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权臣妻>第124章 番外:烟火与芳菲

  转过年来, 荣康四年,又是大考之期,书铺的生意格外好, 书籍和文房四宝流水似的卖出去, 很快,姜姮便计划着要开分铺。

  崔兰若和崔斌走了, 若要开分铺, 就需要再增添人手。

  梁潇替姜姮盘算过来,雇个有经验的分铺掌柜即可, 至于账目上,先让姬无剑隔几日去查一查, 把手底下现有的几个伙计用上一段时间,再挑选个得力的去那边当账房。

  那边经营大权可放出去,可账目需得隔几日让姜姮过目。

  做生意与治朝堂没什么两样,都要讲究个制衡。

  姜姮在这方面是绝对信任梁潇的, 他虑事周全, 无可挑剔。

  一年之首, 各地书商寄了新的书单过来,姜姮正一页页查看,一旁梁潇陪着晏晏在玩,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眸中隐含笑意,道:“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就要成富甲一方的女商人了,我可得给自己找些事做,不然到时候要吃软饭了。”

  姜姮全副心神凝在书页上,秀昳的唇角微微上挑:“你惯会在我跟前装可怜, 这几日阿翁忙得人影都不见了,也不知在干什么。”

  梁潇把晏晏扔出去的布娃娃捡回来,眉眼间浮掠起些许神秘,卖起关子:“你猜,我想做什么生意?”

  姜姮笑说:“总不至于也要卖书,和我抢生意吧。”

  梁潇把晏晏抱起来,放在圈椅里摇晃,道:“我才不跟这些穷酸文人打交道呢,我要做的是丝绸生意。”

  槐县温暖湿润,正是养蚕的大好地界,乡下人喜欢样桑蚕,织出来的布匹拿到集市上卖,多年如此,不成规模。

  梁潇考量得很深:“这个地方闭塞保守,货物难以运出去,若是能将水陆商道打通,将来生意就好做了。”

  而要做到这个,便少不了和官府打交道,姬无剑这几日忙得便是这些事。

  姜姮却有些担心。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梁潇初入仕途时,夜夜陪着上官应酬,经常喝得烂醉回来。

  本来已经权倾天下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去应酬谁了,可一朝又要被打回原形。

  若是再要他去应酬当地官员,他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

  梁潇眼见姜姮说着说着话脸色逐渐黯了下去,心中不解:“姮姮,你怎么了?”

  姜姮将心里的顾虑说出来,梁潇却直言她傻:“我现在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天能吃三碗饭,我今早照镜子,我都觉得我胖了。”

  “胖了吗?”姜姮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近前仔细端凝他,依旧是刀削斧凿般的俊秀面庞,看不出胖来。

  梁潇见姜姮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忍不住起腻,将她揽进怀里,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柔声问:“好不好看?”

  姜姮说:“好看,从十几年前我就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梁潇垂首亲她,坐在一旁的晏晏飞快抬手蒙住眼,却将手缝开得宽宽的,露出一大道空隙偷看。

  梁潇摸她的脑袋,忍不住笑了。

  辰光悠闲自在的缓缓流逝,很快分铺开张,按照梁潇的经营策略,生意红红火火,没几个月就兼并了左右两侧的门面,开始扩张经营。

  恰好书铺对面的茶肆掌柜打算不干了,梁潇便将茶肆盘下来,交给虞清经营。

  前些年虞清随他东征西讨,也落下不少伤病,这几年随着崔氏倒台,暗桩被拔净,动武逞凶的机会越来越少,梁潇早就琢磨着该给虞清找个正经营生,安家立业了。

  他怕虞清当过大将军,看不上这破茶肆,还出钱里外重新装潢了一番,改成酒楼,改得像模像样之后,才和姜姮一起领着虞清去看。

  虞清一听梁潇的话,脸上发愣,半天没反应过来,磕磕绊绊:“给我的?”

  梁潇道:“是啊,你先拿它练练手,学学经营之道,待学成了,我再给你多开几家。”

  虞清又问:“真是给我的?”

