梁潇说,黏糊不舍地勾缠住梁潇的胳膊,梁潇轻捏了捏她的手,以示放心。

  姜照心里酸溜溜的,催她:“快点,爹都要饿死了。”

  姜姮只有不情不愿地退出堂屋。

  她这一走,室内暖馨温香便随着她散尽,只余公事公办的冰冷。

  姜照道:“我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完。”

  梁潇唇角微勾:“国公眼明心亮,辰景佩服。”

  “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姜照摆了摆手:“有话快说,我一会儿要领着姮姮回王府,不能再你这狗窝里久留。”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椅,“坐着说。”

  梁潇依言坐下,道:“国公在闽南应当听说过,卫王伙同朝臣试图推行新政,招揽了大帮文人,声势颇为浩大。”

  姜照的眉头轻皱。

  梁潇接着道:“卫王是先帝生前最疼爱的儿子,他文成武德,不逊于当今官家。”

  姜照猛拍茶桌,怒道:“你胡说什么!官家英明神武,岂是区区亲王能望其项背的?”

  梁潇缓缓笑开:“看来国公还不算糊涂。”

  “不管官家明面上对卫王多么恩宠忍让,要让他容忍新政的存在,那都是不可能的。若是官家就此对卫王大骂一通,或者处置几个新政的活跃分子,那反倒还不是最糟。最糟的莫过于当前这种情状,官家隐而不发,俨然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而且,辰羡和墨辞亦身涉其中。”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姜照当即脸色大变,端着茶瓯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正落到手背上。

  梁潇从来都不认为姜照是有勇无谋之辈,相反,他能统率边陲十万精锐,常战常胜,威名在外,谋略城府皆是上乘。

  前世之所以落得那个下场,在梁潇看来,不过是为忠心二字所累。

  前世新政事变时,姜照尚在闽南统军,淳化帝连发三道圣旨召他回来,朝野上下皆传闽南节度使必反,淳化帝为了要挟他回来,甚至把姜墨辞吊在了金陵城外,本来是要连姜姮一起吊的,被梁潇挡住。

  后来,姜照还是回了金陵,亦如今生,身边只带百余轻骑,奉诏而来,束手就擒。

  在最初,梁潇也曾觉得姜照是被一双儿女所累,怕他们会没命,才自投罗网。

  可后来,梁潇渐渐明白了,在姜照这样的人心中,儿女私情永远排在家国大义之后,他对君对社稷一腔热血,可偏偏,他所忠于的君王不信。

  梁潇自知永远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因为更加佩服姜照,举目望去,前后两世,梁潇最佩服的人就是姜照。

  两厢沉默,各自都有心事。

  许久之后,姜照才道:“辰羡和墨辞太糊涂了,他们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辰羡另说,墨辞这孩子自小不在我身边,疏于教导,秉性是纯良的,但过于纯良,没有防备心,总是容易召至祸端。”

  他抬眸掠了梁潇一眼,“他们要是像你,我倒是能安心了。”

  梁潇道:“我会保护他们的。”

  姜照笑道:“你倒是大度,我以为出了王府那档子事,你早就打算跟他们一刀两断了。”

  少年时的梁潇是有这么大气性的,甚至新政事变后,他再回王府,见那萧索惨状,怜悯之余还有过几分幸灾乐祸。

  可经历了十几年兴衰荣辱,梁潇早就把这些东西都看透,也都放下了。

  他看上去像是正和他们一起在经历这些事,但其实是在站在事情之外,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事情始末。

  有种淡然的、超脱的态度。

  他笑了笑:“辰羡终归是我的弟弟,墨辞也不是外人。”

  他这话说得极妙,也是顶精明的,姜照掠了他一眼,挺直胸膛,道:“我女儿是世家嫡女,金尊玉贵,若要出嫁,必得三媒六聘,重礼相迎,婚后要华宅美服,独掌中馈。我先把话撩在这儿,我有没有兵权在手,我女儿都受不得一点委屈。”

  梁潇忙起身,朝姜照郑重地深揖为礼:“辰景向天立誓,此生唯姮姮一人,珍之重之,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姜照勉强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悄默默地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前,猛地把门推开。

  躲在门外偷听的姜姮一头栽到姜照的身上。

  姜照扶正女儿,冷哼:“怎得?怕我为难他不成?”

  姜姮眼珠提溜转,目露狡黠,亲昵地搀住父亲,道:“我是怕他不会说话,惹父亲生气。”

  “哼。”姜照掐腰扶剑,这骗子女儿的话他是半句都不信。

  姜姮悄悄看向梁潇,梁潇恰也在看她,柔情款款,情思万千。

  她笑了笑,试探着冲姜照道:“爹爹刚才是答应了?”

  姜照不理她,她厚着脸皮道:“您答应是答应了,可就怕您说得不算,姑姑那里,您有法子吗?”

  姜照把胳膊从女儿怀里抽出来,嗤笑:“你用不着跟你老子来这一套激将法,你姑姑要是不同意,你就还嫁辰羡,我没法子。”

  “爹!”姜姮急得跺脚,被姜照捏住手腕往外拖,边拖边训:“还没成亲,一个劲儿眉来眼去的干什么?”

  他回头怒视梁潇,“看什么看?备齐聘礼把人娶回来再看,现下再敢多看一眼,老子挖了你的眼睛。”

  梁潇忙把目光低下。

  姜照拉扯着女儿走出院子,被她拽上马车,想了想又不放心,冲跟在身边的心腹道:“派人守住这院子,别让人害了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