  梁潇摸他的脑袋,嗤笑:“你傻了不成?可不就是给你的。”

  虞清立即像撒欢的孩子,在一楼大堂飞奔,去各个角落看,又跑上楼去看,映入目中,窗明几净,屏竹雅清,十分契合心意。

  他回到梁潇身边,扭着衣袖不好意思道:“这应该花了不少钱吧,我……我怎么好要?我还是跟在公子身边跑个腿吧。”

  梁潇笑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我给你买座酒楼怎么了?你好好经营,以后咱们就不打打杀杀了,就要安下心过好日子了。”

  他正了正虞清的衣襟,语气温和:“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虞清立即点头:“我喜欢,我太喜欢了!”他激动地四处张望转过年来,钻到柜台后,去翻看备在那里的算盘和菜单。

  姜姮体贴地说:“书铺就在对面,刚开张你要是忙不过来,就遣个人来说一声,我让伙计来帮你。”

  虞清敛袖于身前,乖乖巧巧地躬身应是:“谢娘子。”

  梁潇看着他这副傻样,忍不住笑了。

  姬无剑原本就在忙着同官府交涉,办理公函和契书,顺道帮着虞清把手续也都办齐了,挑选个良道吉日,结彩开张。

  虞清换下了箭袖劲装,穿上了黛色绸布长袍,戴着折上巾纱帽,打扮得儒雅温和,站在酒楼门前笑着迎客。

  梁潇搬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的书铺前,远远瞧着虞清,调侃:“傻样。”

  晏晏跑过来往他身上爬,嘟嘴:“不许说虞叔叔傻。”

  梁潇把她捞到怀里,笑说:“这可奇了,他什么时候把你收买了?”

  晏晏也说不出什么,窝进他怀里,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姜姮趁着书铺生意不怎么忙,端出来一小碟糖炒栗子。

  晏晏懒洋洋抬眸掠了梁潇一眼,梁潇十分自觉地挽袖子剥栗子。

  姜姮轻拍了下晏晏的小脑袋,想回柜上,蓦地抚住胸前,低身干呕起来。

  梁潇忙起身,把晏晏和栗子都放下,去看姜姮,“你怎么了?”

  姜姮呕了一会儿,只觉头晕目眩,险些向后仰倒,梁潇忙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前,忧心忡忡地问:“姮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姮虚弱地点头:“有点恶心,总想吐,可又吐不出什么,一阵阵往上泛酸水。”

  她说着说着,表情逐渐僵住。

  梁潇亦反应了过来,内心喜悦翻涌,扶着姜姮的手隐隐颤抖,好半天才轻声说:“我派人找郎中来看看。”

  书铺后有间耳房,梁潇给姜姮搬了张椅子,察觉到她手凉,又往手炉里添了点银丝炭,给她塞手里。

  郎中诊了许久,才笑着道:“娘子是有喜了,快两个月了,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可得仔细着。”

  梁潇喜滋滋地让虞叔把人送出去。

  待人走后,姜姮才狠推了梁潇一把,“你混蛋!”

  她这点力气哪能推得动梁潇,梁潇站得稳稳的,黏糊糊地去搂她,“对对对,我混蛋,你小心身子,郎中让你养着,你就先别来书铺了,我替你看着生意,你回去歇着吧。”

  姜姮心里来气,一双秀眉拧起:“我好不容易开了分铺,生意正是刚做起来的时候,这个时候怀孕,让我怎么办?”

  “那有什么难办的?有我在呢,书铺我替你经营,哪怕不开又能怎么样?我有的是钱,我们所有人使劲花,花十辈子都花不完。”梁潇随口道。

  姜姮抬头看他,双眸晶亮,字句清晰响亮地问:“既然钱永远也花不完,那你为什么要费周折给虞清开酒楼?你让他好好地,安安稳稳地花你的钱,你不是很好吗?”

  梁潇一时叫她问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姮轻扯了扯唇角:“说到底,在你心里,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的。男人要立业,女人只要安心等着被圈养。”

  她脸上表情伤心,梁潇看得不忍,轻声说:“我可以改,我一直在改。”

  他不否认他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守在闺阁里,建功立业保家卫国都是男人的事。

  即便后来有所转变,也并不是因为他的思想转变,而是因为他发现,从前那种生活模式姜姮不喜欢,她不开心,甚至一度想要摆脱他。

  他为了留住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按照她的意愿去妥协,却从没有深究过这背后的道理。

  姜姮是真觉得委屈了,也太害怕会回到从前,她被关在四面红墙里,像菟丝花似的依附梁潇而活。

  不由得眼眶红了,颤声说:“我不要这孩子。”

  梁潇猛地一凛,忙道:“不行!”

  姜姮不跟他争,兀自偏开头不语。

  梁潇越想越害怕,孩子在她身上,总不能一天十二时辰紧盯着她,万一有看不住的时候,那岂不是要逼他撞墙。

  梁潇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跟姜姮把话说得太强硬,生怕刺激到她,反倒弄巧成拙。

  他凝神静思,蹲在姜姮面前,将声音放轻柔道:“姮姮,你别冲动,你想想晏晏,当初你也不想要她,你看看她现在多可爱。”

  姜姮仍旧不理他。

  他握住她的手,说:“你说得那些事我会仔细想的,我一定能想出好主意,你不要怕,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过回从前的日子。”

  不管如何,今日书铺注定要提前歇业。

  姜姮孕吐得厉害,饭也吃不进去,甚至孕期情绪不稳,总是低落沉悒的。

  也就晏晏围着她的时候,她才会有丝丝笑容。

  晚上沐浴过后,清清爽爽躺回榻上的时候,拥着被衾,姜姮总算稍微冷静下来了。

  说不要孩子是气话,当初怀晏晏时身在囹圄那般艰难,都没有不要她,如今日子过得好了,更加不可能不要。

  况且都快两个月了,若要堕胎,对身体也是不小的损伤。

  姜姮翻了个身,凝着窗外皎皎白月光,出神愣怔。

  梁潇一夜未归,她其实早就已经不习惯孤枕独眠的日子,辗转反侧大半夜,好容易迷糊了一阵儿,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蒙蒙亮。

  姜姮惦记着晏晏,想去她的小屋子看看她,起身后没有洗漱,披了件鲛绡薄裳便去敞门。

  外面朝雾微凉,梁潇正坐在石阶上,委屈了一袭织金缎袍裾铺在地上,沾染上了些微灰尘。

  他听到响动,忙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有一瞬茫然,见姜姮衣着单薄,又立即解衣给她披上。

  梁潇道:“我昨天回来得晚了一些,你已经睡了,我担心吵到你,就没进去。”

  姜姮拢着他的外裳,见他脸颊冻得薄红,乌发上落了些许霜华,不禁道:“就算怕吵到我,你也可以去偏房睡一会儿啊。”

  梁潇道:“我睡不着,姮姮,你现在心情怎么样,你还想要这个孩子吗?”话到最后,平添了几分胆颤。

  姜姮见他这么害怕,心底积存的怨气霎时烟消云散,却偏不让他太得意,含糊道:“要吧,落胎得话也挺麻烦。”

  梁潇的眼睛一亮,忙道:“对,落胎可伤身体了。”

  他舔着脸去抱姜姮,先是试探了试探,见她不怎么抵触自己,才敢放心地把她整个拥入怀里,于她耳畔道:“姮姮,我想了个主意,这几个月你先在家里养胎,从前你不是一直很想再读书吗?我给你找了个颇有名望的女夫子,让她每日来家里教你。”

  姜姮未想到他会这样,一时愣住了。

  这一夜未眠,梁潇早就把细枝末节都理顺清楚了,“书铺的生意不会荒废的,有我在,你尽可把心放下。将来有得是时间继续做生意,可读书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错过这一位举世罕见的女夫子,可不知她下回再来槐县是什么时候了。”

  姜姮好奇地问:“谁?”

  “是洛州名儒,陆文亭。”

  梁潇解释道:“陆夫子是东临书院徐山长的师妹,大考将至,徐山长特意把她请来给学生们授课的,我与他们商量好了,每日下午陆夫子会有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她会亲自来家里教你。”

  姜姮默了片刻,心中想,徐山长的师妹,那岂不是也是谢夫子的师妹。

  她心中无端涌上些许戚郁,梁潇见她面色有变,大体猜到她在想什么,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紧,安抚地道:“姮姮,都过去了,我不曾冤他,他也须为手中人命付出代价。”

  这一段姜姮是无话可说的,当初若不是梁潇力挽狂澜,就连墨辞也差点折在这件事上。

  梁潇见她不语,微笑着补充:“你想想,恰如幼时有夫子传道受业解惑,可以把过去的遗憾缺失都弥补回来。”

  姜姮低眸细想,还真有些动心。

  她不甚确定地抬头看梁潇,他面上微浮倦色,目中却是柔情似水,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仍旧犹疑不决,直到梁潇允诺,这段时间任她差遣,她才勉勉强强地点头。

  倒是难得卸下生活重担,能有几天悠闲日子,读读书,品品茶,陪陪孩子。

  姜姮将书铺的账目和生意往来与梁潇交代明白,便收拾干净书房,等着陆文亭大驾光临。

  慵懒微凉的午后,陆夫子如约而至。

  她大约四十岁,穿着青布斜襟长袍,无刺绣无香囊,以木簪绾发,再无其余配饰,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

  但人却是亲和的。

  先是问了问姜姮的身子舒不舒服,又与晏晏说了几句话,察觉出这孩子口齿伶俐思绪敏捷远超同龄的孩子后,便提议要她和她们一起上课。

  姜姮自然是愿意的,忙给晏晏在书房添了张藤木圈椅。

  先从四书五经开始,因姜姮先前做过功课,进展得尤为顺利,姜姮的求学热情和耐心远超陆文亭的预料,若说她一开始是为偿人情而来,到后来还真心想好好教一教姜姮。

  姜姮重拾书本,格外珍惜与夫子的相处时光,分外上进,只是偶尔担心陆文亭会问起谢夫子的事,但出乎意料的,相处月余,自始至终她都绝口未提,兴许是不知他们的身份,亦或是梁潇早就解释明白了。

  总之,她不问,姜姮也不提,相处得十分融洽。

  只是辛苦了梁潇,每日早出晚归,既要经营书铺,还得筹备他的绸缎生意,几座田庄也经常送账本上来,还得抽时间看顾虞清的酒楼。

  白天忙得不亦乐乎,晚上回来姜姮孕吐还厉害,他心疼的不得了,围绕着爱妻悉心照顾,恨不得给她上天揽月。

  姜姮自打怀孕就吃得少,口味愈加刁钻,从前爱吃的许多食物现在连闻都闻不得,但有时又会突然馋一些从前碰都不会碰的食物。

  入夜,梁潇刚把姜姮哄睡了,正抻了个懒腰想换寝衣,刚转过身,姜姮直挺挺地从榻上弹坐了起来。

  她头发蓬乱,迷离地看向梁潇,“我想吃糯米糍,要红豆沙的,刚打出来的,软软的,多滚点糖霜。”

  梁潇歪头看了眼窗外贯于中天的明月,额边穴道开始突突的跳。

  姜姮哼哼了两声,娇气又委屈地呢喃:“我想吃……”

  梁潇默默把脱到一半的外裳穿回来,温柔冲她道:“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

  他累了一天,想使唤人去,后院转了一圈,虞叔虞婶的屋灯灭了,又心疼姬无剑老胳膊老腿陪自己看了一天的账,倒是可以让护院去,但那几个小子干不了这么细致琐碎的活儿,万一买回来的糯米糍不够软,糖少了或是馅不对,姜姮又得闹。

  梁潇已然认命,从马厩牵出马自己去了。

  城中有一家蜜饯糕饼铺子是姜姮时常光顾的,梁潇直奔那,果不其然,人家打烊了。

  他锲而不舍地敲了两刻的门,对方掌柜才勉强拆栓放他进来。

  掌柜把蜜饯箱笼打开,都是些卖剩下的陈货,梁潇在角落里找到一些糯米糍,干巴巴的,看上去就不好吃。

  他拉下脸好颜央求掌柜,外加给了他十两大银锭,才指使动掌柜深夜现给他打。

  好容易捧着珍宝般的一斤红豆糯米糍回家,姜姮却早就睡了,梁潇怕吵醒她,小心翼翼把食盒放在榻边,正要脱衣,衣料摩挲的声音微响,姜姮立即就醒了。

  她睡眼惺忪半张,迷迷糊糊呢喃:“糯米糍……”

  梁潇连忙捏了一块塞她嘴里。

  她津津有味地吃完,抬手撩开垂于面前的青丝,眼巴巴看向梁潇,“还想要。”

  梁潇立即把整个食盒都捧过来。

  新打出来的糯米糍还热乎,软糯香甜,缠绵于唇舌间,回味无穷。姜姮美滋滋地吃了小半斤,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榻上。

  她打了个饱嗝,侧过身眨巴眼看向梁潇,问:“辰景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麻烦?”

  这近乎于撒娇的娇声软语,却让梁潇心里一凛。

  好家伙!上回姜姮就是这么问他的,他回答得稍迟了些,她立即就跟他闹,说他不爱她了,也不爱孩子,就是想要个传宗接代的。

  梁潇吃一堑长一智,露出温和柔煦的微笑,十分耐心温柔道:“不会,我的姮姮一点都不麻烦。”

  姜姮紧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破绽,才暂且放过他,闭上眼睡觉。

  梁潇犹如闯过一道大关,长呼一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呼完,姜姮忽的又睁开了眼。

  她质问:“你呼气干什么?你刚才紧张了?你说瞎话蒙我了?”